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父母在老屋的两侧修了两间厢房,楼下关牲口,楼上堆放一些柴草、杂物,有时候也铺上草帘子,再铺上被单,放上被子,住人。这样,连同前面一壁高高的老墙和陆续连接的围墙,在老屋的前面就有了这样一个大大的天井。
在天井的一侧离关牲口的圈门不远处有一个用石头抠成的猪槽。常常,我们都会看到一头、两头或者更多的自家的大猪或者小猪在那儿吃食,在慢慢地长大、长壮。在接近年关的时候,请一群年轻力壮的人来,有的拉着绳子,有的按住身子,有的揪住尾巴,有的薅住耳朵,有的抬起脚杆,吵吵嚷嚷地把那膘肥体壮的年猪按在长凳上屠宰。然后,用绳子捆住,找两三个力气大的人来用木棒抬起,其他的人帮着、扶着,一步一坎地抬出天井。在外边,头天就挖好的灶,早已经把水烧得滚开,把殷红的猪血放在里边煮熟、捞起。随即,将猪的鬃毛拔掉,再拖到锅边,便用滚烫的水淋着,过会儿拔毛,再用铁片制的刮刨将猪的身上刮的白白亮亮。“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概源于此,之后就有人借用来取笑或者讽刺人。打理干净之后,用三根木杆搭成的架子,众人使劲把它分别从三个方向使劲使它立起来,形成一个稳定的支架,肥猪就悬挂起来了。杀猪的屠工就拿起菜刀、尖刀、斧头给猪开破,理完里边的五脏六腑,便将一头猪砍成两半放在天井里的条桌上,再把它们砍成七八斤、十来斤一块的肉,用秤称一称,再拿去搓上盐,腌制两三天再挂在火垅上炕干,一年的肉食、油脂、生活,就在这一个天井中收获了,下午自然是十分的热闹,很多的人会被请到家里来吃一顿别具一格的刨汤。
天井的中间稍矮一些,雨过之后会积水。天气热的时候,小猪、肥猪或者是老母猪带着一群猪仔就会在里边撒欢,也会在里边拱泥、打滚,满身的泥浆,再抖抖身子,会飞去多远.也会偶尔的拉屎撒尿,但都会被母亲去清理掉,不过时间长了也会有一股似乎习惯了的气味。累了,它们也会躺在围墙边晒晒太阳,饿了又会去吃点食。有些年也喂了牛马、小鸡,它们也会在这里很是悠闲,这里就是它们的运动场、游乐场,直到主人用木棍、鞭细把它们赶回圈里。小猫有时在墙边伸伸懒腰,有时在围墙上走走“猫步”,有时又会很专心地像是要抓老鼠或是麻雀的样子,让我们静静地看着它连大气也不敢出。
天井的东边还有一棵大大的苹果树,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苹果树,它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绿叶、红花、白花,引得蜜蜂嘤嘤嗡嗡,天井里就显得格外漂亮、热闹。枝繁叶茂的苹果树伸展开来,遮挡了半个天井,给天井、老屋,还有人们、动物们带来了阴凉。硕果累累的时候,更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时不时落在天井里的苹果,我们都会去捡回来洗干净吃掉,也有一些成了猪、牛、马的食物。有苹果吃的动物,在我们家,它们享受了这等的优遇。
天井降得很矮,大门前边除了一米多的檐坎,下去一米左右又磊起两三米宽的一个长长的小坝子,就像是水库的堤坝,这也算是天井的一部分,人在上面活动的时间会更多一些。冬天,当太阳从天井的上空露脸的时候,农闲时都会有很多人在那里晒太阳。经常,母亲会在板凳上用一把木梳梳着那日渐稀疏的头发,有时又会把我们叫到面前帮我们洗衣、洗头,把我们的头掰歪了靠在她的膝盖上,用双手细致地拨动着头发,在头发里找到那些把我们咬得痒痒的疼疼的虱子、虱蛋。母亲用坚硬的拇指指甲使劲靠拢,我们还会听到虱子、虱蛋被挤破时清脆的响声。有时用上梳子篦子,把我们不太长的头发,梳了又梳、篦了又篦,像是在做“地毯式”搜索,想把它们一网打尽。个把半个小时后,顿时会觉得脖子酸酸的,但头上清爽多了,母亲已经帮我们消灭了很多的宿敌,指甲上也印满了一层暗红色的血,母亲和我们都很得意。有时也会把我们的衣服脱下,在阳光下晒着、找着、掐着,有句土话叫做“穷生虱子富生疮”,那些年的农村无论大人小孩都很普遍,这样的温存画面现在说来又有些难于启齿的事当时也随处可见,现在几乎没有了。母亲见我们的衣服脏了就洗洗,破了就缝缝,总之,她一直对我们这样,好像就一定该自己做一样,很少有怨言,就算到后来身体越来越差,在那里晒太阳的时候也很少闲着,搓麻线、打鞋底、做鞋垫。父亲也会给我们讲故事,远到三国水浒、近到抗美援朝,还有他自己剿匪平叛乃至一些日常小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还跟我和同伴们一起听广播,教我们唱歌,给我们理发等等。夏天太阳被西边厢房的房梁遮住以后,天井里也慢慢回凉,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接着同样会发生很多一样的不一样的的故事。
我就在这个天井里不知不觉地成长着、快乐着,有时也哭过闹过。后来上学了,看到了更好的房子、更宽的操场,再后来跟着大人一起干农活,从天井里进进出出,直到有一天,父母不在了,老屋没有了,天井也就变了样,直到我离开了那里,住进了学校、走出了大山,看到了更高的楼房、更宽的马路,看到了光怪陆离、花花绿绿的世界,可我还是眷恋那一片不大的天地,还在清晰的记得曾在这个天井里发生的许许多多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