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昭阳区委宣传部和昭通市作协组织了一次“昭通作家看果城”的活动,这次活动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昭通,一个发展的昭通,一个即将崛起的昭通。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昭通人,感到甚是欣慰和期待。我一步一步从大山里走近这座城市,从开始的排斥到逐渐接纳,并将和我的妻儿、亲友们一起慢慢融入这座城市。这段时间,许多文友在“作家看昭阳”栏目里发了很多文章,共话家乡的风物和发展,我也就有了把我的家乡,特别是家乡的牛栏石介绍给更多的人知道的想法。加之前几天,看到一位朋友在圈里发了一张照片,牛栏江口矗立着几个高高的桥墩,江的两岸和对岸,新增了蜿蜒的公路,江水也上涨了不少,河面变得宽阔了许多。记忆中的河滩已经看不见,牛栏江口的那一个充满传奇和神秘色彩的石头也默默地沉入水底,成为当地人一个永远的念想。我是一个有很重的恋旧情结和恋乡情结的人,这张照片一下子撩动了我的思绪,瞬间把我带回了离开数年的家乡,带到了那过去的一段段时光,带到了雄奇险峻的大箐山,带到了飞瀑垂挂的二道水,带到了一览众山小的红口梁子,带到了一眼看两省四县的小山之巅,带到了牛栏江口的牛栏石……家乡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乃至一个个老人们讲过的故事,像电影一样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老家在昭阳区田坝乡,是昭阳区西面最边远的西凉山区乡镇,解放初期属鲁甸县梭山水屯管理区,后划给昭通县炎山人民公社,昭通撤县设市(县级)后,属炎山区,后又从炎山分出,设立田坝乡至今。田坝乡位于金沙江与牛栏江的交汇处,距城区129公里,总面积47.88平方公里。乡内海拔最高点为2980米的大山梁子,最低点为550米的金沙江边的清水湾,高低相差2330米。立体气候明显,群山环绕,层峦叠嶂,美景如画。现因溪洛渡水电站蓄水发电,601米以下都属淹没区,高峡出平湖在此显现。田坝东与昭阳区大山包乡接壤,西与巧家县红山乡隔牛栏江相望,南与鲁旬县梭山乡唇齿相依,北与四川省金阳县对坪镇春江乡幺米沱村一江(金沙江)之隔,是两省四县(区)的交汇点,地理位置十分特殊。
记忆中,在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两条河,一条大河,一条是小河。直到长大了以后,才知道这两条河的正式名称是金沙江和牛栏江。印象最深的就是牛栏江口的牛栏石了。也还记得我跟爸爸妈妈到我外公家要爬很远的坡,实际走起来不到一小时的路,在我小时的印象中还是很远很远。小时候去外公家就算是出远门。因为外婆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留下照片之类的东西,于是没有丝毫的印象,只能从妈妈、舅舅他们的言谈之中去想像她的样子。勉强记事的时候见过外公几面,只是模模糊糊记得他个子有点高,爱穿青布长衫,更细的印象也没有,因为最后一次见他的面我也才四五岁。我家这头,爷爷、奶奶也都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不在世了,我打小就缺少祖辈的呵护和疼爱。不过,在家里,我排行最小,一家人对我疼爱有加,童年过的简单、幸福和快乐。不过,好景不长,我刚成年,18岁的最后一天,父亲离我而去,没过几年,母亲也撒手人寰。对故去亲人们的思念和怀念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自己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重。我也经常这样想,是不是真的会有天堂?老人们会不会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在天堂里快乐幸福地生活着?有时也会告诉自己,既然人死了就什么一没有了。可是,在我的骨子里为何却偏偏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像是他们一直都在,而且一直在关注着我、护佑这我。偶尔,还会在梦里与我相聚。外公哪里一大家子让我在朦朦胧胧的记忆中体会的了亲情,牛栏石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我幼小的心灵的。
