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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吉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0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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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飞翔

——追记苏州蓝天救援队援鄂队员许鹏

驱散风沙停下雨/腾出这片蔚蓝的天际/多少次你驾驶梦想离去/哪片白云是你的宿营地/掩住风声仔细听/远去那串悦耳的轰鸣/忙碌的身影你往哪里去/是不是又一次新的找寻/飞翔飞翔……

                                                                                ——韩磊的歌

苍天哭泣,大地颤抖。

公元2020年2月21日,对于奋战在“新冠肺炎”抗疫一线的中国蓝天救援队队员们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凌晨4点30分,一位叫“大本”的苏州蓝天救援队援鄂队员的生命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个外号叫“大本”的人,就是今天我们要讲述的主人公——许鹏。苏州蓝天救援队队长“姑苏猫”告诉我,每位蓝天救援队队员都有一个像梁山好汉那样属于自己的昵称。在全国600多支队伍汇集数万名精英的“蓝天救援”圈内,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许鹏”是谁,但一提起“大本”这个名字几乎人人皆知,因为他不仅是苏州蓝天救援队队员,也是蓝天救援全国机动队队长和江苏机动队队长。

让我们穿越时光隧道,再次把时间拨回到许鹏牺牲前的那个不眠之夜。

冬日的济广高速公路上寒风凛冽,灰黑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濛濛细雨,这种似雨非雨、似雾非雾的鬼天气,像给大地偷偷浇了一层厚厚的油,路很滑,能见度极低,尤其是在最黑暗的深夜视线更差,令开车人胆战心惊。许鹏驾驶着装载抗疫物资的白色皮卡车,与前面一辆满载迷雾消杀机的卡车和跟随其后的一辆越野车组成运输车队,从山东寿光出发赶往疫情最严重的武汉。虽然三辆车是一个车队,但在雨雾弥漫中彼此都成了看不见对方的孤独者。此时,许鹏驾驶的皮卡车宛如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唯有车头那两盏睁大了眼睛的车灯和车门上九个醒目的红色大字“捐赠物资运输专用车”的标贴给无尽的黑夜增添了一抹亮色。车载音响正播放着Beyond乐队的《真的爱你》:“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这首许鹏最喜欢的歌,给处于“孤舟”上他以温暖和力量。殊不知,危险正向他逼近。

离梁山服务区一公里处,一辆熄火的大货车正趴在高速公路的行车道上睡大觉,它像一块沉默的巨石,杳无声息地阻挡着许鹏他们车队的行车路线。走在最前面的卡车由于驾驶舱高,视野宽,司机猛打一把方向盘幸运地逃过一劫。但后面许鹏驾驶的皮卡车却没那么幸运,由于车身低、视线窄,况且大货车尾部没开车灯,也没有任何反光和停车标志,加上月黑风高,雨天路滑,虽然皮卡车的车速只有80来码,但最终还是避让不及,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砰”的一声撞击声,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遭到了“巨石”的暗算。

走在前面的卡车司机浑然不知后面许鹏的车子没能避过,当后面驾驶越野车的蓝天救援队员“泥八”赶到时,卡车已经开得很远了。“泥八”没有前车驾驶员的联系电话,只得一个人面对眼前惨烈的场面,凭借黑暗中的微光,看到“大本”的白色皮卡车车头被挤压在大货车的车屁股下,他惊呆了,心儿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泥八”一阵目眩,踉跄几步,扑向那辆已经面目全非的皮卡车。此时的“大本”被挤压在驾驶舱内,双眼微闭,面部安详,像睡着了一样。“泥八”大声呼喊:“师兄,坚持!坚持!”但“大本”始终没有回应。“泥八”哆嗦着,斗胆将右手伸进已经完全变形的驾驶舱内,用食指在“大本”鼻孔处靠了靠,感觉还有一点点热烘烘的气息。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和“119”。

面对生死未卜的“大本”,“泥八”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虽然他也是一名蓝天救援队队员,但对于一个刚加入团队不久的新队员来说,看到如此惨烈的场面还是第一遭,何况眼前这位是他亲如手足的好兄弟。“泥八”抹了一把挂在脸上的也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定了定神,做了一个深呼吸,强打起精神走到前面那辆大货车前,“砰砰砰”敲了几下驾驶舱门,无人应答。大货车车头很高,他奋力向上蹦跳了几下,依然无法看到驾驶舱内有没有人。茫茫黑夜,杳无人烟,“泥八”环顾漆黑的四周,感到十分无助。刺骨的寒风刮在他脸上生疼生疼,寒冷的等待,孤寂的守候,令他万分煎熬,就像坠入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洞,让他透不过气来。

半个小时后,急救人员赶到现场,“泥八”终于见到了救星。可此时,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男人,眼泪已经流干。

2020年春节前,新冠肺炎疫情在湖北武汉爆发时,许鹏还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当他得知国内疫情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已经在武汉抗疫一线的中华慈善总会蓝天救援武汉联合仓库负责人、蓝天救援江苏督导官“大地”,要求回国赴武汉参战。

