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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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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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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再来

时近深夜,繁华的都市。成都的街面上,依旧灯火辉煌,车流如织。

冯牛借着霓虹灯闪烁的光芒,转过几个街口。他走走停停,步履沉重,朝一家普通的小吃店走去。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够不上一粒砂石,被繁华大都市汹涌澎湃的浪涛淹没得荡然无存。他希望别人把他遗忘。他也想忘却这个世界。唯独他忘不了自己的前妻和在外读书的儿子。是亲情,无情地割锯着他漂泊而孤独的心。

他觉得自已是一个背弃家庭、遭人唾骂的男人,一个企业蒸蒸日上,却被美色败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所经历的不耻的一切,是他害了他的全家,害了他的老婆和孩子。他颇感内疚,他对不起他们,让家人承担着比他更多的痛。他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他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恶梦,恶梦醒来,一个千万富翁竟蜕变成一个一文不值的、流落在大街上的乞丐。他已一无所有,深感绝望时,他再次想到了他的发妻,想到了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想到他们当初创业时,与他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勇挑重担的女人,想到与他在商海里相依为命,后被他抛弃的女人。现在,他无路可走了,他又回来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想挽回他曾经的爱,祈求她的原谅。他恨那个害他的小妖精,恶梦醒来后,身无分文的他,几乎一路流浪回到成都,他四处打听,终于知道了他那女人的下落。

他的女人在成都市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开了家小吃店,自离婚一年多后,他的女人独自一人供他的儿子读书,念大学,还在苦苦支撑这个破碎的家庭啊。

冯牛来到前妻的小吃店门口,伸手去叩门。叩了半晌,里面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回应声:“谁呀?这么晚了,都打烊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冯牛听出是他前妻李翠花的声音。那么熟悉,可如今却显得那么遥远,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翠花,是……是我,冯……冯牛。翠花,你开门吧!”冯牛蜜蜂似的弱弱地回答着,喃喃地,像在自语。

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骂声:“个龟儿子,想占老娘的便宜,是吧?你找错门了,我不认识你。老娘可不是烂坯子,任人践踏,你给我滚远点。”

冯牛继续叩门。

闹钟“嘀嘀”响个不停,是闹铃。

李翠花拉亮电灯,翻身起床。她趿拉着拖鞋,伸了下懒腰,然后,一边扣衣服,一边朝门口走去。她太累了,自从与丈夫离婚后,她就独自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供养她的儿子念书。现在,儿子都念大学了。大酒店被他的前夫拱手让人,没有昔日的辉煌,她还是像当初一样,开家小吃店,继续经营她的小吃,日子也还平平淡淡过得去。有了小吃店,她一个人忙里忙外,早上很早就起来买菜,买回来还要挑选整理,然后放在菜盆里清洗。店里就自己一个人全权打理,做厨师,招呼客人,端菜,算帐,也算一把好手,只是觉得太累。赚的微薄收入,每月都要给儿子寄钱过去,现在供个大学生不容易啊。店里面,生意火爆时,朋友都劝他请个帮手,有工人做事,她就会轻松很多。可她宁愿自己苦点累点就是不请,她说那样又会多一笔开支。

当她打开门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蓬头垢面,胡子拉茬,睡倒在她的店门口。

李翠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细细打量,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妈呀,真的是他——冯牛,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这个该挨千刀万剐的男人。她在心里骂道,冯牛,你还有脸回来?

李翠花气极,冲到洗菜的水池旁,接了半桶水,将一些潲水掺入里面,又打开门,劈头盖脸向冯牛倾倒去,然后“碰”地一声关上门,转身伏在桌上天昏地暗地大哭。

是啊,就是这个冯牛,嫁给他算李翠花瞎了眼。李翠花和他同住一个村,比他小五岁,父母算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比冯牛家好。说起冯牛,他家里更是一贫如洗,冯牛从小就没了父母,是跟着伯父伯母长大的,吃了不少的苦头。从小他和李翠花就在一起玩耍,一同在村里长大。长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李翠花看到冯牛挺老实,又勤快,拒绝了众多家庭殷实小伙的追求,她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冯牛。婚后,他们离开老家达县巴河畔那偏僻的小山村,来到省会国际大都市成都找工作,当初在街上给人擦皮鞋,跑三轮车,摆地摊等等,什么都做,后有了孩子。

一步步走来,他们经过近二十年的打拚,好不容易从当初经营一家小吃店,发展成拥有上千万元资产,成为成都一家知名大酒店的餐饮企业。事业的成功,冯牛开始飘飘欲然,乐不思蜀。他经不起美色的诱惑,与酒店一女职员眉来眼去,最后抛弃发妻李翠花。他又暗渡陈仓,与那女职员合伙,利用各种手段转卖酒店,假借去沿海投资,一同携款去了外地挥霍。然而,那女职员在骗取和用完冯牛的所有积蓄后,转身消失,投入到别人的怀抱。老实的冯牛这才如梦初醒。

李翠花在家什么也没有了,她恨她的男人冯牛。为了孩子,她只得利用手上的余额,再次经营起小吃店。李翠花逢人便说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有钱就变坏,男人靠得住,猪都会爬树,就像她的男人冯牛。

等李翠花开门营业时,冯牛硬是厚着脸皮赖在她的店里不走。

冯牛伏在桌旁,不停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不住地责骂自己:“我该死,我该死……”

李翠花走过来,拽住冯牛的胳膊,努力往外拖:“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不认识你,我的男人已经死了。我见过厚脸皮的,却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

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叫王娜的女人向店里走来。人未到,声先至,一个十足的“王熙凤”派头:“我说翠花姐呀,几天不见,生意可好哇?”

