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议乡愁

除夕之夜，我久久伫立窗前，凝视着夜空下的北京城。窗外，灯火点亮了星月，远处高大的建筑物上闪烁着彩灯的光影，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图案；近旁万家灯火通明，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我的目光想极力穿过这片灯光的海洋，越过万水千山，投射在我那熟悉的故乡。那里，有我的家人，或许此时他们正团聚在餐桌前吃年夜饭；或许正围坐在电视前观看央视春晚联欢直播；或许正相约户外在夜空下燃放烟花炮竹；或许如同我一样正怀念千里之外的亲人。

毋容置疑，我的缺席会使家人们的除夕团聚留下缺憾！尤其是老母亲。父母养育我们姊妹6人，除我一人在北京，他们均在武汉。尽管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由于平时各自忙于家务很难聚齐，唯独除夕才有机会团圆。在我们这个有着千年传统的国家里，任何一个家庭，一年一度的除夕团聚缺少一人是不完美的。

恍惚间，我分明看见一双双急切的眼睛，那是我的老母亲和兄弟姐妹们，正在夜空中期盼我回家过年。我已经离开故乡武汉40余载，连续10多年没有与家人在一起过年，尤其父亲几年前辞世后，母亲一人生活。原本答应母亲今年回家，谁知一场疫情死灰复燃，竟让我止步于京，留在本地过年。

小时候盼过年，仅限于有好吃的，有新衣穿；如今盼过年，不就是盼望家人团聚吗？那时物资匮乏年味浓，如今物资丰盛年味淡，这是时代的变化，观念的变化。如今的日常生活质量比以往的过年还丰盛，除夕已经从最初的祭祀仪式演变为饮食文化，如今成为精神大餐，家人团聚流淌着浓浓的亲情。

小时候是父母为我们操办节日的盛宴，长大后是我们为父母操办亲情的盛会。记忆中，只要我回家过年，母亲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因为所有的孩子都聚齐了，母亲心里圆满了！母亲进入鲐背之年，晚年之际享受的不就是天伦之乐吗？

我结婚后长期生活在北京，这里有我的妻儿，北京应该就是我的家。但是，多年以来，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总将远在千里之外的武汉当作我的“家”，因为这是一种习惯，更是一份难舍的亲情。

春节前夕，我身边的邻居、朋友都开始张罗着回家，每个人仿佛故乡放飞的风筝，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扯着，春节便是收线的时候。然而，当他们兴高采烈地踏上返乡的路程时，却将绵绵无尽的愁绪抛给了我，随着节日的临近越来越浓郁，除夕之夜便达到了高潮。

就像此时，室外灯火辉煌，鞭炮炸响；室内月光如霜，夜静似水，外面的氛围越是浓烈，我的心越发孤寂，被思乡的愁绪紧紧地包裹着。那一盏盏明灯仿佛是一只只眼睛在凝视着我，那一阵阵炸响仿佛是一声声呼唤在催促着我！

愁啊愁，愁白了头，当千家万户沉浸于阖家团聚的喜庆之际，唯有身居异地的游子愁绪万千。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啦，只有常年生活在异地的游子才有镌骨铭心的感受。

按说，大凡像我这般年龄，已过花甲，既体味过生活的酸甜苦辣，又历经过情感的喜怒忧思，是极不容易伤感的。正如哲人所言，时间是治疗心灵伤痛的良药，许多愁绪经过时间的推移能够逐渐淡化。然而，偏偏一个“乡愁”便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愈发浓烈，令人深陷其间无法自拔。

愁，秋在心上。我们的老祖宗在造字时，偏将人们的情感与季节组合在一起，于是千百年以来，但凡遇到“愁”字时人们不由想到了秋风萧瑟，枝枯花谢，遍地落黄。此时，虽正值冬春季节交替之际，但我内心却充满了秋意，感觉“秋草秋霜秋风冷，秋雁秋声秋雨频。一叶秋枫知秋意，怨秋怜秋为秋心。”

自20岁走出故乡，历经过无数次与家人的离愁别绪，也体味过多年与妻儿异地生活的相思之苦，既有过“多情自古伤离别”、“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痛楚，又有过“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忧伤。然而，这些都是暂时的，都无法与乡愁相提并论。

因为乡愁是绵绵无尽的，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所有的愁绪都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唯有乡愁与日俱增。无论你身处何方，无论你成功与失败，无论你富贵还是贫穷，念念不忘的永远是故乡，思念最切的也永远是故乡。这是因为天是故乡蓝，月是故乡明，风是故乡暖，水是故乡甜。那么，什么是乡愁？乡愁是李白久久伫立窗前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乡愁是王维在家人团聚时分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乡愁是孟郊于颠沛流离中想起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乡愁是余光中手里的“一枚小小的邮票和一张窄窄的船票”。这是落叶对根的眷恋，这是百川归大海的情结，这是白云随蓝天的牵挂。

自古以来，世界上最大的“乡愁”是在中华民族的春节到来之际，这是一次全国乃至全世界华人的集体思念。无论是远隔千山万水，还是历经千辛万苦，都要赶回故乡与亲人团聚。春节仿佛全民集合令，召唤四方亲人归来，于是，海外游子愁不能与大陆团聚；国内游子愁不能与家人吃年夜饭。每当这时，能回故乡的兴高采烈，回不去的愁眉不展，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前日，与几位朋友节前小聚，他们均在北京打拼多年，开拓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谈及春节返乡一事，都说“偌大的市场，平时人头攒动，如今空无一人”，全都回家过年去了，老板只得留下来护家守院。朋友心情沉痛地说：孤独！想家！说话间，可见泪眼婆娑。于是，我们同病相怜，举杯消愁。岂料，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乡愁就是如此奇怪，能够感染所有人且无法免疫。

唉，除夕夜，怎一个愁字了得！

写于2021年除夕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