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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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花散尽
文／野兰
为了不被夜晚掩埋
我在灯下黑影里，翻找古老的经卷
你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窗，走出去
在一千种思想的荒草中，找到路
走到语言变成烟雾的地方
伸出手，点燃站在低处的玫瑰
那些细碎的、倔强的光芒
有一瞬间照亮了你我
为了让自己的影子高大起来
我们试着点燃一首诗，并大声朗诵
消逝的事物在高处露出脸来，撒下美丽的碎片
一条大河从我们掌心出发，缓缓流过苍穹
更多的星星，化成了硝烟
带走了某个村庄的黄昏，和群峰上的满月
在死亡之前，我们看见了自己的一部分是黑夜
但坚持站在有光的一边
2、月亮
一个诗人。有时他带我回故乡
在旷野，召唤消逝的事物
有时我在他的河流中
看见他一头白发，反复淘洗我们的梦
夜夜，我听到他在高山、低谷
在空阶与深巷间咏叹。那清澈的歌声
洗净了我们的悲伤与沉沦
让凋零了的花，重新在镜中开放
而当他在深潭中挣扎，神就浮出了水面
微笑着，哗地撕开裹了千年的黑衣
给我们看他的破碎、空缺与光芒
3、记录
炸弹落下来。一些人远远地看着
圣索菲亚教堂已经把落日抛了出去
他们举起右手，把落日说成炮弹
“只要我在黑夜中，
阳光也不会祝福你”，穿军装的人说
他的妻子每天给孩子喝一顿汤
孩子们从地道爬出来，在弹片与残肢中
找到雨坑，喝水
在他们身后，向日葵覆盖了墓园
第聂伯河缓缓地，把乌克兰劈成两半
4、马里乌波尔的孩子①
仿佛是这片废墟最后的良心：片刻的静谧
在枯草与弹片间，小小的雨坑
雨坑中颠倒的世界
孩子们跪下去，啜饮，彻骨的寒凉
小小的脊背，背负着一座城的沉沦
他们刚从地道爬出来，粉嫩的手指
反反复复地，试图捞出深陷泥沼的天空
但山那边的炮火声再次响起，令他们后退
退回那被掏空了的煤矿里
今晚，他们仍要睡在恐惧中
第聂伯河仍要穿过他们崎岖的梦境
带他们回到源头，去会见
那掩面的母亲，持枪的兄弟
①据新闻报导，俄乌战争中，马里乌波尔的三个孩子在水坑中喝雨水。
5、我也是妈妈
哪里是净土？逃吧
逃进一滴雨水的清澈
逃进一本书的沉默
逃进一颗白菜远航的梦里
她蜷缩在灯下黑影里
努力把自己塞进沙发内部
它的柔软与温暖
令她想到母亲、故乡……或祖国
电视机内，炮兵火力全开
那个在雨坑里喝水的马里乌波尔小孩
正哭喊着“妈妈”
她忍不住应了一声，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6、朝圣
庙宇漂到绝壁之上
这些冰冷的、坐在巅峰上的石头
变成了我们的祭坛，以乌鸦的红瞳
俯视深渊中的人们：众生如尘埃在风中起落
而神在我们脚下，在万丈仞上凿出了台阶
引领我们向上，且不脱离大地
神也在我们中间，是那满脸泥污的老父亲
一步步，把沉甸甸的日子挑上天空
变成了孩子们眼中的星星
7、后来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看日落
落日鲜红，在你的眸子里淡下去
我说到少年的桃花癣
你说起那飘下悬崖的草帽
你喋喋不休
因为真正的你，并不在场
我知道死亡随时会追过来
握住你的手。你在遥远的地方回过头来
说雪崩的时候你我也从月亮跳下来了
恍惚间我看见的，是年少的我
或我苍老的父亲，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过黄昏
如两只风中的蝴蝶。但我知道
旧书中的父亲已远走他乡
我永远留在了那场青年的大雪中
“那干净的星空轰然倒塌
我们没办法用柴米油盐重建神殿……”
沉默的间刹，窗外的树影横斜在我身上
如大大小小的伤痕
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你身上，仿佛许多漏洞
落日娑婆，归家的白鸽落在对面屋顶
我不知道哪一只是你
我们相向而坐，我们从来没有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