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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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每逢秋季我都要从迢迢千里的北京去武汉，又辗转乡下陪年迈的母亲居住一段时间。乡下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自不必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与桂花有一年一度的相约。
因桂树的花期一般在9月底和10月上旬，仿佛与佳人有约，丝毫不敢耽搁，我每年都要提前抵达，迎候桂花绽放。然而，今年由于母亲跨入鲐背之年，10月2日全家在武汉团聚庆寿，到达乡下时已是10月4日。还能如期相会吗？我既迫切期待又惟恐错失良机。
今年武汉的天气一反常态，9月底气温徘徊在20度左右，10月1、2号猛地蹿至40多度，3、4号下雨又突然跌于10度以下。网友们戏称：一周之内，在武汉度过了清秋、盛夏和严冬。如此多变的气温令人难以适应，然而桂树呢？还是香如故吗？
10年前，我们在距离武汉60公里的乡下置办了一套连体别墅，房子前面是水泥垒砌的空地，可供栽花种树，美化环境。隔壁左右的邻居有喜欢花草的，就栽种月季、芍药之类的；有欣赏水果的，就栽种桔子、柚子之类的，而我们经过考虑便各栽种了一棵枇杷树和桂树。因为我们每年只有春秋两季来乡下，正好枇杷结果在4、5月，桂树开花在9、10月，既可采撷又可闻香。
刚种植时，树高不足2米，树干如成年人手腕一般粗，枝叶常年翠绿、郁郁葱葱。乡下土质肥沃，水分充足，插上树苗不用培土、浇水，长势十分旺盛，树身一年比一年高大、树叶一年比一年稠密。如今树尖超过了8米高的楼顶，树干比成年人的大腿还粗，就像一对小伙伴经过十年成长已经成熟了。
记得到了第5个年头，清明节后我们来到乡下，突然发现枇杷树有点异样，仔细观察，发现在茂密的绿叶中，在挺立的枝头上悬挂着一颗颗个头饱满的枇杷果子。果子3个一群、5个一伙，有的呈椭圆，像鸭蛋；有的呈长状，似琵琶。有的青绿色、有的淡黄色，有的绿黄相间，凑近看，表面还有一层浅浅的绒毛，散发出幽幽的芳香。
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家欣喜若狂，瞬间围了上来，感受那份自己亲手种植的树苗获得丰收的喜悦。爱尝鲜的哥们钻进树丛里挑选熟透的果子，爱臭美的姐们站在树下摆出各种姿势拍照。我们的欢声笑语引来了一群正在旁边玩耍的孩子，他们纷纷跑过来，征得我们同意后，开始攀爬上树采摘枇杷。我们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采摘的孩子们，内心升腾起一般满足感，那是一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愉悦感。
此时正值上午，伞形的树冠紧贴着白云蓝天，嫣红的春光拥抱着大地，枇杷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金似翠点缀在浓密的树丛里。再环顾周边，邻居们栽种的果树刚刚长出新枝嫩叶，花卉含蕾待放；一旁的桂花树倍受冷落，悄无声息地注视着我们。这情形使我想起了白翁的《初夏鲜果第一枝》：淮山侧畔楚江阴，五月枇杷正满林。
看到眼前的情形，母亲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话：“还是枇杷树好，实惠。”
然而，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年的下半年，也就是9月底，当我们又回到乡下时，情景截然不同，令我们喜出望外。
我们从车上下来，刚走到家门口，被一股馥郁浓烈的芳香包裹住，那香带着丝丝的清新和甜蜜，来得好突然！仿佛来自天边、又好像来自地下，从鼻翼直入，香彻肺腑。“桂花，桂花树开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大声喊道，并迎香而去。
但见眼前的桂花树像迎接我们的到来一般，敞开阔大的胸怀，浓郁叠翠的密叶丛中悬挂着金黄的花朵。走近细看，那花开在树叶之间，黄澄澄、金灿灿，很细巧，花瓣仅有米粒般大，密密麻麻，一簇连着一簇。移步远观，碧绿的叶子与金黄的花朵浑然一体，在秋日的阳光下，叠翠流金，分外耀眼，分外美艳。
真的，我是第一次看见桂花盛开，闻到桂花芳香，感觉正在赶赴一场视觉和嗅觉的饕餮大餐，有那么一瞬间恍然如梦，陶醉于莫大的享受之中。只有此时才能真正体验“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意境。
