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外四首）

日子

今天也是昨天

两只摇摇晃晃的水罐

从海底走过，不安地碰撞

水渗进膝盖，你茫然地绕过别人的脚印

躲过自己射出的箭，以黑夜为墨

书写盲童眼中的花园

云起时，让剪刀在歌声中来回

两扇虚掩的门，去迎接疯掉的车辙

举起又放下的手，在昨天的口袋

差一点摸到明天的软肋

桂花落

听瓦檐密语。淡淡的雁阵

是一千座空山的回响

是河流的诉说。江南的耳畔

落花潇潇如雨

一条芬芳的车辙，等你经过

一些梦，浮动起来了

那熊熊燃烧的灶塘，掌灯的祖母

松木桌子慢慢呈上五谷，酒浆与额头齐平

没有谁不是一枝花，在流水上交错

那纵横扦插在黄昏，掰碎又揉合的月亮

是谁的玻璃心

万物生

残雪消融，祭祀的青苗

不停地拔节、舞蹈，交出水田里层叠的明月

唯春韭与浅草，匍匐在田埂外

藏起一些土丘，和流水的歌诀

母亲低语，这片土壤肥沃

1939年，曾祖父的头颅，在东边被鬼子割下

1950年，曾祖母饿死在田龚

1973年，外祖父在向阳的山坡，咽下断肠草

数十年来，被打掉的女胎，深埋于集体的地下

我深深地俯首，不知双脚该踏在何处

不敢说话，怕唤醒沿路的桃花

那满枝点滴的血痕，仿佛会溅在我手上

返乡的祖母

三十年后的我，寂寞的鸵鸟

背负所有秋天，从火车站到花溪镇

八百里的落叶，把旧事翻了又翻

想象的翅膀粘满沥青

下一站，她不停揿响暂停的车铃

途经的山丘未曾细数

而词语不停剥落

那一座消失的村庄，能安放一个黄昏？

少年静止在加速的轨道旁，满头霜花

打破镜子，她跳下一朵盛开的菊花

纪念

养花，让春天在枝头露出血性

拂过我们的眼睛，红的是思思、柳帆……

粉的是罗轩、喊伦……

在有毒的时间里，举起未埋葬的诗

再养一群鸽子，替没有肩膀的人飞

唤醒天空的，是文亮、银华……

拨开浮云的，是德甫、智明……

在层叠的雾霾里，挤出绝壁上的虹桥

仿佛所有消失的，随风归来

当明天在曙光中编织荆冠

明镜似的墓碑立上玫瑰的伤口

卡在喉咙的名字，成为我们永远的领结

注:诗中名字为2020年春在抗击新冠疫情中牺牲的部份医护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