在去我外公家的路上,有两道山梁,在山梁上就能同时看到大河和小河。有些时候能看到一个大大的石头,在大河边靠小河口,那就是牛栏石。依稀记得,在爸爸妈妈的背上,或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用手牵着,直到后来能够在他们的前前后后走着的时候,或者是以后长大了每每经过那些地方的时候,都会特意地看一看那个熟悉牛栏江口;看一看那个神秘的牛栏石。
大人们告诉过我许许多多关于牛栏石的故事,当时我都信以为真。一种说法是说那石头之所以叫牛栏石,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牛栏江一带的农民种田养了许多水牛,每逢夏天天气炎热,成群结队的水牛就会在江里凫水、洗澡,还有些会顺江而下,一直游到金沙江里再往下,就游不回来了,让好多放牛的孩子被家长责骂,也让很多的家庭蒙受损失。后来,天神知道以后,顺手扔下一石打牛回来,这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江口。说来也巧,从那以后,水牛游到那里便不再往下,始终不越过那一石头,就像是一个牛栏,当地人就把它叫做“牛栏石”,这条河也就得名为“牛栏江”。也有的说牛栏石是以前大河上一个叫“牛栏”这个地方用来关牛的一块大石门,大河、小河发大水经常淹没河两岸的农田、庄稼,人们的生命财产也常常受到威胁和损失。后来龙王知道以后,就把这块大石从牛栏搬到岔河口,让它作为“水位标尺”,最高不能超过三尺三,最低也不能低于九尺九。两河沿岸的居民就以这块石头作为参照择地而居,垦植农田,繁衍生息。因为这石头曾经是用来关牛的,所以起名叫做“牛栏石”。还有人说,这一石头,远看像一头横卧江里的水牛,叫做“牛郎石”,却被外地人谐音成了“牛栏石”。
也有些人这样说,牛栏石从江底生出,那边一直连到大海,要不了几年,就会长出一根长长的海带,只有能力非凡的人才能看得见。而且这根海带很神奇,如果谁在牛栏石周围亵渎这块神石,就会把他捆绑了交给东海龙王发落。因此,几乎每年,都会有在牛栏石周围洗澡,被水卷走溺水而亡的人,而且任凭亲人在江边守候、打捞,最终一无所获。以至于现在当地的居民对这块石头都特别的敬重和忌讳,自然不愿去冒险。有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人不知其中原委,自恃有些水性,看到江口水面宽阔、水流平稳,到那里终究按捺不住,贸然下水,却最终被“送往东海受审”。也有人这样讲,其实不是那么邪乎,倒是因为那里两江交汇,又有牛栏石在江口,水流回旋,看上去水宽而平静,而水下却奔涌着暗流,形成了很大的漩涡,稍不注意,即使水性不错,也会被卷走丧生。
奇怪的是如此巨大的牛栏石,似乎还会移动,今年正在江心,明年可能会靠向昭通(田坝)一边,后年又会靠向巧家(红山)一边。当地人还有这样一说,如果牛栏石靠向那边,江水就洗另一边,靠向那边的庄稼收成就好。我也曾记得很多次爸爸看到牛栏石的时候都说,今年我们这边的庄稼肯定会好,你看牛栏石都靠我们这边。至于以后是不是真的如此,我也没不会太较真。也有几次还真的应验,我不得不佩服牛栏石的神奇和爸爸的高明。另外,有经验的人们,还会看大河水、小河水的涨落来预知天气的变化。春夏之交先看看是哪条河水混了以及混的程度,便可以预见大概多少天以后当地要降雨了,降多大的雨;看一看牛栏石的水位,便可以预测出今年的雨水是否适宜。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前面提到的那些亲人、老人们也都陆续逝去或是出门,自己在山上砍柴、割草、放牲口的时候,去舅舅家玩再从那道山梁走过的时候,或者,凡是能看到牛栏石的地方,我都会驻足观看,有时便会思绪翻腾、五味杂陈,想了很多。
可是,我与牛栏石真正的亲密接触也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今后也可能不会再有。那是九年前,我在我们乡的酒房小学教书。因为两基巩固验收要入户填写《文化户口册》,便与同事蒋飞、邓仁才、马美雪老师一大早从学校出发,沿着建国初期修筑的马路,顺山而下。那马路已经年久失修,被几十年的雨水冲刷后变得高低不平,有的地方已经不成其为路,踩着乱石、杂草行走,要特别小心,不然,扭伤脚还算小事,要是摔上一跤,五六十度的草坡看下去直到江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侥幸逃过一劫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小马老师,一个回族小姑娘,打小就没走过这样的路。好在大家相互鼓励、帮助甚至搀扶,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叫做“麻壕”的村子。这个村子有五六十户人家,在牛栏江边,距牛栏石三四公里的样子。
