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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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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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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九疑山

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同伴们一个一个舍弃了家乡,下广东卖苦力去了。我不想丢了家乡去卖苦力营生,想留下来。父亲受了生活的重压,其时,我、弟弟、妹妹都伸手向家里要钱,父亲供给不了,内疚的脸色,像块青铁。面对父亲,我不想多言语,父亲为维持家庭生计已竭尽全力了,再逼迫,父亲只能白天黑夜都趴在庄稼地里了。我明白艰难的背后,不仅是无奈,便独自一个人,在最后一棵高粱杆倒在地里后,走向九疑山。

其时我还不知道九疑山是座赫赫有名的山。我只知道山脚下有一所大学,北京一位著名教授告老还乡,有感于家乡的贫穷落后,而聚资兴学,尽子民责任。九疑山的名,随了老人的这所学校,随了这所学校走四方的学生,而扬名天下了。

老人的学校很简陋,在九疑山主峰的北脚一字儿排开。西面是舜帝陵和徐霞客造访过的紫霞岩。前面有座简陋的瓦房,原是老人办公的地方,老人逝去,便空了下来。舜帝陵已修葺一新,像庙堂了。陵前有数株参天的枫树,绽开的树皮,一块一块,像甲胄。阶下有一碑林,碑石上长满了古铜钱样的青苔。看石碑上的大字,勾划都还清楚,却怎么也揣摩不出舜帝昔年的帝王气象了。风过枫林,飒飒声起,枯叶飞坠,才醒悟现在所置身的时代。

办学的老人驾鹤走了,走了多久,我竟不知道,心里好是抱歉。休暑假的学生其时还没有赶回学校,校园里,很少有人影。我在教学楼前,一个人徘徊,像个潦倒的诗人。太阳光洒落下来,与我似乎并没有多大关连。主峰边,左边是山,右边是山,前方不远处,仍是山。左娥皇,右女英,前石城。山下有溪流如线,有房屋如淋雨的秋后豆荚。一代帝王选择了山群作最后的栖息之地,是显示亲民风度,还是看透生活的表象,退而隐?除了县志里杂七杂八的记载,我推敲不出多少有效的结论。向西经过一块坡地,便到了紫霞岩前,岩上石缝里,有斑竹丛生。“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身临其境,觉得这并非是领袖对九疑山风景的艺术夸张。九疑山上的白云,轻柔若絮,丝丝缕缕,或凝积,或散发,如万顷清泉,如万马奔腾,令人叹为观止。“九疑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舜帝当年归隐九疑山,或真是缘于云吧。云,难以名状,正如我们自由的思维、想象。与云结伴,洗却尘俗,养心养性于山水,委实是天地一仙翁了。

山前的旅社是一溜黑瓦房,布置还很农家气。在此落宿,纯属草草过夜。一个人呆在他乡的一个陌生房间里,除了落寞,还是落寞。月光射进窗子的时候,夜凉如水。几声尖利的狗吠之后,回归于自然的山涛中。我想留下来,在九疑山修学。这里确实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可想到父亲那张并没有多少油水的老脸,只觉得心如受针扎,我不能责备父亲没有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不能把责任推给任何一位与我有血缘的亲人,我是男人呵。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间学校。昨天是还愿,心里有朝拜的虔诚。今天是告别,建筑不会表情,枫林不能送别,碑石不能畅谈,我不能带走九疑山的一丝一毫,命运注定我今生不能在此停泊!我看了舜陵最后一眼,像个奔赴战场的战士,绝望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风景,便不再回头。那一切已烙在心中,又何须直视。

离开了九疑山,注定了我一生漂泊。异乡的风口里,我坚实如岩崖。无论海角天涯,我都警醒自己:挺起脊梁,我是九疑山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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