这时，不知谁摇了摇树干，桂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像千万只展翅的小蝴蝶自天而降，铺洒一地，形成了一层柔软的黄地毯。旋即，我们的头上、身上也镀上了一层金，浓浓的桂香将我们紧紧地包裹住，仿佛与桂树混为一体。
一阵欢喜直飞云天，惊飞了一群正在树上栖歇的小鸟，它们带着脆亮的啼声振翅飞走。一直站在一旁的老妈高声喊道：“不要摇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桂花。”
于是，我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桂树，走出10多步远，回过头瞟了一眼紧邻的枇杷树，感觉这次轮到了它的孤寂与冷落，默默地站在那里发呆。心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后来我们得知，在居住的40多户邻居中，还有另外两家也种植了桂树，一户是城里退休的医生，另一户是农林大学的教授。于是，我们因“桂”结缘，成为要好的朋友和邻居，同时他俩也是我们身边最好的老师。
过去一直以为桂花的香味和颜色都是一样的，其实有很大的区别，这是我的亲身体会：我家栽种的是金桂，颜色呈金黄色，香味最浓；医生栽种的是银桂，颜色为黄白色，香味次之；教授栽种的是丹桂，颜色是橙红色，香味稍淡。另外还有一种是四季桂，花色也与银桂相似，香味最淡。
桂花不仅具有提神醒脑、止咳化痰、润肠通便、美容养颜的功能，而且还可以酿制美酒、泡茶，制作桂花糕、桂花豆腐、糯米桂花藕等美食。桂花有如此丰富的医用和食用价值，医生和教授每年于桂花盛开时节采集、储存桂花，可供家人一年的享受之用。于是，在他俩的传授下，我们也开始采集、储存桂花，除了自己享用，还可作为礼品送人。
同一棵桂树，从渐次开花到陆续凋谢一般有10天左右的时间，而花开极盛期在第二、三天，提前太嫩、香味欠火候；拖后则太老，香味散去。于是，多年来桂花的开放之际，便是我们的相约之时，赏景，闻香，采集俨然成为每年秋季的生活常态，即便在疫情肆虐的日子里也不曾爽约。
在与桂花相约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处在极其兴奋的状态，生活充满诗情画意。清晨，推开门窗，一束火红的阳光在浓郁的桂香簇拥下涌入房间，伴着清脆的鸟鸣声开启了新的一天。
接下来，家人相聚在桂树下，开始收集桂花，储存秋天最美好的时光。在地上铺几块床单，用竹竿敲打树枝，桂花雨纷纷落下。收集的桂花用盐水浸泡，用清水冲洗，然后置于太阳下晒干，最后兑入蜂蜜锁住陈香，封存于玻璃瓶里。时间是最好的酿制大师，能使蜂蜜与桂花相互渗漏、充分融合，形成特有的香甜搭配。
入夜，月辉星煜，桂花像善解人意的美人，芳香格外浓烈，闻之令人陶陶欲醉。若此时对月赏桂，自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感慨！若此时伫立窗前，亦有“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的喟叹！
耄耋之年的老母亲平素不爱出门，更不喜外出留宿，嫌麻烦，不方便。然而，唯独对来乡下生活情有独钟，心心念念有桂花飘香的日子。几乎每年都催促我前往，在那里一住就是一个月，刚离开几天又想去。老母亲一辈子酷爱花，在她看来，有桂花相伴的亲情相聚是晚年生活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今年呢？母亲刚刚做完90大寿，我们来到乡下，还能与桂花相约吗？
我们到达的那一天下着小雨，桂树、枇杷树湿漉漉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气温很底，空气中弥漫着失落的情绪。
入夜，大家早早的睡了。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格外充足，晚上睡觉前，空气中似乎飘来丝丝的芳香，桂花开了吗？大家将信将疑？老母亲非常自信地说：“是的，桂花开了。”
翌日清晨，我们迫不及待地跑到桂树下，仔细观察：雨后的桂树叶子朝上的一面深绿透亮，朝下的一面色泽浅绿；枝头上有无数的花蕾含苞待放，少许性急的几株立在枝头展露了花瓣，吐着淡香。“桂花开了！桂花开了！”兄弟姐妹们像小孩一样高兴地跳起来，喊起来，哪像年近古稀的老人。
此时，我默默地念叨：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