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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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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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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德路上的流光

《宇航鼠》弄成了烂尾工程之后,我们的团队从大南路搬到了海珠的洪德路。

我们不再计划延续《宇航鼠》,而是换了方向,搞动漫基地,做服务,做产业链。

洪德路是一条了无生机的路,有关的人推荐给了我们。理由:洪德路旧,是骑楼,短,投入小,有底蕴,适合改造。

洪德路建于那年那月,至少我是无从可考。

附近的楼房,都是老厂房,巷子里的红砖墙没有任何装饰,巷子底的水泥路面也没有任何加工,红砖墙里是什么样子,没有任何声音。但我知道,红砖房里还关着过去的时光。旧时光惨不忍睹,绕来绕去,绕出来,才觉得广州的老城区像个历史博物馆,细心一点,在各种建筑物上,各条巷子里,会发现不同的年代感。

洪德路口是个公交车站场,183路的。

在公交站路口这头,就能透过洪德路,看到路那头的工业大道,车辆在飞驰,川流不息。

洪德路后面,是沿江大道和珠江江堤。

江水平缓,它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节奏。

沿江大道上,车辆稀疏可数。据传,道路上之所以车辆稀少,是这里闹过几次灵异事件。早在1981年时,广州一家公司买了路边这块地,准备建员工宿舍。打地桩的时候,却怎么都打不下去。请来一个会法术的师傅,师傅掐指一算,不干;后来出重金,那师傅才说这里的怨气重,有好多灵界的朋友。做了一场法事,地桩才打下去。楼房建好之后,公司员工入住了,第一年一个男住户突然因高血压身亡;第二年公司的一艘货轮的船长在途径波斯湾的时候,被海盗乱枪扫死;第三年公司一员工家里的男孩因为一次高烧,烧成了痴呆儿。到1990年,公司的一位阿姨在10.2白云机场劫机事件中被活活吓死;1991年公司一男工被掉在身上的电缆活活电死……

诡异事件层出不穷,公司员工纷纷搬走,未几,宿舍楼便空了。

洪德路上的服装店、理发店、小饭店、幼儿园……都搬走了。

站在珠江江堤上,江堤是麻石筑成,江畔榕树成行,江风很轻,阳光很好,风物分明,乾坤朗朗,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江堤上空旷无人。

还是孔老夫子那句“既来之则安之”好使,既然来了,就与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和平相处。

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有点恐惧,尤其在路过宿舍楼的时候,心惊得厉害。

洪德路的骑楼——种中西结合的建筑物,见证了这一段历史。历史翻过去了,它们岌岌可危,要被历史翻篇了。但一个城市——尤其是广州这样的大城市,不保留一些历史的痕迹,就失去了历史的延续性,削弱了城市的文化内涵。怎么保留?“修旧如新,修旧如旧”。这是一个很好的概念,把旧的修成新的,新的还保留旧的样子和意蕴。理念虽好,然而做起来,第一要务,就是钱。好吧,我们来广州,就是为了钱。广州的存在,也是钱在维持和运转。为了钱,我们一直在洪德路周围绕圈,希望发现值钱的东西,包装起来,再由投资者赋予它新的价值。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我们信心十足。

我们的基地在路口右侧的仓库里——距离诡异的员工宿舍有一段距离,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榕树,过道里堆满电线杆。

仓库的门是很大的木门,门栓要两个人抬,门板有五公分厚。

推开门,很大一间,空的。地板上是灰尘,墙壁上是灰尘,楼板上,吊着灰尘,空气里,是灰尘的霉味。

仓库有两层,上楼的楼梯是实木的,楼梯、扶手、檐瓦下,都是灰尘。

墙角,挂着蛛网的残阵。

走在楼板上,发出“哆哆哆”的喑哑的声音,这证明楼板够厚实。

负责行政的小妹在洪德路上找小工来打扫,找了两天,硬是没有找着一个小工。

洪德路上,除了偶尔来乘坐183路公共汽车的路人,见不到其他的人。

骑楼下,一片空荡荡。上午,阳光照右边,下午,阳光照左边。

我发现,对面,竟然有个戏院。铁栏杆里,一棵芭蕉树耷拉着叶子,白墙上画着看戏的孩子,铁栅门里的木板地上,还有一堆红色毛毯裹着的东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把戏院改成cosplay的表演场所,把洪德路改成亲水码头……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闪就死了。洪德路上没几个人,附近也没有多少人,没有人就没有消费,没有消费就没有投资……