走进村子,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和来意,执意要我们在她家吃早饭,老人还特意用新的烧水壶煮了些洋芋和鸡蛋给马老师吃。吃完饭后,我们便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进行询问登记。村民们淳朴厚道,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与我们笑脸相迎,请我们到家中坐坐,端茶送水,好不热情。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频频致谢。抓紧时间,用了三个多小时,完成了任务。又去了当时麻壕村的那座吊桥上走了一遭。记得当时在桥上,河风吹来,桥面有些摇晃,到中间时,心里开始发慌,腿脚也有点发软。鼓起劲走过去,到巧家县地界,稍作休息又走回来。这座桥始建于五六十年代,几经改进,成了田坝连接巧家红山和附近居民来往的交通要道。据说,之前还派有民兵把守。当地有一句口头禅,如果你说什么东西拿给你瞧一瞧,别人总会打趣地说:“瞧,瞧(桥)啥子,桥在麻壕”。看完了吊桥,时间还早,大家一致同意到牛栏石上去玩玩,我自然不愿错过机会。
于是,我们顺着牛栏江岸边的小路往下,徒步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牛栏江口。正巧是枯水天,牛栏石露出江面一大截,远远望去像是一艘停靠在港湾里的游艇。我们四人顺着由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砂子和乱石铺成的河滩走上了牛栏石,实现了多年就想看看它、触摸它的愿望。那次上去也是我唯一的一次,今后也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好在,有那么一次,心里也少了一个遗憾,也正因为那一次,对牛栏石的记忆更是刻骨铭心。
那时的牛栏石看上去有三米来高,有许多被江水冲刷后形成的极不规则的石缝,镂空的石洞和光滑的石窝比比皆是,像是一尊经过打磨和上了色的石雕,一尊经过千万年自然之力打磨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石雕精品。站在约有五六平方狭长的平面,更像是站在了游轮的甲板上,江风拂面,心潮起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一方胜景,人类在这广袤的江水之上显得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放眼四周,两侧青山耸峙,云蒸霞蔚;江面细浪微逐、波光闪烁。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古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等诸多的名句与豪情。江水清澈,我也曾向牛栏石四周仔细察看,始终没见到传说中那长长的海带的影子。这时江那边靠巧家一侧有四五个人也正走向河边,向我们喊话、挥手,只因距离较远加之江风逆吹,没听清楚,也没有在意,我们也就随便回应了几声,挥手示意。
我们四人一行在牛栏石上停留了大概半个小时,还是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天气晴好,但是我们都没有水性好的人,终究没有下水,只是在柔软、细匀而又洁静的沙滩上漫步。偶尔,扔一颗石子飞向江面,没多远,应声落入水中;抓一把沙子抛向身后,回身一望,细沙随风飘散,在阳光下,形成一个弧形沙影,于是有了吆喝声与欢笑声。
沿金沙江岸边一直到了川星店渡口,我们又去坐了一次“溜”。10来个人在一个方形的“铁笼子”里,上边用两条碗口粗的铁索吊着,下边再用两根同样结实铁索托着,滑轮与笼子铁索接触,再用一根铁索连接对面的柴油机动力系统,带动笼子往复移动,把金沙江两岸的行人和物资进行运送,实现大江两岸的互通。
完成了一天走过两省三县之后,已经是下午,我们开始沿着另一条山路返回,一天的足迹在这块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画了一个近似的圆。
