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的远方(组诗)
文/野兰
①蔷薇
明月高悬,阴影更茂盛了
装在套子里的人,死死抓住昨天
终于从自己的破绽里,爬了出来
牠小心地点头、微笑,在黑白之间跳跃
从楚国的管弦到宋朝的花窗
在明朝的瓦檐上翘首
一次次的奔赴,从未到达
墙之外,还是墙
羞红了脸的,是阴影里的我们
把含泪的灯盏,一遍遍交给北风
②落花流水
文/野兰
从楚国来的少年,赤足步过天街
慢慢变成了一株木瑾,守着龙王庙
龙王不说话,不布雨
拆了门窗,把月亮藏在瓦檐后
风冷,露重,浓雾中微微几点烛火
昨日不可见,明日不可说
辽阔的沉默里河流百转千折
谁在回首的间歇,远远的看见了自己
终生被悬在枝头,木瑾朝开暮落
夜行的人披了锦衣,背对故乡
在流水上,越走越慢
@飞蓬
文/野兰
然后。木窗递过来两三点雨声
把生活砌在墙角的人,抽出了一根软胁
细细地弹拨黄昏
一遍,为了被自己听见
一遍,为了经过窗户的人
他背上的天空锈迹斑斑
他不能湿漉漉地,一个人走向旷野
他不该是,白铁皮屋顶上的一缕轻烟
@快意人生
文/野兰
怎么拒绝一株石榴的摇滚
当牠在悬崖边抖擞、挣扎以至扭曲
无声地呐喊,为昨天招魂
更多的草木欢呼起来
把我捎进旋转的表盘,为程序外的生活
越过灵魂的十二座山
你看,那天空一再跪下来
英雄都变成石头了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大笑着
直奔猛虎深情的喉咙
@我最亲爱的
文/野兰
外婆走进了南山,种菊、牧云
衣兜里满满的浆果与鸟鸣
她不再在噩梦里喊疼
小艾还是在溪边,采莲、捉月
双肩生出蝶翼。她不用再考一百分
不再去大街上捡瓶子
桃花寨还在,塔楼缺了一角,瓦房塌了几间
少年沿着铁轨走进了夕阳,他要去抗击洪水
阿姆说他回来了,也许是屋顶行走的白鸽
阿姆柳眉细腰,去月下挑水
穿过油菜花地,回首
一个苍老的笑容,逐渐过渡到我脸上
@墓志铭
终于远离人群
周围的草木还没有幻出人形
穿过庙堂的赞歌,无数嗡嗡的嘴唇
可以在桃金娘的笑容里,摸到浆果与鸟鸣
与灵魂相反的第三条街,棚户区的馄饨最香
落叶无人扫处,竹叶青最清冽
煮五花肉须加红油腐乳,仰望星空宜在爱人臂弯
追男孩子要在四月,红裙小靴并长发及腰
隔壁最好来个先生,白衣素履,不带冠
他袒腹说春秋,我解衣睡海棠
从这里跑出去的小孩,他将不读圣贤书
他将永远天真,永远出门去玩
我可以再死一次
——给亲爱的小艾
野兰丨浙江省
“你看那片云”,她披着祖母的大衣
伏在泥泞里,衣襟上的梅花开了又落
在2008的冬天
——所有夜晚都是坠落的声音。
祖母如月亮般游荡,唤我:“小艾,小艾”
我抱着她的惶恐,如拥抱你的暮年
我不是小艾,我是小艾的影子
——小艾在草垛写作业,小艾在公路上捡瓶子
小艾在高高的楼顶,小艾在每阵风中回来
我戴着她的微笑,苍白的、贫困的
走过四壁之间的空旷,周围都是陌生人
脑壳里装满硬币。只有一个少女
如清晨的露珠,她有时会从镜子里伸出手来
抚摸我的悲伤
——我走她未走过的路,在黑暗中画下爱人眼里的光
画树梢闪动的蔚蓝,画大雪中的歌声
小艾,我们不应该被砌在墙内
耶稣没有考一百分,阿匐也没有
有些树不用开花。我多想在低头的麦穗中,
看见一张仰望苍穹的脸,拒绝镰刀的光芒
我希望你是我的女儿,可以有不干净的美
在自由的旷野丢掉一生的难题
小艾,在深夜痛哭的小艾,走在铁轨上的小艾
顺流而去的小艾,在阶层的落差中,替我飞出去的小艾
我们都在尘埃中,你的黯淡与挣扎
也在我身上重复,我的翅膀和梦想
也曾被黑暗折断和污染
可是酸菜和粗盐中有远方的关怀
咬舌之后的刺痛里,有大米的微甜
“你看那泥泞的野花,它走向远方”
在时代的滂沱中醒来,你可以再一次离开
我可以再死一次,当我在层叠的乌云里读到闪电
当我在漆黑的词语中,摸到“母亲”这个名词
让我保留你的洁白与天真,“我可以再死一次”
空谷
文/野兰
苍穹在上,扑向明天的鹰爪
停止了索取,轻轻,放下了一座山谷
那嶙峋的苍茫,暴露了我们的心
语言不能抵达处,适合安置一座神庙
让白鸽自由走动
野花一茬茬地开,隔开死亡
我们习惯了
在迷离的枝桠与末日的钟声里
获得点滴星光与月色
梦魇
文/野兰
阳光树起栅栏,圈住你的梦
云雀在外面轻轻呼唤
灰色的腔调,闪烁其词
它的翅膀耷拉在被子上
被子覆盖了一张古老大床的掙扎、起伏与动荡
揭开:“我们不在”
你在一只旧靴子上,即将融化的表盘
遮着你的尴尬与羞处
一些黑色的词语,在此时诞生
它们发现了我,追捕我
“历史最陡峭之处,被涂抹,被改写”
而你,因为胸膛里的响尾蛇
在清晨勃起,如铁的刑具,如教堂的尖顶
帽子戏法
文/野兰
雪下了一整夜,姆妈借月光
做了一顶新帽。它比小艾的头大
左右倾斜着,仿佛要去找另一颗好头颅
我们往里填棉花,藏薄薄的腊肉
还有从抽屉里抠出来的两毛钱
我们轮流戴着它,去看梅花
看彼此悬在枝头的一生
它提防着四面八方的风,游移而坚定
像那只手,捂着我们的伤口
要把我们散佚的东西一一捡回来
在记忆的最陡峭处,它飘过悬崖
把我们带到春天,在逐渐消逝的田野
倒出鸟鸣、山色与细雨,小艾一边挥手
一边走远,村庄小了,炊烟没了
帽子还在,在荒草丛里冒充明月
在异乡的墙壁上,虚拟故人的脸
它竭力地保持着自己的棱角和檐下灵魂的完整
我有时叫它姆妈,有时叫它小艾
我说亲爱的,我有许多新帽子了
我们再去看梅花吧,我们可以在谈论死亡时说出我们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