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案追踪

一

更深人静，弦月西沉，夜幕上飘浮着零零散散的灰云，星星眨巴着朦胧的眼睛。

几分钟前，有人报警：称福馨小区X楼发生一起命案。按照报警人提供的门牌号码，刑侦民警赶往现场时，发现大门虚掩，室内灯光明亮。这是一套两居室，进门是客厅，两个卧室门都敞开着，民警很快发现每间卧室的床上都躺着一个人，用被子盖着。主卧床上躺着一男性，大片血迹已经凝固了，身子冰凉，已失去生命特征。很明显系菜刀所致，因为就放在一旁的被子上，上面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副卧床上躺着一女性，手腕被割破，正流淌着鲜血，还有体温，民警立即将其抬出门，驱车送往医院抢救。

经初步勘查，屋子里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系女性趁男性熟睡之际，用菜刀砍其颈部，当场毙命。尔后，女性则用刀片剜割自己的手腕动脉，企图自杀而亡，被民警及时赶到救治了。经物业和社区人员确认，这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叫王强，40岁；女的叫黄莎，38岁。两人从结婚开始就在小区居住，已经10多年了，但一直没有小孩。

屋子里装饰漂亮，摆设整洁，床柜、桌椅、灯盏都很精致考究，甚至连拖鞋都带着绣花图案。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副彩色照片，那是结婚照：女人椭圆脸、高鼻梁、一对含情脉脉的大眼睛，一袭洁白的连衣裙披在修长的身体上；男人则国字形脸庞，浓眉大眼，西装革履，体魄健硕。两人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意，与整个屋子的环境十分协调，营造出一种温馨、幸福的氛围。

然而，此间屋子此时却成了案发现场，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导致黄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呢？

二

负责此案的两个民警，一个是张警官，另一个是陈警官，一男一女。由于犯罪嫌疑人黄莎割腕自杀流血过多，正处在昏迷中，调查工作首先从外围展开。

杨蓉，既是黄莎的闺蜜，又是案发那晚的报警人，她坐在两个民警对面，脸上写满悲伤。未等民警说话，她异常自责地说：“是我害了黄莎。”

民警感到诧异，递给她一杯茶水，示意她稳定情绪继续说下去。她抿了一口茶，吸了一口气，讲述了一段往事……

10多年前，黄莎阑尾炎病发需要住院做手术，杨蓉安排她到自己工作的医院进行治疗，这是全市条件最好的医院。阑尾炎手术在外科，杨蓉是妇科医生，她特地将黄莎介绍给大学同学王强，并反复叮嘱给予关照。王强是外科主治大夫，医术高超，他不仅亲自操刀手术，而且自始至终还对黄莎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几天时间，两个俊男靓女一见钟情，悄悄地谈恋爱了。

杨蓉知道这一消息是在黄莎病愈出院后，她坚决反对，因为王强已经有一女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人已经同居，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她了解王强，这人城府特深，感情不专一，大学期间班里的女同学背地里偷偷叫他“多情种子”。

她劝黄莎：“我的好妹妹，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他曾经有过好几任女友。”

黄莎轻蔑地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只能说明他招女人喜欢。再说我关心的不是他的过去，而是现在。”

“可是，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想想，他今天能够抛弃相处多年的女友，明天就会抛弃像你一样的傻丫头。”

“绝不可能，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能爱我一辈子。”

杨蓉见黄莎主意已定，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就动员黄莎的父母出面做工作。然而，黄莎不仅不为所动，而且当着自己的父母、当着王强和许多朋友的面，郑重宣布：即便众叛亲离，此生非王强不嫁！

唉！处在恋情中的女人往往非常自信，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哪知道，这直觉是建立在失去理智、自我感觉良好基础之上的。于是，两人认识不到几个月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这段不成熟的闪婚为日后的遭遇埋下了阴影……

杨蓉介绍完黄莎与王强的认识过程后，还一个劲地埋怨自己：“都怪我，都怪我，不该介绍他俩认识的。”

陈警官笑了笑，出于女人的同情心，说：“这事不能怪你，你也不要自责。”

