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片》等十首

文/野兰

如你所见，祭台上，灯盏糊涂

鲜花摔进黑夜，少女把自己交给剪刀

利刃闪耀，带着未知的风暴

在众人的目光里百转千折

落下历史的碎屑，一些是律令的阴影

一些是伦理的纤维，失去衣衫的子宫

沉默而天真，在跪下来的时间里

被遗弃的孩子变成了剪刀

带着恐惧、仇恨、委屈……挥向母亲

观众席上的木头微笑着

像在看自己，想剪开自己

注:①源于小野洋子的行为艺术《切片》。

浅春

文/野兰

山峦融化了，顺流而下的云朵

参差跳出春韭、紫云英

鸟声鹅黄，蛙鸣可以更绿些

风一阵淡翠，一阵浅红

鸽子一样的少女，跑过了三月

一瞬间，平原就覆满了她裙子上的勿忘我

直到野莓的村落，她停了下来

让我俯下身去，抚摸那浑圆的腹部

仿佛里面还孕育着八个孩子

青草从她脚尖，一直漫延到天边

阿布，阿布

1、

思念若是麦芒上的光

你从何说起:那时春日轻盈

沾满樱花的小脚在林中迂回婉转

竹篮提着一缕阳光、数粒蛙鸣

桥下照影的少年，帮我捂住脚踝的伤口

指尖闪电微甜……阿布，阿布

椋鸟喊出了一道山泉

两只白蝶带着几亩油菜花在飞

阿布不说话。阿布追着绿皮火车奔跑

阿布在石头打井，阿布在深渊挖星星

阿布在脚手架上摘月亮……

泥水从他鬓发溅落，而我没有带伞

2、

村庄茫然

西西弗斯的石头继续滚落

这大于生活的伤疤

这祖国硬起来的心肝

你看不见岩层深处

那些藏起来的河流与飞鸟

但你相信，一遍遍的锤打

能溅出久违的星辰

人，总比石头坚硬些

阿布开始抡起双臂，如一只大鸟

要把翅膀钉在地上，落日翻滚

塞住了他的嘴，一个声音不肯熄灭

“阿布，阿布，我要水里的月亮……”

春风吹

文/野兰

抚摸我，如安慰一块锈铁

缓缓修补，我的空缺

这解开春衫的风

令我想成为母亲

在尼采的鞭子下治愈自己

让毒蛇在胸膛醒来，蝴蝶从伤口飞出

雨水的脚印，变成少女的后花园

再次原谅你的荒芜

反复虚构久别后的重逢

在倾斜的人间，容你踉跄向前

像一棵草，倒下去，再站起来

我们走在春风里

文/野兰

拂过来了

那些曾在大雾中远去的星辰

那唐朝的花枝，宋时的画册

拥抱着我们的漏洞

仿佛故人重逢

仿佛那些打翻了的酒杯

重新端起招魂的酒浆

摇晃我们的青春与暮年

而脚下的坟墓驱使我们不停向前

从黑夜到另一个人的胸膛，到想象的远方

风从未停息，它让我们奔跑

以羊群的秩序和方向

春风里

文/野兰

雨总是会停的，你没有伞

但桃花汹涌，分担了我部份疼痛

我们走在春风的足迹上，分开

再靠拢，把道路扭来扭去

不再回头去看，那些岔路和墓碑

鸟鸣婆娑，桃花已高于神庙

飞翔的柳絮和匐匍的青草

都会追上消逝已久的村庄

落在后面的，石头下的麦苗

粪土里的十字架，灯盏里的飞蛾……

让我们深深俯首

风影中重叠的死亡与新生

让我们爱上自己，并慢慢复原

油菜花

文/野兰

这些往返于村庄与坟墓间的火种

集体沉默，有琐碎的忧伤

风吹过来，它们互相搀扶

露出深深的空缺

藏在阴影里的，破壳的麻雀

仿佛这片土地跳动的良心

有人从菜地经过，消失于春天

仿佛从未来过

仿佛世间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在这个浓雾未散的清晨

油菜花地呈现了人生的真相

——那浇菜的人，如一把镰刀

忘川之鱼

文/野兰

河流的语言不能抹去一切

水底的庙宇，还坐着菩萨

还有船只逆流而上，点亮故乡那盏灯

那断桥上的石俑，还在等浣纱的少女

送走两岸桃花的，也会送来昨夜星辰

流水上，总有云朵落下来

安慰失眠的鱼，因为你的回顾

它吞咽了整个冬天的落叶

把看到的飞鸟，当成自己

把每一个渡河的人，都唤作爱人

而每条河流与时间都有共同的名字:不归

如此爱你

文/野兰

每个岔道，每个日暮

总有人远去，有人归来

我用尽了半生月光

来想象与你的相遇

因为衰老，我渴望与你相爱

因为爱着，我还在路上

从一场雪，走到另一场雪

想把内心的黑夜逼出来

以处子的洁白，在你胸膛反复开放

逝水如斯，你触摸不到天空

我愿化为落进泥里的云，你饮不下的鸠酒

我愿把它咳成一树桃花

当你哭泣，我不会再祈求大地的宽容

十日谈

文/野兰

隔着一条河，我们谈到乞力马扎罗的雪

谈到梵高点燃的星空，一只蝴蝶的前生与后世

但窗外只有一堵墙

紫藤把阳光切成细碎的喜悦与疼痛

要等那只麻雀飞起，我才能松开自己

在柴米油盐中继续爱你，生活是砧木上的铁

我不会和你说起手腕上的疤痕

那些悬崖、飓风和虎爪

我只以伏虎的伤痕来祝福你

并在某个月圆的夜晚，划过这条河

去看你一眼，就回。知道你很好

已足够我原谅这些年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