当我们经过一个叫石格闹的村子时,那里的人三五成群来到路边、山包上向牛栏石处张望,指指点点,在谈论这什么。我们歇下来,细问,他们才说,今天牛栏石那里有四个人在牛栏石上玩,被水冲走了,年轻轻的,造孽了。我们一听,弄得云里雾里,明明就是我们在牛栏石玩,好好的,哪里会有这事,说给怕是他们弄错了。边往上走,看见江边已经有很多人。通过联系,有些人大致搞清楚,原来是巧家那边的几个老师也是到乡下搞文化户口调查,到牛栏石斜对岸的河湾里边洗澡,最后,四个人被江水卷走了,再也没有上来,江边来了很多的人来寻找和打捞,到现在没有任何踪迹。我们听了,心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想刚刚的经历更是心有余悸,好在我们之前听说过牛栏江口不适合下水洗澡,好在我们都没有逞一时之能,好在……
因为以前很多年对牛栏石的期待,很多故事对牛栏石的描述,也因为这一天,这一件真事,牛栏石也成了我一生的记忆。我们是幸运的,没有因一念之差而留下千古遗恨,而那四位同行又是不幸的,他们的贸然行为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与亲人们的伤痛。
我们在石格闹村的一个王姓大伯家用过晚餐,有人溺水也得到了证实。天色渐晚,顺着山路,拖着早已疲惫的身子一直努力往上走。远望牛栏江口,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那是人们还在那里等待奇迹的出现。山村里的灯光渐次亮了起来,江水依然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夜晚显得格外寂静,我们像是都各有心事,很少说话,借着淡淡的月光拖动着双脚向我们的学校走去。回到学校里也是晚上九点多,跟同事们讲讲一天的见识经历,在众多的诧异、惋惜与唏嘘之中,大概因为真是疲惫了,渐渐地有了睡意,回到寝室,却又在迷迷糊糊中又一次重温着充满惊险与离奇的出行。
后来得知,几天以后,溺水的四个人才找到一具遗体,其他三个,尽管好多人想尽了很多办法,也花了好几天时间,终于没有见到什么。
时过境迁,在我到城里工作后不久,世界目前的第三大水电站----溪洛渡电站开始蓄水,水位一度逼近600米,此水位线上下的村庄实行移民搬迁,麻壕村也整村搬到昭阳区太平办金江社区,那座吊桥和溜索被拆除。当然,牛栏江口的牛栏石也就长期静默于浩瀚的江水中,许多美丽的故事和对于牛栏石的那一种特别的忆念,也就只能留存在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的心里,化成对故土一抹淡淡的乡愁。
来昭通工作后,我就很少回家。每次回去,乡里乡亲都特别的客气和热情,亲情、乡情总会让我感动。邀请到家中吃饭,一起聊起一些往事,一起谈起家乡的变化等等,总是觉得有很多要说的而总也说不完的话。曾经的孩童已经长大,很多的大爹大妈叔叔婶婶,甚至哥哥嫂嫂都渐渐老去,也有好多不在人世,有的上一次还见着的,这一次就见不到了。每次回去,走过亲人和乡邻的坟前,心中总会无限的酸楚与感触,想起许多的往事和与他们相关的场景。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很多的人,他们就如牛栏石一样,曾经经历了众多的岁月沧桑,最终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转而成为了人们心底一份永远的挂念。
前段时间和不久以后,由于国家实施精准扶贫异地搬迁,又会有很多的乡亲离开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故土,搬来昭通,慢慢地融入城市。他们及他们的子孙也依然会像我一样,怀念那些永远留在故土的先人,保留着那一份持久而又浓烈的乡情。
据悉,根据国家公路网规划,都香(贵州都匀---云南香格里拉)高速公路将过昭通后经过牛栏江口进入四川境内,届时,虽然不能再睹牛栏石的风采,许多过往的人们或许也会谈起和想起它。沉入江水中的牛栏石如果有幸不被疏浚航道时作为暗礁炸毁的话,它将会听到更多南来北往的汽车喇叭声和轮船汽笛声,不计其数的人们将从它的身旁过往。到那时,牛栏石那里水陆通达,不再闭塞,此处的高山峡谷会成为人们眼中美丽的风景,牛栏石和牛栏石的传说或许在若干年后,会成为导游重要的一段介绍,它们也将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牛栏石周围的变迁,正是家乡、昭通或者说整个社会快速发展的缩影和见证,牛栏石,也会成为更多人淡淡乡愁和浓浓乡情的聚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