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火车站坐车经过三元里大道,心里就打结,三元里大道上红绿灯多得要死,路边占道的拉货小推车、路边乱停的小货车随处可见,还有趁着堵车大摇大摆穿过马路的无视交通规则的路人,广州的形象,在心里即刻“飞流直下三千尺”。
在三元里大道上走走停停,烦躁过后,我也会念起三元里大道上那座古庙。
三元里古庙,正儿八经写进历史教科书的,也是国保001号,这在广州、广东、南方,都是唯一的存在,然而,它仍是一座小庙。在高架桥下,在拔地而起的村庄里,若不是它响当当的名号,行人都不会注意到它。贩夫走卒在它门前来回奔波,车辆在门前大路上来去匆匆,人间太平,谋生如战争,商机如杀机,为了几两碎银,我也是焦头烂额,所幸还能挣几两碎银,生活多了些许生机,人间也因此多了几分妩媚。
古庙只是个文化符号,时代的人们不断地赋予它新的内涵和意义。尤其在近代史里写满屈辱、黑暗、羸弱、无能这些令中国人抬不起头的负面词汇,人们对侵略的反抗、对尊严的捍卫、对民族的热爱就显得尤为珍贵。如果热爱自己的民族,便是民族主义者,我不讳言,我就是民族主义者。广州三元里的农民选择了这座庙,这座庙便成了某种意义上广东人乃至中国人的精神符号。通过历史教科书,我们都知道了在那个糟烂时代,底层人民对底线的坚持所表现的勇猛和无畏,便是我们民族图腾的一部分。
我一直热爱我们民族的历史,尤其是农民的历史。来南方了,生活不尽人意,也一直念着它,一直想看看教科书外,三元里古庙的真实样子。
在以前的学习里,广州是一座英雄之城、红色之城、传奇之城。而在二十世纪末,我经过广州的时候,广州高楼遍地,人潮汹涌,搞得我几次经过广州的时候都落荒而逃,不敢多停留一刻。面对现代广州都市的繁华,我空空如也,心里没有一点接近、停留、体验的底气。想到自己的单薄、懦弱、无知、寒酸,庆幸转车的地方就在下车的地方,飞速的离开,心里还有种解脱了的轻松。
路过了无数次广州之后,我还是跟广州续上了缘分。
这并非与这座小庙有缘,而是生活的安排,是成长的需要。我总不能一直在东莞、深圳、中山、肇庆、佛山之间转来转去。在无数次经过广州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一眼,让我和广州对上了眼,我就像一只蚂蚁一样,一边试探一边走进了广州这只大鲸。
在广州天河、越秀、海珠上班,心里一直惦记着三元里古庙,也一直念着那些拿着锄头扁担和铁枪的平民英雄,或许他们当时跟我现在一样,在为一日三餐奋斗、发愁和无奈。当尊严受到侮辱,生命受到伤害、生活不太平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展现了中华民族特有的团结精神——只要是对外,就一呼百应、赴汤蹈火,拼死前往,展现我们中华儿女的勇气和力量。可在和平年代,在四边安宁的时候,我只能把穿衣吃饭放在首位。想想,这一路在广州左冲右突、顾此失彼,居然耗去了四、五年时间,才勉强像个人样,不再被生活追击得踉踉跄跄。
历史从不原谅任何犯罪,生活从来不会宽容任何人。
在三元里大道坐公交车, 走走停停的感觉如同钝刀割肉。
我一直喜欢走路,就是不太想要这种恨不得又急不来的无奈。走路慢,但可以尽力冲,感觉爽。
捱到三元里古庙,下了车,看到了青砖墙、绿色琉璃瓦、人字檐、檐上黑瓦和檐头上坚硬的灰白墙垛。沿着墙根走过去,看到了铁门,看到了铁门边上的墙壁上挂着的白色铭牌,上面写着 “三元里人民抗英斗争纪念馆”的金字阴文,看到了墙角下香和蜡烛烧尽后遗留的残梗。
据历史记载,三元里古庙建于清初,只是一座两进一庑廊供奉北帝的道教小庙。1841年,三元里一女性受外辱,其丈夫奋勇还击,英军集结来犯,三元里乡民串联三元里及其附近103乡乡民,并聚在庙前誓师,以庙内三星神旗为指挥旗,在牛栏岗设伏,一战消灭200余侵略者!这便是农民的战斗力!霎时,我为自己是农民而热血沸腾。庙里至今陈列着当年抗英用过的三星旗、武器、螺号、飞柬、揭帖、檄文等物件,现在看起来,尊严是多么的重要!为尊严而战,就是战士,就是英雄!你看那些被抗英老百姓缴获的英军枪支、刀剑和军服,可以想见当年对战武器的失衡,三元里农民全凭一腔热血和血肉之躯出击!在中国的土地上,对一切来犯的敌人、侵略者、掠夺者,我们没有退路,也不甘屈辱,只有两个字:干他!
看着院里的两尊黑铁大炮, 我想,我们不崇尚武力,但对侵略者,我们永远准备着大炮。 这不是启蒙,这是智慧,是品质,是我们生存、繁衍、发展、壮大所必需的保障!
三元里古庙确实很小,小到绕着它走一圈,所需也不过十分钟。
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这么一个简洁朴素的地方,却成了我们平民百姓的精神图腾之一。盖因屋瓦之下,大地之上,有我们先辈的不屈、抗争和战斗!
摸着廊下立檐的石柱,我有点兴奋,我终于来了,看了。
我触摸到了教科书中的历史!
当然,广州有很多值得去的地方,光孝寺、六榕寺、海幢寺、大总统府、烈士陵园、南越王墓、文化公园、黄埔军校旧址……
三元里古庙是我在广州唯一正儿八经瞻仰过的一个地方。
走出三元里古庙小小的铁门,人行道边的大榕树绿得发亮。
三元里大道上,车流如织,行人如鲫,世道艰辛,生活依旧充满各种可能。生活在肩,财富、自由、尊严,都无比沉重。奔波之中,我会偶尔记起三元里大道上的那座古庙。我虽如挑夫走卒般地生活,但我知道那里燃烧着一团我们民族的火焰,照着我们,也照着广州。
我是过客,谁又不是呢?而历史,在三元里大道,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