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东霞
今夜有雪,落地无声,思绪却如蝶影,翩然飞回那年、那夜,又忆起曾经久久萦绕心头的雪中行。
夜色苍茫,四野开阔,雪如飞絮,朔风迷离。看不清陆与空的界限,分不出路在后,还是在前。只是凭着记忆,机械地向前。雪一直下,没有停歇,初时如银蝶飞舞,闪展腾挪着,变换着轻盈的身姿。渐渐地,风似乎小了,雪花也小了,簌簌飘落,它们或急或缓地在天地间找寻着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赶路的人,无暇顾及太多。偶尔的喘息,才容许疲惫至极的眼神去捕捉那些闪烁的影子。是它们为这大地披上了今冬以来最美的嫁衣。
阔野一片,茫茫无际。再次仔细辨认着路,辨认着田地。脚缓慢地抬起,也许是真的迷失了方向,也许是早已没有了力气。只能一点一点摸索着前移。唯一的界限只有远处淡着墨痕的树木,静静伫立在天地边缘。
一大一小两行并行的脚印从远方缓缓向前延伸,又逐渐被填平。双脚没入雪中,心似乎也随之迷失在风雪中。回家的迫切被这漫天风雪吹得七零八落。风雪旖旎中,深深的脚印诉说着一路艰辛,它们歪歪斜斜,似风雪粗暴的吻痕,向着那个叫做家的终点推进。身后的背景一点点被抛向远方,躲进深邃的目光中。
簌簌风寒,吹动雪中瑟瑟的蒿草,抖落临时栖身的雪末儿,又一袭雪裹挟而来。地上银星闪烁,有些炫目。抬头远望,风雪载途,迷蒙一片。经过了长久地跋涉,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几近麻木。浑然如一只无助的飞蛾一头扑进漫天的风雪。也许是阻碍了雪的飘舞,也许是雪花轻啄了脸颊。那冰凉的触感使人清醒。蓦地,脑袋里就想起了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在那漫长的行军路上,一定也有像我一般大小的红军战士。他们当时是否也会有我此时近乎崩溃的心情呢?
二十几里,放在平常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可今天在这个风雪载途的夜晚,走了那么久,那么远,却依然还在途中。路似乎永无尽头,一直伸向遥远的黑夜。何时才能到达彼岸,到达那个温馨静谧的家园?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沉默的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朗声吟出毛主席的诗词《长征》,沉吟片刻又说:“不要怕困难,只有抬脚走路,才能不断前进。”是啊,如果一直原地等候,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到达目的地呀。打定主意,身上似乎瞬间就充满了力量,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雪还在下,簌簌有声,似在轻轻为我们鼓掌助威。当灯光在不远处闪烁的时候,我再一次从冰凉的雪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雪沫,向明亮处飞扑而去。雪花再次吻过我的脸颊,在我几乎瘫倒时,踉跄的脚步终于踏入了温暖的港湾。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一夜,我徒步走过了有生以来最远的路,也记住了父亲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