张警官问：“你是如何知道那晚发生命案、并打电话报警的？”

杨蓉回答：“白天黄莎给我打电话，说她不想活了，我还劝了她好一阵子。半夜时分，我正好起床，听见手机铃响，发现是黄莎发给我的信息：我把他杀死了，我也要走了。”

张警官：“幸亏你及时报警，救了黄莎一命。”

杨蓉摇了摇头，看了两个警官一眼，问：“警官，杀人偿命，黄莎会判死刑吗？”

两个警官也摇摇头，不置可否。他俩说：调查刚刚开始，最后的结论必须等弄清真相再说。

三

民警走访调查了黄莎的家人、同事、朋友，以及小区的许多居民，几乎所有的人都说这件事不可思议，黄莎一个温柔、痴情的女子怎么会持刀杀人呢？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希望司法部门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黄莎虽然经过医院的及时抢救活了下来，但是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尤其是害怕见到生人。她经常从噩梦中惊醒，行为恍惚怪异，嘴里叨叨絮絮，眼光直盯盯地发呆。民警多次试图接近她，她竭力躲避，并大声呼叫，声音凄惨而尖利，令人毛骨悚然。经诊断，她长期患有重度抑郁症，现在为重度精神分裂症。

对其丈夫王强进行尸检，发现胃里有苯巴比妥成分，医学上叫安眠药。这与现场提取的残留物一样，颗粒安眠药被碾碎后掺杂在食物里。初步认定是被害人食用了含有苯巴比妥的食物后，嫌疑人趁其熟睡之际实施犯罪。

但是，昔日恩恩爱爱的一对夫妻为何酿成了今天这一惨案？犯罪嫌疑人动机何在？要想获得足够的证据必须让黄莎尽快开口！目前，她虽然被刑事羁押，但鉴于特殊情况，正在医院进行治疗。

经过深思熟虑，两个警官决定采取一种非常规的方法，首先走近黄莎身边，获得她的认可，然后在交谈中了解事实真相。经观察发现，她唯一依赖的是杨蓉，每次见到杨蓉就像幼童见到妈妈一样纠缠不放，咿咿呀呀说话。而且通过杨蓉她对医护人员没有戒备心，态度十分友好，于是在杨蓉的配合下，两人穿上白大褂走进了病房。

通过断断续续地了解，案情逐渐明朗。

四

黄莎与王强结婚后，确实过了几年安定、幸福的日子。但是几年过去了黄莎一直没有怀孕，经检查发现，她患有先天性卵巢发育不全的病根，导致不能怀孕生育。自那以后，王强对黄莎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因为他本人就是家里的独苗，这意味着他们王家从此断子绝孙。

尤其是后来，他经常不回家，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他去了哪里？黄莎没问，她太爱丈夫了，觉得自己理屈，心甘情愿忍受丈夫对自己的冷落。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近些年来丈夫提出了离婚，态度非常坚决。她坚决不同意，并提出了收养一个孩子的想法。王强断然拒绝，说我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为什么养别人的孩子？于是，离婚陷于了僵局，王强也很少回家。

在这期间曾经发生过两件事，她怀疑是王强所为。

一次，她开车回娘家，走到半路刹车失灵了，幸亏是在郊区，幸亏是在上坡，汽车冲进了路旁的野地里侧翻了，人安然无恙。事后发现是刹车管路接口松动，导致漏油。而这辆车刚买不到两年，修理人员觉得非常蹊跷？这事发生在前年，因没有证据她没找王强确认，只是悄悄地告诉了杨蓉。

还有一件事就发生在前不久，因闹离婚黄莎患有抑郁症，一般都是王强在医院开完药后带回家。那天王强说要去外地开会，临走时将带回的药放在桌子上，还特地告诉她这是新研制的药，疗效好，应该加大服用量。事也凑巧，那天她因胃痛没按照王强说的去做，还是按照以往的量吃了几片，谁知吃下去后睡了两天才苏醒过来。她拿去给杨蓉化验，发现是安眠药。