她走进店里,上下打量冯牛,像审犯人一般,对李翠花傲气十足:“这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李翠花撇下冯牛,没好气地去忙别的活:“我不认识他,一大清早就跑来呆在我店里,我又不欠他的。”

王娜:“这人有神经病,赶他出去呗。看他乞丐一个,兴许是讨吃要钱的。翠花姐,要不,我帮你拨打110,让警察来赶他离开。”

李翠花:“也用不着那份上。我去给他煮碗面条,让他吃了自个儿出去。”

王娜挪了把凳子坐下:“翠花姐,就你心好。你那狗男人真没福气,抛下你们孤儿寡母不管,良心让狗吃了。”

王娜长叹一声,隔了会儿,又说:“呃,翠花姐,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好了没有?人家在学校教书,人品家境都不错,也不嫌弃你带有孩子,担心负担重。你看你,儿子都上大学了,店里就你一个人忙里忙外,辛苦不说,有谁理解你?该有个伴,有个帮手了,可以相互有个照应嘛。”

李翠花将一碗煮好的面条,放在冯牛桌面上,面无表情地冲他大吼:“吃了赶紧滚开,别影响我做生意。”

李翠花转身去洗菜,自言自语地长叹:“谁叫我们孤儿寡母命苦哇。”泪水扑簌簌直下。

王娜趁机打劫:“是应该找个伴了。要不,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儿个我带他过来见个面。”

李翠花抹了一把眼泪:“别那么急,让我考虑考虑。”

正在吃面的冯牛忽然“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王娜走后,来小吃店吃饭的食客渐渐多了起来。李翠花边收拾桌上的碗碟,边冲着抱头落泪的冯牛不耐烦地发怒道:“你这人真是,还不走,要不,我真的拨打110噢。”冯牛低头不语,李翠花奔过去,再次拽住冯牛的胳膊往外拖。正在桌上吃饭的众食客纷纷回头,不屑地看着冯牛。有的还说“这乞丐怎么脸皮这么厚,白给他吃了,还赖着不走。老板娘真是面善心慈,这年头,唉,好人难做哇。”

冯牛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给李翠花跪下了:“翠花,原谅我吧,看在孩子的份上。我给你打工,我不要工资,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众食客哈哈大笑。有人说:“他妈的连乞丐都起了色心,得寸进尺,想打老板娘的主意。”

李翠花用拳头努力捶打冯牛的肩:“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转身伏在墙上呜呜大哭起来。多少的屈辱,多少的辛酸和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如果没有儿子的支撑,她真的想一死了之。

中午,李翠花系着围裙,一会儿切菜,一会儿炒菜,在店里忙乎。虽然没有昔日大酒店那样呼风唤雨的气派,但她心里踏实。冯牛整理了头发,又刮了胡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蹲在墙角洗菜和洗碗。食客坐了满满一屋子,有的在点菜,有的在吃喝,有的在结帐,好不热闹。

食客中,有人在议论。一位老大爷说:“我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娘待人热情,服务周到,又心地善良,炒菜的味道真不错,手艺就是高人一筹,难怪生意这么火爆。”另一位接过话茬:“老板娘命苦啊,经常看她偷偷抹泪。听人讲,她和她男人曾经还开过大酒店,员工都有几十号人,很气派的。可那男人有钱后,就与她离了婚,和别的女人搅到一起了,现在不知咋样?那狗男人真没良心。”旁边一位马上说:“像老板娘这样的女人,真是打着灯笼火把都难找哇。我却没那份福气,呵呵。”说话间,他一抬头,望了望在桌上收拾碗碟的冯牛,压低声音:“呃,她请了个帮手,是个男的,会不会……会不会是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那人说话极神秘的样子,一脸嫉妒的表情。

这时,又有人带着朋友从店门跨进来,声音极大:“老板娘,炒份回锅肉,来份水煮活鱼,提两瓶酒。”

这人环视满满一屋食客,想找位置坐下。忽然,他看见正在厨房洗碗碟的冯牛,对同伴惊叫道:“那不是巴河大酒店的冯总吗?今儿个……他不是和翠花姐离了婚,和办公室那个叫洋洋的小妖精远走高飞了吗?冯总对人不错,只是被小妖精搞成这副狼狈相。还是那首歌唱得好,路边的野花你不要採。”

他的同伴也接过话头:“是啊,小妖精把他搞得倾家荡产,可苦了翠花姐和她的孩子。好端端的一个大酒店,被他暗中转卖了,一个十足的败家仔。在酒店工作过的人,到现在都还在骂他呢。”

叫菜的那人不以为然:“话可不能这么说,冯总不是又回到翠花姐身边了吗?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回头,敢于面对错误,重新做人,就是好样的。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嘛。不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径直走向正在洗碗的冯牛:“请问,你真的是冯总?”

