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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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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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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湾井大街上

离开湾井三十五年,一直做着再回湾井的梦。

清明前,在县城遇到坝子头李华、东安头李子墨,言及九疑山、下灌、周家坝的十里画廊,春天的风景如何如何幽美,其实,我最想去的地方是湾井。跟二李一说,子墨安排先到东安头中餐,餐后畅游东安头、湾井、路亭和周家坝、下灌、景安背的十里画廊,再返回县城晚餐。我同意,大家同意。子墨先回东安头“搞晌午”,土鸡土菜安排起来。我同李华诸人在县城逗留了两个小时,认了冷江商场的临河老街和南门桥——县城里唯一一座老迈沧桑的风雨桥,之后便径直向南,出宁远县城。

当年年少,无处可逃的时候,县城就像燕巢一样盛放我摇摇晃晃的青春。范叔的一楼小仓库几乎成了我唯一的据点。三十年打工生活,范叔今何在,无处觅踪迹。当年的地方已经建起了高楼。想想,范叔若在人间,已经七十多了。想着范叔当年的无私庇护,我仍觉得自己是少年!宁远县城经三十年建设和发展,翻天覆地了,老破旧已经被高楼代替,城市边界不断向外扩张,周边的村庄,已经成了县城某某社区。幸?不幸?估计三十年后才有定论。而在当下,如这八十码的车速,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那就继续跑,无论担心,还是兴奋,前方总有新鲜风景。看到车窗外的九疑山湿地公园,总是觉得换了人间。或许,这就是建设者们日思夜想的成果。

九疑山的美,一是美在天上,九疑山上的白云是飞翔的,或飞鸟展翅状的,一块一块,一片一片,一群一群,一层一层,既轻柔,又宽广,静静的笼罩了千里之广的九疑山。九疑山的美,一是美在地上,地上的山像笋子一样,秤砣一样,一座一座,挨挨挤挤,却不黏连,各自顶天立地,微微向着舜帝陵倾斜山峰,像赶集的农民一样密密麻麻络绎不绝。一是美在人间,美在人情。九疑山的人真诚好客,就说子墨,每天为生意忙忙碌碌,一听说我想去湾井,便立马应承。他家人都不住村里,他的堂哥主动办席来招待我们。对朋友,九疑山人热情善良,融融恰恰,绝不排外。在舜帝故事、壮元故事的熏陶下,天下人,家里人,与儒道深度契合。

酒足饭饱后,在子墨的引领下,我们去看了东安头的全国文保单位“壮元楼”,唐时湖南唯一壮元李颌便出自这里。状元楼正在封闭维修,遗憾不能登堂入室;门前池塘十亩见方,水草丰茂,中筑小岛,草木蓊郁,池塘边上,石楠花开一树芬芳。沿村道向南,看三荐峰下的景安背,问子墨,西边山坡上院子是哪个村的时候,子墨说是“湾井院子”。记忆中的湾井像一顶经风历雨久置发霉的棕丝斗笠,发霉的空气里弥漫着人间烟火的香味,缓慢而凝重。而眼前的湾井,白瓷高墙,一座一座,一排一排,一层一层,沿山而上,直到山顶的枞树林,像一朵盛开的白牡丹。想起旧识,心里咚地一下,心里有石头不停下坠。当时顺田叔五十出头,张伯六十出头,雪梨二十出头,婷宝二十不到……三十五年了,我不敢说大家都好,而只能祈盼还能找到旧巷,能遇到五十出头的人——也只有和我年龄相仿的人,才能叫出当年的人名,熟知当年的人事。

子墨开车,从东安头出发,走“村村通”公路一一宁远的乡村公路在像带子一样松散地穿田过野将乡村连通了起来,不一会就到了湾井。当年的瓦房已经不见了,卵石路不见了,木板墙不见了,看门的黄狗不见了,当年最为简陋的一条巷子,现在处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楼房,巷子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铺面,店铺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红红绿绿的商品。沿坡而上,到达当年的“闹子市场”,空旷的广场不见了,圆顶的瓦屋仓不见了,瓦盖的集市不见了,集市边的白灰大礼堂不见了,往事历历在目,却都被随处可见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楼房掩盖了。站在大街上,一切如常,我却四顾茫然,在各个巷道寻找熟悉的标志物,卵石路、木板墙、黄泥墙都找不到影儿了。湾井已经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每一栋楼房都有相似的店面,路两边的水果摊、鸡摊、酿豆腐摊,摊子后面坐着的男人女人,都有一样的眼神,看着过往的行人,充满欲望。门侧坐着的黄狗对过往的陌生人保持警惕,商贩把每个过往的行人都当作顾客。

我离开李华、子墨,径直穿过街道,记忆中,往西,下坡,走到水渠,折向南,就会见到一眼古井和梯田,古井外的大梨树,那一树梨花此时该凭空向野,在人间展示热爱,也让人热爱春天的暖意与美好。我顺着弯弯曲曲的水泥巷子,加快脚步,一路向下,走到了湾井河边——这一片原来是水田,田呢?井呢?梨树呢?水塘呢?我望着那一栋一栋坚硬的楼房,非常熟悉的样式,却找不出一丝熟悉的味道。我知道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将变得越来越现代,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坚硬,越来越趋近人心。看了看黑色的湾井河,芦草沉默,一蓬一蓬,在午后的阳光里呆立,依如我一样不知所措。掉头回走,与门里坐着的老妇人四目相对,从那问询的目光里,依稀可见湾井村民当年朴素的热情。走回大街向北,通向县城的道路一点变化都没有,这让像攀岩一样四处寻找抓手的我终于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地方,农资店、小旅馆、汽车站、银行、邮局、我心爱的姑娘家的小瓦屋,在花花绿绿林立的商店中,依稀能辨出影子。这是我当年每个黄昏徜徉徘徊北望家乡的地方,心爱的人已经嫁给了陌生人,房子里住着陌生人,沿坡而下,公路边最具特色的风景——两排高大的苦楝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及人身高的樱花树,羞羞怯怯的开着稀疏的绯色的花朵,站在空旷的路边,像新来的陌生人一样局促不安。回头,坡上的湾井,坚硬的楼房,装着坚硬的商业味道。

这是熟悉的场景。

这是陌生的湾井。

我是湾井的路人。

我心爱的姑娘,已经嫁出去了。

那些曾经温暖过我的人,已经有了不同的故事。我已经沧桑,跨不过隔着的三十五年的分别。我就这样悄悄地来,看一眼改头换脸的湾井,便悄悄地离开吧。

湾井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熟悉的商业味道。

湾井的小巷里,坚硬的水泥路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车缓缓下坡离开湾井前往路亭,看着车窗外店里那些熟悉的脸孔,却没有找到一个相熟的人,心里很是意外,我生活过的地方,终究面目全非了。不过,若有机会,下回我还来,在僻静一处,坐在山影里,想念离开了的人们和消失了的朋友,悼念我们曾经一起拥有的苦涩却又美好的青春!

湾井,再见。

再见,湾井。

202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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