对面是南方大厦,再远一点,是光孝寺。

沿着江堤往海珠桥方向,是海幢寺。

南方大厦、十三行、华林路,在广州是响当当的商业街。高架桥下,买的卖的挤在一起,来的车去的车拱在一起,路就像一条举着爪子的毛毛虫,半天才抻一下身子。

这边的洪德路,除了江堤上的仿大理石石凳上,偶尔有一个流浪汉裸着胸口摆在上面卖猪肉之外,那些榕树都静默着,仿佛看不见这些,只关注珠江的滔滔江水。

行政小妹跑了三站路,在江南大道找了一个小工,和我们一起,搞了两天,才把仓库收拾出来。每个人都灰头土脸,但眼睛里有光,有了基地,公司就有了着落,我们有了落脚的地方,这让人踏实、兴奋。改造这一条路上的骑楼,不是一个做动漫的团队所能解决的。刷墙、修补、改动、招商……最后,焦点出来了,融资。搞这些,离不开钱。

工作中,最令人困扰,最令人感到无力的,就是搞钱。

钱在哪里?

把广东做动漫的公司都分析了一遍,有余钱投资的,没有一家。

找其他公司投资,就有可能改变把这条路改造成动漫一条街的初衷。

改了初衷也没所谓,这附近的住户少,改成商铺,改成休闲场所,没有人气,一样没有商业价值。

上班下班,像往常一样,我们面上若无其事,轻轻松松坐上183路公交车离开这里。可在哪,心里都放不下洪德路。我们有承诺,有合约,却时间不多。在协商规定的时间内,我们对洪德路没有动作,就会自动失去对这条街的改造权利。这是到手的财富,我们却不知道怎么去转化,这多打脸啊!

洪德路不等我们,在老化,外墙——粉黄的外墙在黑化,在爆裂,在脱落。想想民国之初,在珠江畔,其繁华和热闹,不输于对面的南方大厦。可历史没有选择它们,连同这一片,成了黑灯区。这是缺陷,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勃勃野心,面对现实,却显得苍白无力。每次走在洪德路的骑楼下,我们都默不作声,早已忘了那些灵异事件,也不敢再说那些“转危为机”的豪言壮语,感觉负了自己,负了骑楼。

一个大学教授过来,建议我们干脆把洪德路改成文艺创作基地。

这是个好建议,但旧的骑楼没有修缮一新,配套没有做起来,欠缺基础,其他的计划,都是纸上谈兵,舍本求末。老板对文艺创作一窍不通,也没兴趣。

在洪德路上坚持了半年,弹尽粮绝了,我们撤退。

散伙的那个夜晚,在人民桥脚那个小店,我们团队最后的五个人,要了一筐啤酒,坐在珠江边,看着远处的白鹅潭的灯火,不发一言,只尽情地喝着啤酒。

广州没有夜晚,我们没有绝望。

洪德路没有我们,洪德路还是洪德路。即使洪德路坍塌了,过路的人会指着这片废墟说:看,这里原来是洪德路,很神奇的洪德路。我们,只是洪德路上一片流光,没有人记得。我们也遗憾,没能在洪德路玩出新的花样来。没有洪德路,还有其他路,我们仍然信心十足。这是我们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本钱。

洪德路会不会荒芜、坍塌,我不知道。别后,它与我们的生活再无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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