这一切我再熟悉不过了,岩石森森的山,草如墨泼般,静静地在石头之外的空地里,享受着阳光雨露。鸟在空中,是一只孤独的鸟,在蓝得非常均匀漂染过似的的天空里,时高时低的自由飞翔,偶尔一两声嘶叫,让这片大地显得更安静和平和。庄稼地静静的,听着河流的水响,高粱长长的叶垂着,不时地在风里飞扬一下,是与流水的缠绵还是对土地的感恩?一株桃树在岸上,偶尔有一两片落叶掉进水里,最后只剩一树栗色的树枝,没有丝毫的表情,是否它已领会了春花秋叶的意义,而不再理会身边的炎凉,只静静的想着它未竟的梦想?
太阳西斜的时候,田野里的稻子像一块黄灿灿的绸缎,映着阳光现出金子般的光泽。路上的草有些枯了,棕榈树还是那么的绿,挺着阔大的叶,影子却长长的,显得那么的单薄。石板路被风扫得很干净,没有杂草,没有猪牛狗屎,像战士盔甲上的铁片,经历岁月风雨后,显得更为朴质。泥砖黑瓦,泥砖黑瓦,一座一座,你掩我躲,相依相偎的,是瓦片上升腾起的薄薄炊烟。人在檐下,看着那历经沧桑的门墙,与邻居说话也温柔起来,相互理解,相互关心,在这湘南阔大的山地里,像一堆火,大家拾柴,才能体会到来自彼此的温暖。而暮晚时分,油灯火传递的,是村的温馨。
这是生我养我的湘南,这是伴我长大的家园。舂水边上的树绿了,西山的树高了,到蓝山的路宽了,村里谁家又翻修房子了,我们都欢欣鼓舞,像迎接快乐的节日,由衷的献出最美的笑容。而遇到不幸的事儿发生,我们都篡紧着拳头,用清凉的泪水哀惋,用悲痛去磨砺自己,用生命去抗争,用山一般的情怀去接纳悲伤。生活中更多的却是平凡的日子,人们在规划过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忘了辛苦,忘了淡泊,也忘了荣华,自然地维系生命和土地的关系,风雨不改颜色。逐渐地,我明白了他们心怀的博大,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如山,延绵千里,却沉默无言;如水,滋养山地仍是无怨。想起这些,我已离开了我的家园,离开了家园芭茅草飞扬的春天,离开那些看着我长大,我却看不到他们离去的邻里长辈。我相信,那些饱经风霜的先辈的灵魂,那些苦水里泡过、阳光里笑过的脸庞,一定还在我山重重的湘南家园,沧桑过的坦然的面容一定还在沉甸甸的湘南阳光里飘荡。我的长辈哦,湘南山地里永远长青的山林。
我记得很多个月夜里,乡村的泥瓦房在熄掉最后一盏萤火般的油灯光后,沉入沉沉梦乡的样子。我开门出来,在门外的空地上,像夜的眼睛,拽着月光清凉过了的影子,一个人走到村外的情景。月光下的湘南家园,温和得像妈妈的容颜,朴素的洁净的亲切的,如隽永的世世代代流传的诗句。稻田映着月光朦胧而温柔,在夜空下呈现粮食的神采。土地无声的延展月光轻柔的皎洁,虫鸣啁啁,一起弹响生活的歌曲。唯有躲在远处的夜枭,一声两声尖利的啼叫,穿过无遮无拦的土地后,直撞到大山静静地发出回音,才显出这片土地的神秘和复杂。我在村道上或伫立或徘徊,或叹息或惆怅,家园的暖流都在我的血脉里,一起高亢,一起卑微。家园是慈悲的,她从不跟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较真,无论什么,她都容忍着,仿若我的母亲,对明天依然是一腔美好的憧憬。
流浪是我对青春的承诺,我总以为天堂在远方。我不能对时代洪流无动于衷,我不想人生在猪马牛羊中老死。我别无出路的选择到天地之间去寻找自己,在漂泊中寻找青春的价值。离开湘南的时候,残阳如血,风呼呼的卷着身后的路,看到肃静的屹立的山群,我的泪就不听使唤的流了下来,母亲的脸,那一片翠绿的高粱地,那裸露着黄土如父亲胸膛般地土地,那些邻居般亲切的白杨树叶,缓缓的水一般的占据我的思想。在思想崩溃的边缘我不忍再细看,我只有前行,一刻不停,在世间那条无休止的路上,一边怀念,一边默认漂着的现在。我已无家可归,我已经累了,而不倦的是灵魂,夜夜在穿越他乡,在身后的家园里寻觅、停泊,不知疲倦的来回,折腾游子的愿望和思念。
我在路上,离开了家园,或许注定了这一辈子人在旅途。远方之远,已经超越了生命所能抵达的界限,我的灵魂只能在跋涉里停泊、颠簸。而身后的家园,我一样地无法用生命去温暖她的心了,由此而来,注定了游子生命的狼狈。在千里万里之外,我聆听着家园随季节传来的讯息,依然是当初那般厚实、淳朴,如洒满阳光的九月。我的心附和着家园律动的节奏,我的泪润湿了那夜怀乡的月亮,我却不能返身呵,我湘南的家园!
我心里收藏的最美善的风景,来自于我身后,来自于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来自于阳光灿烂蒿草又丛生的湘南,来自于湘南那片沉甸厚实的土地,来自于给我最爱的家园!如果,这时间还允许的话,我会在某夜乘风归去,留下心魂伴你,留下热血,留下光和爱,留下你赐予的生命。不为什么,只因我是你养育的子民。
我是你出走的孩子,迷失的一切,我都迷失了,而唯一的亮点,是你每夜为我燃亮了一盏心灯,照着回家的路,也照着走向远方的路,照着永远不能迷失的方向!我的家园,我灵魂的天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