真情非常清楚，王强要害死黄莎，杨蓉劝她去报警，但黄莎说第一件事只是怀疑而已，证据不足；第二件事王强完全可以狡辩，说他拿错了药。这么一分析，杨蓉觉得确实有道理，见黄莎眉头紧蹙，牙根紧咬，脸上肌肉抽搐，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便没有继续深究。其实黄莎此时心意已绝，她要杀死王强，因为她已经发现王强有外遇，心想：你不让我好活，我不让你好死。

她发现王强经常背着她与一个叫隋婷婷的女人发微信，打电话，刚开始她没在意，以为是单位同事或病人找他有事。时间长了，她不单怀疑，而且已经确信王强外面有女人。原本，她还想挽留他，只要他能回心转意，她能够原谅他，因为自己身体的残缺觉得对不起丈夫。然而，上述发生的两件事使她明白与王强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于是，她心已死。前不久，她半夜起床时，发现隋婷婷刚发的一条短信显示在王强的手机屏上：亲爱的，我们已经有小宝宝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有点犹豫，那么看到这条短信后，促使她下定了决心。她将安眠药碾碎后揉进了面粉里，包了饺子，告诉王强这是他俩最后的晚餐，她已经同意离婚了。于是，当晚就发生了这起命案。

王强有外遇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杨蓉，因为怕说出去丢人现眼，自己酿的苦果还是自己吞吧。然而，当杨蓉听到隋婷婷的名字后，一个激灵，这名字好熟悉？对，是王强他们外科的护士长，前天还去找过她，说自己怀孕了，想做掉。杨蓉给她做了全面检查后，安排她过几天做堕胎手术。当时杨蓉还告诉她，这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做了可惜。她说，不想要了，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隋婷婷显得非常着急，问：能不能今天就做？杨蓉说：你的血项指标太高，先吃药控制下来再说吧。

五

“隋婷婷，32岁，江南人，未婚。”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满脸困惑，不是王强被害了吗，为什么要调查隋婷婷？

对隋婷婷的调查处在秘密阶段，民警不便说出实情，“随便问问，她怀孕了，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院长答，随即又说：“我们是综合医院，固定医护人员三千八百六十人，临时工一千五百多人，医院的年轻女人多，这类情况常有，根本不是事。”

“她没结婚，你们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吗？”

“管她是谁的？现在的年轻人，”院长摇摇头：“没法说，太开放了。”

民警：“有件事情需要院方配合，她马上就要做堕胎手术，我们要提取胎儿的血液。”

院长：“没问题，我们全力配合。”

民警：“另外，据我们调查所知，院方在对安眠药的处方管理上存在漏洞，比如，隋婷婷今年以来开了10余次安眠药。”

院长一愣：“是吗？我还真不了解，以后一定要严加管理。”

两个民警起身要离开，院长拉住他俩，郑重其事地说：“民警同志，王强年轻有为，是我院外科的一把刀，他的被害是医院的重大损失，希望你们尽快破案，严惩凶手！”

通过几天跟踪，发现隋婷婷在本市一居民小区内有一套两居室，她一人单独居住。这套房子在她名下，购于三年前，民警怀疑这里就是她与王强常年幽会的地方。

通过堕胎手术，提取了胎儿的血液样本，与王强的血样进行DNA司法鉴定。结论是父子位点全部吻合，亲权关系大于99．99%，是隋婷婷与王强的孩子铁定无疑。

通过对其住处进行秘密搜查，又有了重大发现，王强的许多生活用品、衣物都被捆绑成包，还未来得及销毁。同时，民警意外发现：还有一张黄莎的病案证明，豁然写着“间歇性神经病”，这是什么意思？民警一时难以搞清楚。

六

对隋婷婷的讯问非常顺利，毕竟她涉世不深，与黄莎一样对爱一往情深。然而，她何曾料到，从她接受了一份不道德的情爱开始，也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直接导致一个家庭的破灭、一桩命案的发生。

她有江南女子的清秀、妩媚，楚楚动人，令大多数男人一看便怦然心动。毕业前夕学校组织到市中心医院实习时，她被分配到外科，认识了主任王强。王强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她的特别欣赏和关照，从工作到生活细致入微。尤其是当她面临毕业后为自谋职业而犯愁、为又要回到那座小县城而沮丧时，王强上下沟通留用了她。能够进入市中心医院工作，对于她来说，那简直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更何况她们那批实习生中仅此一人。

