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至今已有18年了,每当我看到他送我的这本书,就会想起他,念着父亲对我的好,仿佛又见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笑容,眼前闪现出他已逝多年的情景与身影。
我的父亲,1930年出生,湖北鄂州杨叶古塘村人。父亲生性温和,为人厚道。从小渴望读书,只因家室寒微,念了半年私塾。解放后,1950年参加工作,进入冶钢,又上了几个月夜校,算是扫盲。刚进厂时,事从搬运起重工,由于吃苦耐劳,积极肯干,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1952年与母亲成家,一年后生长子,但仍一心扑在工作上。此时,父亲有家有业,一是工作活路劳累,精力与时间有限,二来自身文字底子薄,读书较为吃力,所以,再沒有继续往下读。就此文化,60年代初中期,父亲慢慢地走上了基层领导的位置。然而,正因为文化程度低,见识少,所以,吃了一些苦头,1966年一度受到冲击,被打成“走资派”,当年底又平反昭雪,之后靠边站,中立两派之间,没有亮相。70年代初,父亲被安排到市工宣队,负责一班人到社区(当时称居委会)搞社教。此时,父亲青春不再,正值壮年,又是家大口阔,靠父亲一人养活一家八口人。父亲虽自己再不可能读书深造,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五个儿子身上,克服经济困难,终于培育五个儿子念书。父亲嘴里常叨一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父亲这种“望子成龙”的思想,说起来也寻常,这是新中国父亲那一代人大多都持有的一种念想。
那是25年前的一个隆冬,大雪纷飞。父亲那年已近古稀,从冶钢炭化稻壳公司经理位置上退下来,不多久,这一天,他迎着风雪从马家嘴赶往黄石港,来到我的工作单位。这时,我正在起草文件,他一进门,脱下皮手套,拍打身上的雪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包长方块东西,外面包着报纸,我见父亲来得唐突,有点惊讶,这风雪交加的大冷天,几乎从黄石的东头至西头,二、三十里地,我对父亲说,“伯(黄石方言,指父亲),怎么下这大的雪来我这,有事打个电话不就得了,为么事,并指着那包东西说,你这是拿的什么”。父亲说“好东西,你喜欢的”,边说边揭开报纸,原来是一本崭新的图书《毛泽东手书古诗词选》,我喜出望外,顿时感到一股热流涌胸,尽管外面的世界是冰天雪地。我问父亲,那么多书法的字帖,您怎么就想着给我买这本书呢?父亲笑着又说,“你喜欢毛泽东诗词,看你也录了不少,但是,我一时淘不到毛泽东诗词的书法集子,所以,就买了这本集子”,父亲接着严肃认真的说,“书法是我家的传家宝,你一定把它当一个正事去做”。我心里在想,父亲不畏严寒,不辞劳苦,关爱我,雪中送炭,并把我家书法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在感到荣幸的同时,也觉得精神压力加重,并答复父亲一定一定,并暗暗警示自已,决不辱先祖之心,更不能辜负父亲大人的希冀。
惜书,习惯包书,尤其是心仪的图书,于是,便用牛皮纸进行了封页的打包,二十多年过去,此书仍见大几层新。我练习书法多年,抄录毛泽东诗词确实不少,但还从未对毛体草书进行研习,《毛泽东书古诗词选》这是一本难得的好书,收录了毛泽东几十年来书写的古诗百余首,为毛泽东行草法书帖本。自从有了父亲送的这本书后,一是为了信守自己一句承诺,也是为了了却父亲的遗愿,所以,开始探讨毛泽东的草书艺术,2008年参考毛泽东生平史料,结合毛泽东草书的手迹特点与风格,累计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撰写出《毛泽东草书形成的历史背景与相关因素》一文,其中,分五个章节大约八千多字左右,即:第一、毛泽东行草书发展的环境因素与客观条件;第二、毛泽东的书学基礎;第三、毛泽东文化素养成为其书法进步的强有力支撑;第四、毛泽东草书的主要变革;第五、毛泽东草书形成的相关因素。2011年8月被中国《文化视界》杂志社选定拟刊,2008年12月在中国首届毛泽东书法艺术高峰论坛暨中国第二届毛泽东书法作品大赛中获优秀奖;2010年又创作的六尺整幅草书古诗三十五首,入选中国“瘗鹤铭奖”书法艺术大赛,后来更多,不宜赘述,为此,自感几分欣慰,亦算是对父亲的一点回报吧!
2004年,父亲患上重病,这次被病魔缠身一年半的时间,母亲日夜陪伴在他的身边,我的主要精力也转移到他的身上。心情好时,家父爱聊,谈古道今,人情事故,无话不说,有时滔滔不绝讲个不停。为了使他开心,我有时陪着他,让他尽性讲个够。他说着说,又把话题转到那本书上,他说,“莫嫌我啰嗦,你爱书法,我对你的心都放在送你的那本书里,你要把写字当回事,这是我家的传统,不要有失众望,要把它发扬光大”,父亲对我又一次说这些话是有缘故的,因为,我兄弟五人,老大已当上博导,五子获硕士学位,其它二子皆获中专以上学历,而我虽读了电大,学的经济,先干得蛮好,后因车祸休养一年,改了行当,加上单位改制,国营变为个体,本人因此退居二线养闲,每月靠百元生活费,难以维持生计,故凭书法一技之长,兴办“少儿书法培训”,贴济家用,父亲病重期间,我的培训班正处于火热之时。所以,父亲的鞭策,使我阵痛,与几兄弟相比,自愧不如,但我读懂他对我说的那番话,并好生记在心上。
父亲一生,生活朴素,省吃简用,从来不乱花一分钱。然而,为了鼓励我学书法,花了50多元,送我这本书,我很感激,感谢父亲的亲情施舍。父爱大如天,父亲没有万贯家产,也没有惊世之作,没有珍珠玛瑙,更没有稀世之宝,父亲却给我留下的这一本书,一本让我今生今世都读不完的书,使我感触到一种辛酸的温暖。
农历乙酉年四月初一戌时末,父亲在他的故里去世了,他那一颗支碎的心,停止了跳动。弥留之际,父亲神智清醒,只是不能言语,他用手指在我的手掌上比划,一个“大 ”字和一个“五” 字,我知道,父亲是在悬念深圳和武汉远方的两个儿子,却不在身边。此时我的内心略感不安,但心知肚明,默默不语,只好让他老人家静静地安息。离别时,亲人们哭成一团,我又想起父亲对我说的那几句遗言,跪倒在父亲的遗体旁,情不自禁,失声动容。从此,我失去了一位生我养我,令我尊敬和爱戴的亲人。父亲不是伟人,没有“八宝山”的气派,父亲不是名流,没有硕长的墓志,尊重他老人家的遗愿:树高万丈,叶落归根,做过功德,按照当地民俗,把他的骨灰安葬在鄂州老籍古塘——蛇山,一墓故土,坐西朝东,被“伟华小学”紧紧地依偎着,这样,父亲含笑九泉,如愿以偿,常常可以聆听到莘莘学子的读书声。
为了寄托我们的哀思,送葬前,兄弟几人合署一幅挽联,我执笔一气呵成,此联上联为:“痛吾父劬劳七十五龄育子治家一身坎坷饱受甘苦临终呼儿难瞑目,下联为:“感尔等励志二三十载建功立业数年拼搏有所成就寄哀悼尊静追思”。叔父助兴加了横批:“永言思孝。”
笔到此时,我在想,天堂之上,父亲一定冥知为子之心,为了遵循他的遗嘱,而为报答他的恩情,我在书法事业上所做的一些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