冯总抬眼望了望,认出是自己酒店里的司机小刘,只有苦笑。

晚上,夜幕深垂,食客散去,李翠花准备关门打烊。

冯牛烧好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倒在盆里,用手一摸,觉得太烫,又拿瓢掺了些冷水。然后,他走过去找扫帚开始扫地:“翠花,让我来收拾,你先歇歇,洗洗脚吧。”

李翠花没有理睬,只顾整理桌面和灶面。

冯牛鼻子有些酸。以前他总是对翠花发脾气。每晚生意结束后,翠花都要为他烧好温水,倒在盆里,却从无怨言。翠花总是那么勤劳,朴实,善良。现在,经过一番挫折后,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翠花,他要和他的女人一起挑起这个家的重担,让他的女人不能太累。

冯牛扫完地后,走到里屋,他看见床头上放着儿子写来的一大叠信件和儿子的影集。他随手翻了翻,在儿子的照片上亲了亲。床头,还有一封李翠花写给儿子的信件,信没写完。冯牛铺开一看,只见信笺上歪歪斜斜写着:

儿子,妈又想你了,你在学校还好吗?生活不要太节省,当用则用。妈会按时给你寄去生活费的。妈的身体很好,不要太牵挂。

儿子,不要笑妈妈字写得差,错别字多。妈妈文化低,每晚,妈妈忙完后,都要看书,练字,让妈妈的文化伴随儿子一起成长。

…… ……

冯牛看着,看着,一颗颗硕大的泪滴滚落在纸页上。

又是一个夜晚。

冯牛和李翠花还在店里忙乎。食客们零星散去。

小刘叫来曾在冯牛酒店里工作过的一帮朋友,他们走进小吃店。大家向老板娘李翠花问好后,也一一向冯牛打着招呼:“冯总,您好。”

冯牛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慌忙掩饰:“伙计们,别叫我冯总,你们就直呼我冯牛或冯哥好了。我冯牛对不起家庭,更对不起翠花和我的孩子。也对不起在座的各位。不然,巴河大酒店——”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沉默有倾,大家相互劝慰冯牛,希望他这次回来,和李翠花好好过日子,浪子回头,争取东山再起。小刘点了菜谱。在酒桌上,小刘欠身面对厨房叫道:“冯总……呃,冯哥,翠花姐,现在客人少了,你俩也来坐下。我小刘今天全部买单,一定不会白吃你们的。”说罢,他又端了两把凳子放置桌旁。

李翠花在厨房炒菜,赶紧应道:“小刘哪里话?你们先吃着。”

冯牛端菜上桌。小刘拉住冯牛坐下,亲自跑去端菜。

大家坐好后,小刘站起来,举起酒杯:“冯总……呃,你看我又……冯哥,今天能在这里遇见,我小刘敬您一杯。”

大家也一一向冯牛敬酒。

小刘激动地说:“冯哥,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冯哥,您还记得吗?我在酒店工作时,母亲身患重病,没钱治疗,是您亲手塞给我两万块钱,并陪同我去医院挂号交费,将母亲送到手术室。此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难以忘却。当时,我在医院门口给您跪下了。您亲手将我扶起,说救人要紧,不够再想办法,并批了半个月事假,要我好好照看母亲。”

小刘哽噎着,有些说不下去。大家都默默望着冯牛。半晌,小刘继续说:“世无完人啊,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有志气,可以从头再来。我小刘曾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但我从中吸取了教训,很快就改正过来了。我已深深意识到这一点,相信只有与自己同甘共苦,从风雨中走过来的人,才是最值得珍爱的。”

李翠花在一旁说:“你们别误会了,冯牛这次让我真的很伤心。好不容易挣下那么大的家产,就因为贪色,被他败得一无所有,他还抛下我们母子,与别的女人鬼混一起,远走他乡。现在,儿子上大学,我一个人经营这个小吃店,成天忙里忙外,容易吗?”

说罢,李翠花不住地抹泪。冯牛却像被审讯的罪犯一样低垂着头,默默无语。

小刘急忙打圆场:“翠花姐,就给冯哥一次机会吧。人的一生,总会不留神走一些弯路,总会经历一些坎坷的。冯哥已意识到自己的错,主动回到你的身边,在你身边多一个帮手,你就原谅他一次吧,你也会轻松很多,家业可以重新创造嘛。况且,冯哥也不是那种好吃懒做,五毒俱全,坏透到顶的人,都怪那小妖精……”

众人也齐声附和。

到了周末的一天,王娜领着一位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朝店里走来。她一眼看出正在洗菜的冯牛,吃惊地对李翠花说:“他究竟是谁?怎么还没走哇?”

还在忙乎的李翠花,端了两把凳子让他们坐下:“他是我以前的男人。”

王娜和中年男子面面相觑。

王娜十分尴尬地望着李翠花:“那你……”

李翠花有些为难地答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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