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难忘

天的恩赐，我与祖父亲热了二十几年，荣幸地得到祖父的恩宠和溺爱。地的眷顾，又因我们之间密切的接触，志趣投缘，或许又是一种基因的遗传，所以，祖父成为我书法启蒙的恩师。我们这种双重情谊，尽管隔了辈，也有一定鸿沟，但毕竟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源自于祖父的每根血管，在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里跳跃着祖父的艺术细胞，为此，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种炽热的体验，令我没齿不忘。

祖父是知名的“塾师”，因为施教，写得一手不错的“先生字”，通俗点说就是为了教学而书写符合教学要求的范字，祖父书法宗师颜鲁公，有“颜筋柳骨”之意，结体严谨，雍容大方，现存藏他古稀之年书写的中楷《百家姓》和《中国历史三字经》。这两本“遗墨手迹”册子对我书法启蒙有较大影响，最初开始学习时曾将此作为范本。

童少时，暑期回乡，只要看到祖父坐上“八仙桌”，我就会凑在他的身边，看他读书识字。那时，我不知道《颜勤礼碑》这本书如何称呼，祖父说这书叫字帖，或者叫法帖（对书法大家字帖的一种尊称），是唐朝大书法家颜真卿的楷书。后来，又逐渐认识唐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和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等古代名家字帖。书法中的点、横、撇、捺、竖、折、提、钩八种基本笔画和王羲之的“永字八法”等等基础知识，都是跟着祖父这个期间慢慢地认知的。

一次，我偶然发现，祖父年轻时用蝇头小楷书写的读书批注，厚厚地整整一本，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字体清秀隽永、笔墨横姿、华美自然，是一部激励子孙，奋发有为，不可多得的范本。字如其人，可见祖父年轻时修学不仅用功，而且造诣颇深。我羡慕不止，爱不释手，但是遗憾当时没有留心存藏，最后这件“墨宝”不知去向何处？然而，其字的神形风貌给我视觉与感觉上留下深刻的印象。

祖父是个非常谦逊的人，从不自高自大。他总把自己的书法创作说成是“写字”，又说自己不过是一个喜欢抄录的糟老头，实际上他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卓有成效的传统文化践行者。后来，在与祖父的更多的接触中，深知他的人品，怀虚若谷，低调为人。祖父生性孤避，淡泊明志，虽滿腹经伦，一身学问，又温、良、恭、俭、让，因错过一次良机，又遭受一次重大挫折，怀才不遇，无用武力之地，尤其到了晚年视红尘如水，与世无争。但并不颓废，又有些清高，对于一些文化名流、社会贤达的书法有自己的独见。

有一天，我问祖父，对郭沫若的“故宫博物馆”这幅字如何看待，他不屑一顾说，不知郭沫若的字到底好在哪里？不敢恭惟。我说郭沫若是当今中国文化大家，书法也是顶级，影响很大，他说这个我知道。由此推断，祖父对郭沫若字的冷漠，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祖父真的瞧不起，另一层意思是祖父自己真的不懂书法。依我看祖父多半是属于第一种，尽管祖父与郭沫若与无伦比，但文人相轻的臭毛病在祖父身上有所体现。祖父的书法功底不言而喻，他十分敬仰孙中山先生，他的代表作“天下为公”四字大匾额和“古塘小学”题字十里八村几乎家喻户晓，解放初在鄂城许多商埠学校都留有祖父的墨迹，所以说，至少也算是当地知名的书法人士。而恰恰相反，祖父对鲁迅先生的字特别欣赏，他说郭沫若就是褒扬鲁迅的书法为“熔冶篆隶于一炉”的那位先生，全中国人都知道他。从这点上看，祖父不是不懂书法，而是对待翰墨有他自己的见解。

年逾古稀，祖父来我家稀少，但每次来，他不论心情之好坏，也不论“文房四宝”之优劣，总会伏案疾书。如上述的两本墨迹手抄，使用的是普通白纸或小学生练习本，这也因当时家里经济条件所限，写字的工具太一般，但祖父很随意，不讲究，信手拈来，抓紧时间多写几字。

祖父写字，兴头上来，边写边唱，对此，起先我有些不理解，又觉得好笑，也觉得很有韵味，写就写，为什么还要唱呢？久而久之渐渐地我也明白了，中国的诗词曲赋，弹琴吟诗、这便是从古至今几千年的优良传统。正所谓的读书写字“须要读的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朱熹•童蒙须知），与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的说法，皆有异曲同工之理，我被他的这种可嘉精神所感动，也经常提笔跟着他一起写起来。

祖父苦守寒窗七年、立身三尺讲台十五载，教学相长，练就一身本领。有一年，春节前夕，我想讲点孝心，送他一副“博士”老花镜、一包“大前门”香烟和一本迎新春农历小册子，他很高兴，特别是农历手册，他看得很仔细认真。其实我另有一个“小心思”，欲向他讨教春联的写法，祖父叮嘱我先多读《白话蒙学》一书，尤其重读《声律蒙学》那篇文字。后来，我又问他，当年黄巢起义口号“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个甲子以及天干、地支的运用原理，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的定义，卜卦中的生辰八字，年号与属相的说法，月份及时辰的命名等话题。他说这些东西讲起来话很长，为了立杆见影，他在《百家姓》的墨迹册子前页，写下“甲乙丙丁”十天干和“子丑寅卯”十二地支，把我叫到他身边，一字一句向我讲解其意并如何运用。这天，他还告诉我写字五指执笔，头正身直，臂开足安，聚精会神，一笔一画，不得马虎这些简要的道理。而上述所讲的这些内容则是书法习创之必备，对我后来的书法入门和进步都有很大的帮助，在创作书法作品时起了应有的作用。

血浓如水，恩重如山，心存感激，难以言表。值此，想对九泉之下的祖父说一句，感谢您给予我的关心和智慧，感谢您的耐心教导和细心指导。我会以您为榜样，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