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
文/野兰
雏菊紧随铁轨,让砂砾与星星一起飞翔
整个夏天
它们在你眼中闪烁,花香簇拥着我们
这令我想到爱情、明天,于是我拉着你飞奔
摔倒了也不喊疼,追着雏菊的笑声
直至火车轰鸣,沿路分开群山与河流
我看见昨天
遥远的落日下,两个人手挽手
沿着铁轨走成了平行线
我在晚风中,握住自己的手
一些不肯熄灭的花朵,在暮色中喊疼
“我也是你”
文/野兰
遇见自己,在黄昏的斜坡
鸽子展翅的地方
雏菊也张开了翅膀,那细碎、卑微的光芒
穿过了岩层,踉跄着、纷涌向前
我爱过的、失去的、被砸碎再拼合的
如旋转的表盘,在草丛中闪亮
分开,再重逢。“我在你哭泣之所”
一轮小小的落日,进入了我眼睛
她以芬芳的歌声,伪装了自由的河流
令我蓬头、刺身、赤足,坚持站在源头
吉它
文/野兰
他怀抱一座城的空虚,独自穿过人群
把昨天指给我看:明月、古埠、
烟柳青青、母亲从桥上缓缓回来
他给我看指尖的月光、松涛与流水
缝补我的伤口,再拨弄我的肋骨
给我送来一个少年,再让他迅速苍老
他还在虚无中,唤出了一条河
源头是一颗泪,接着是两岸桃花
后来是绝壁、拍案而起的星辰
最后是泥沙俱下的奔腾与回响
想到神庙睡在水底,那些饮水的麋鹿
呦呦的呼唤,我忍不住伸出双手
摸到你锋利的骨头,如雪线铮鸣
所有消失的事物,一一归来
他们在浓雾中一再跺足,我站在弦上
忍不住痛哭,河流再一次跃下悬崖
归宿
文/野兰
猛虎合上眼睛,烧焦的琴匣吐出新的枝叶
在最陡峭的梦里,连接红色与蓝色悬崖的
是一座寂静的桥,从我的跫音开始
桥上是群山,群山之上是满月
我想踏着月光走下去,新生的树林合拢过来
垂下梯子,风翅之上
一座座佛塔,我躲了进去
摸了摸猛虎的头,把灯盏一一点亮
第一次看见自己,穿过绿色的愤怒成为橘黄的词语
母亲·河
文/野兰
桃红,李白,蓝喜鹊飞下来变成了少女
少女扮成雨水,在林中曳出一条河流
河流教人浣葛、釆薇、繁殖
它绕着麦田来来去去
把肥硕的村庄,寄往丝绸的原野
那里,雨缓缓停下
广阔的宁静伸出双臂来抱我
让我把脚丫踏入星空长成船桨
葵花与群星纷纷从黑夜涌出来喊妈妈
它们都是妈妈
漂流
文/野兰
蓝筏子破空而来
牠破壁走向昨天而让群星在水底沉睡
牠率领我们走出深渊又树立重重绝壁
我们顺流而下。掌舵的人在唱《莲花落》
花岗岩的腔调,诗歌的韵律跌下了悬崖
铁桨在苍老的手中,摇一摇
无边落木潇潇,长江拍岸而起
直至黄昏抛出沉重的鱼钩
招待远客的餐桌倾斜着,呈上我们浑浊的心、
海的刺身、海与鱼群的共产主题
月亮
文/野兰
曾是春水初融时,你临水梳妆的镜子
是青莲山微微鼓起的小乳房
是叮叮当当地,追着我们跑下山坡的小铁环
然后,它湿漉漉地,跟着绿皮火车流浪
提灯的盲人,把它贴到柳絮巷、石井街、燕子矶……
红色的拆字,直入你心房
后来。它是半坡上的一个坟丘
我诗中的一个句点、悬在你眼角的珍珠
是我们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址
我们都在异乡,看它从过去升起
那永远含盐的、故乡的眼瞳
——你我臂弯里,多年的空缺
轻如鸿毛
文/野兰
羊群中总有人抖擞虎皮
把代表公平的秤,折为两截
没有人知道一个母亲的份量
当她被拎起来,再甩出去
重重地摔在人民大道上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我们脚踏同一片土地
中间是深深的鸿沟,虎爪仍继续挖掘
那身在底层的老母亲,忍着腰酸背疼
在田头地角,种出肥硕的瓜果
看它慢慢烂在泥里
这样一天
文/野兰
空中鸟鸣闪烁,牛羊和人都走在湿漉漉的田埂上
每个人都有几米长的阴影
佝偻成问号的人,手捧红木匣子
里面是睡着了的外婆,离开人间后她永远微笑
姆妈挥舞白绸巾,一群白鸽在她的哭声中飞走了
一个小孩笑着,跳着,去追蝴蝶
我沿路寻找浆果,慈姑和鳢肠肩并肩、根连根地,一直匍匐在地上
在看得见村庄的山坳,他们把外婆种下去
垒成浑圆的土丘,仿佛这片土地的良心
明年这里将长出麦苗或荠菜
屋顶落日恍惚,牛羊和人都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
微风吹过,日子依次铺开,一页页青了又黄的诗
余响
文/野兰
在警笛中昏睡。耳朵越过重重围墙
寻找白鸽的翅膀
枝桠交缠的天空张开沉沉的眼睑
头上的鲜花是假的
在夕阳下顿足的人已走远了
该生长的开始坠落,腐败的事物继续发芽
大地深处隐隐传来呻吟,你听懂了
却无法回应
暮色缓缓,粘着我们的嘴
最初的雨
文/野兰
竹叶青青,雨粒与鸟鸣滴下来
轻轻弹奏宁静的清晨,欢喜的光移动着花枝
我在木窗内,看你一边呼唤
一边走远,慢慢虚化成异省的风影
那时母亲还在山上采茶
小艾还没有从楼上飞出去
我还没看到生活的真相
不知道再见的路有多长
不知道我们都是雨,故乡是那把旧雨伞
墙
文/野兰
窗户在左边,她往右看
茫然的墙上,钉着一小片春天
白鸽从树梢飞起
越过群山,变成了乌鸦
它们飞不出这堵墙,但墙总是会塌的
而我们以十年前的姿态,蜷缩着
任椅子四处走动,墙壁分隔每个人的心
行道树
文/野兰
斧头经过后,它们集体失语
以同样的姿态,朝同一个方向
点头、鞠躬、鼓掌
一些透明的绳子,缠绕着它们的脖颈
每次风暴,它们都在其中
通过闪电变幻的桥梁,把黑夜带向白天
你可以看见它们的扭曲
听见树荫深处老父亲的哭泣
但,它们是不会离开这片土地的
白露为霜
文/野兰
比月光更清澈的,是这些水做的灯盏
它们在摇摇晃晃的草尖
悬着雁唳、犬吠与母亲的絮叨
星空折叠其中。你说它们是秋天的眼泪
如婴儿初生的光,洗干净了日子的尘垢
为落叶、昆虫、荒草圆了梦
闪耀的诗行向黑夜的尽头缓缓移动
我们沿路朗诵这些干净的词语
哽咽着微笑,模拟远行的事物
在黑夜留下清白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