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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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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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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离开东干脚前,我是没有见过庙的,只在奶奶的故事里听过庙里有菩萨,菩萨慈眉善眼,呼风唤雨,惩恶扬善,无所不能。问奶奶见过没有,奶奶说见过,在南岳庙的大殿里,是泥塑金身的。当时不懂什么叫泥塑金身,只想有一天我也跟奶奶到南岳上香,见识庙里供着的菩萨。

过了不几年,发蒙读书,村里的小学,就是以前的庙改成的。楼高两层,砖木结构,下为课室,上为老师宿舍。那庙青砖灰瓦,古色古香的,是村里最为雄伟的建筑。后来人多,两厢的空地里又盖了青砖瓦房,看去还真像小沙弥的禅房。庙后有大树参天,某年大风,折断了树冠,村人传言是树大成精,好事的人便用五寸铁钉打进树干,说是钉着那妖,免得妖出来危害村邻。当时郑重其事的样子,现在仍觉得好笑。庙是众神执法之地,能由妖魔自由来去?

其时三叔已在学校教书,却不住校。听人说,每到深夜,那木楼上便有神秘的脚步声四处游荡,响着的收音机会瞬间失音,树呜呜,风起而灯火熄。听他们说来,状甚恐怖,浑身发毛。于是不到天黑,大小学生都离校殆尽,只剩那座灰白色的建筑立在黄昏中。若需进校办事,必邀三两大胆邻居作陪,一路嚷着,才不至于惶恐。现在学校还在,模样也未作改变,历风经雨,显得更为沧桑。

其后到宁远四中求学,学校的礼堂亦是旧时的庙堂,牌门前为石板路,拾级而上,为正门,很阔,马车可以自由进出。内有石径,沿途为茂密的柏树,其中夹杂几棵小红豆树。风吹叶动,为静谧的气氛平添了几分生气。过了林木,上了石阶,到了一块丈方有余的空地,空地上铺着大青石板,对正礼堂,礼堂做为厢房,右为禅房,礼堂应是以前的讲经布道之地,暗淡而宽敞,想当年香火鼎盛之时,钟鸣钹响,香客来往,这里应必有气象。房子白墙黑瓦,林木掩映,却是修心养性之地。几只小鸡在石缝里刨食,吱吱喳喳,才明白过来这厢房里还有人居住。即便这样,仍能让人感觉这当儿的空与静。

湘南大地上的佛信徒不多,可庙宇却修了不少。在他们看来,佛已是神,佛不是佛了。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是无影无踪的,又无处不在。而佛是泥塑的,很实在,佛旨为字,看得着。因果报应,前世注定。既然注定,就安于本分,修行积德,以待来生。即使没有了庙,佛却在人们心里扎了根了。我的老外婆自懂事后就吃素,长斋短斋,一直到终。现在家人谈及旧事,对老外婆的执着坚韧,一心向佛而感叹。

我自幼好书,进了学堂,也好读书,有喜欢地方史志。或许当时带了一些渴求,想了解我们那个村子的历史,及地方上历代的风云人物。可我们那地方,山村野岭的,不知是从哪飘来的,没有家谱可查。老人说我们是杨令公的后裔,那近乎是信口开河。东汉光武帝时候,在我家乡那块地上设舂陵侯,现有舂陵墓作证。而祖先的牌位是渤海郡欧阳氏,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来自于渤海郡。渤海郡在当今的哪儿呢?先辈为何迁来遍地是山岭的湘南?我在县里的图书馆泡了很多时间,但是没有找到答案。

有人指引我去找县文化馆的龙亚平老师。龙亚平老师是我们地方的文化名人,写小说写散文写地方史写到过省里,是地方上博学多才的一个代表性人物。我凭什么去找他?想了很久,终于拿出一个法子,拿了自己的作文本,当面向他请教,套近了再说其它。

文化馆在宁远文庙的后面,到文化馆得从文庙的走廊过。文庙的墙漆成红色,很高,看上去雄伟庄严。进文庙是要先买门票的。见了卖票的阿姨,我说我找龙老师的,阿姨也不为难我,嘱我进去了走左边的走廊,尽头就是文化馆。龙老师住二楼。

进了文庙的雕龙大门,里面都是大花岗岩铺设的地面,缝隙里长出了一丛一丛的草,看起来有点荒芜。中央是个丈方的水池,养荷,想必是以前读书人的墨池吧。发绿的池水里浮着几片叶缘干枯的荷叶,有两只白鸭子在水面山静静的游着,它们各游各的,没有一点气氛。那水肯定是很久没换过了,我想。抬头,看到了正对着水池的大成门,灰色的石柱上盘龙,龙腾着,很神圣庄严。门内是石板路,往里看,金色的“大成殿”牌匾赫然高悬。路两边是青草地,四四方方,很规矩。路过大成殿的时候,我看到了殿上奉着的栩栩如生的孔丘塑像,左手捧着书卷,庭下却空落落的,三千弟子哪去了?来不及细想,我就转进了左边的走廊。至今,文庙里的孔子像我就见了那一面,远远的,还是在门缝里看的。今生鲜有成就,或许当时我距离孔丘太远了,没有得到他老夫子的垂青与眷顾吧。

其实龙老师那里也没有我想要的答案,面对着我的问题,他有些不开心,还很倦的样子。看了我的作文之后,倒是来了兴致,说某某以前的文章跟你现在写的差不多,鼓励我坚持不懈。某某可是湖南文坛的一个成名人物,拿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受宠若惊。末了,在我的练习本上挑了一首小诗,说是要发在他主编的《九嶷山》杂志上,正是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那句老话。

第二年我离开宁远的时候,我带着小弟月祥到文化馆看望龙老师。大成殿前的草坪依旧青青,不同往日的是多了一些女孩,或躺或蹲或卧,摆出各种姿势照相,这或许是孔老先生想不到的。我们上了楼,敲了几遍门,龙老师开门就咕哝昨晚忙了一宿,刚睡下就来了三拔人了。我很抱歉,刚要离去,龙老师抬起腥松睡眼,拉过凳子说先坐,我去洗把脸。坐下来,我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不安。龙老师坐下来,连连打哈欠,不停晃摇脖子,说太累了。我有话也不敢说了,聊了几句,便带着弟弟匆匆告辞。出来在文庙周围走了一圈,就没回头了。

我从他乡回来,已是数年后了。弟弟告诉我,龙老师已去世半年多了。我心里默默念道:一个帮我的人去了,一个帮我的人去了。走到文庙,弟弟说进去看看,我说你进去看,我在门边看。我觉得我站在文庙外边,保持一种距离,感觉别具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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