当然，她对王强特别有好感，既敬佩他精湛的医学水准又感激他及时的热心相助，还有那仪表堂堂的英俊帅气。尤其是后来得知王强深陷不幸福的家庭而痛苦时，又发自内心的同情和焦急。所以，当王强对她展开疯狂的攻势时，她答应了只做“地下情人”。随后，王强提升她当了外科护士长，又花钱给她买了一套两居室，她彻底的改变了初衷，答应做他的终生妻子。

然而，他俩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王强有家庭、有妻子。王强说：这不是事，离婚是肯定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她高兴，愿意等他。这一等就是8年，隋婷婷从一个黄花闺女变成了大龄剩女，两人都心急如焚。

隋婷婷讲述了自己与王强相处的过程后，张警官提问：“你俩是否商量过谋杀王强妻子黄莎的计划？”

“绝对没有。”

“那么，黄莎因刹车失灵发生翻车事件是怎么回事？”

“这是王强干的，他怕连累我，事先没有告诉我，事后我才知道。”

“说说具体情况吧。”

“我多次催促王强娶我，但他又离不了婚，就算计着害死黄莎。黄莎每周都要开车回娘家看望乡下的父母，于是就在车上动了手脚，想造成是车辆发生故障的原因。”

“作案的工具放在哪里？”

“我确实不知道，听他说过一句扔到城北的一条臭水沟里，因为我害怕没敢再问。”

“安眠药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今年以来开了10余次安眠药？”

“王强说他闹不了离婚心烦，整夜睡不着觉，让我替他开安眠药。”

“他自己为什么不开？”

“他非常忙，每天都要接诊、查房、做手术，还要开会。真的，你们可以去问科里的同事。”

“这个不用你操心。王强将安眠药带回家，欺骗黄莎说是治疗抑郁症的药，你知道吗？”

“王强说他外出开会，让黄莎服用了安眠药后睡死过去，造成他不在现场的事实。”

陈警官从卷宗袋里抽出一张纸，说：“这张病案证明是在你居室里发现的，证明黄莎患有间歇性神经病，是谁开的？”说完递给了隋婷婷。

隋婷婷看了看，不加思索地说：“这是王强找神经内科开的。”

“说说是怎么回事？”张警官问。

隋婷婷非常肯定地说：“王强说如果黄莎过量服用了安眠药，他可以将这个证明拿出来，说黄莎是因为有间歇性神经病，无法控制自己，误服了安眠药。”

“隋婷婷，上述这些事情你明知道是犯罪，不仅不制止，而且还参与，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后果，但你是要负相应的法律责任的。”

隋婷婷默默地低下头，显露出无奈、痛苦、沮丧的神色。

七

公开宣判黄莎杀害王强一案那天，法庭里座无虚席，许多人都想尽早知道对黄莎宣判的结果，有的猜测被判死刑，有的猜测被判无期，怎么也得被判20年。

法官宣读：

一、因王强喜新厌旧企图离婚遭到黄莎拒绝，遂生杀害黄莎之心，因两次谋划并实施杀害黄莎未果，诱发黄莎杀害王强之意。虽情有可原，但国法不容，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黄莎犯有故意杀人罪，应判二十年徒刑。

二、因黄莎在实施犯罪过程中，患有间歇性神经病，此前有市中心医院开具的病案证明，此后经法医再次鉴定，确认黄莎患病无疑。因而根据《刑法》第十八条之规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不负刑事责任，故黄莎当场释放，责令其家人严加看管和医疗。

三、本案涉及王强所犯罪行，因其已经死亡，根据《刑法》第十六条之规定，犯罪嫌疑人死后，不再追究刑事责任。但与本案有关的隋婷婷因参与部分犯罪事实，以及知情隐瞒不报等情节，本庭将择日开庭宣判。

法庭宣判的结果与许多人的想象截然相反，当庭审完毕，人们纷纷走出法庭时，感觉天空一片清澈，阳光格外温暖。感慨最深的，是王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