当时飞国内的机票已经有些紧张,许鹏掏了一万多元才买到,但在第一次转机时又被延误了,为了尽快回国,他又掏了七千多块钱重新买了一张机票,才得以在2月6日回到苏州。简单准备了一下行装,第二天就带上让“泥八”事先买好的四台消杀用的弥雾机和一台柴油暖风机匆匆出发了。为了便于装货,许鹏向结拜多年的大哥、也是蓝天救援队员“店小二”借了一辆皮卡车,与另外一名苏州蓝天救援队队员“老腊肉”,直奔武汉。本来“泥八”、“店小二”、“觉罗”等另外几名蓝天机动队队员也争着想去武汉抗疫一线,但许鹏考虑到他们的家庭和所从事的本职工作等实际情况,况且后方也有很多事要干,所以没同意他们去。大家服从指挥,分工合作,虽然有的奔赴前方打仗,有的留在后方做后勤保障,但目标只有一个:抗击新冠肺炎疫情!

在许鹏心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去一线救灾,总是先瞒着家人,生怕他们担心。这次也不例外,到达武汉后,他才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报告”。妻子接到“报告”,心情复杂地问许鹏:“那么多人避之不及,你为何要主动去?”许鹏回了简短的八个字:“放心,那边安全得很。”

许鹏在武汉的抗疫所在地,是湖北武汉中华慈善总会及湖北慈善总会疫情防控捐赠物资联合仓库,主要负责武汉天河机场境外抗疫物资的接收配送工作。该仓库是武汉唯一一个指定接受全球物资的仓库,每天要接收几十车的物资。电视新闻报道过的那架俄罗斯运来抗疫物资的军机,就是许鹏负责接受的。因为很多航班时间不确定,只要有飞机落地,许鹏他们就要驾车前往,除此之外,他还要为武汉各大医院运送和发放抗疫物资,几乎每天都要奔波十几个小时。累了就躺在车里休息一会儿,饿了就泡一碗方便面充饥。

据“大地”回忆,许鹏和他所居住生活的地方是一个还没有启用的仓库,用的电只有一根电线连接,用的水是消防栓里的冷水,厕所也是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挖个坑那么简陋。冬日的武汉,又潮又冷,透风的仓库,寒气逼人,周边的旷野更是寒风凛冽,雨雪不断。由于电压低,取暖器不能正常工作,只能向当地民兵预备役借了几件军大衣用来御寒,有时干脆睡在车里。由于用水紧张,不要说洗澡,就是每天洗脸也只能捧一把水往脸上将就泼一下完事。

工作和生活虽累虽苦,都没有难倒许鹏,但对家人的愧疚却时不时地敲打着他的心,尤其是对10岁儿子的牵挂常常让他难以入眠。2月10日凌晨0点07分,许鹏运送完一单物资终于有时间闲下来休息,但躺在车里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挂念起远在苏州的儿子,便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信息,推送了一个“疫情不止,蓝天救援不退”的视频,在视频上方“这一刻的想法”留言栏里,写下了这么两行字:

美丽的谎言:“孩子要乖,爸爸去武汉打怪兽!”

使命 责任 无惧 坚守

“使命、责任、无惧、坚守”,是许鹏这次来武汉一线抗疫为自己立下的誓言。他跟后方做后勤保障的队友说:“他要坚守到最后,疫情不退,他是不会回家的。”

许鹏在抗疫一线除了敢打敢拼,也是一个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人。在运送抗疫物资的过程中,他发现武汉除了缺乏口罩、防护服外,最缺乏、也是最急需的物资是消杀用的弥雾机,当初他带去的四台根本不够用,恰巧这个时候上级也要求他想办法组织弥雾机货源,真是不谋而合,于是他联系了在后方做后勤保障的队友“泥八”,共同想办法。一个在武汉,一个在苏州,无线网络架起了一条看不见的空中热线,两人把能查到信息的厂家电话都打了一遍,但疫情期间大部分工厂处于停工或断货,少数有生产能力的,也因零部件短缺和涨价等原因而处于半停产状态。他们联系了好几天,终于在山东寿光找到了一家愿意开工生产、且价格合理的工厂。但条件是,必须自己搞定弥雾机所需的零配件和货物运输。2月13日,许鹏和“泥八”分别从武汉和苏州出发,一路寻找和组织配件,然后在山东寿光会合。

许鹏知道,自己从武汉出来虽经组织批准,但尽量不和别人近距离接触,不能下高速,只能驻守在山东寿光一个被关闭的无人服务区用电话联络各方,或让客户送货,或让“泥八”上门取货。协调工作十分艰难繁杂,联系生产配件的厂家,确认是否有货,有多少存货,没现货能不能马上生产……都得他亲力亲为。联系好之后,还要请求当地政府配合,为他们开具介绍信,保证配件顺利运出。那几日,许鹏的电话几乎没停过,打得手机发烫手发酸。有一次“泥八”向他汇报进货情况,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仍打不进去。“泥八”看到工作如此艰难,劝许鹏放弃吧。因为只要有一个小配件搞不到,之前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但许鹏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他说:“必须坚持,再难也要完成!”而这一次要完成的数目是500台。

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最后一批零件终于有了着落,但这些像“新娘”一样的零件躺在“娘家”的仓库,他们无法直接去取,因为仓库钥匙还攥在“老丈人”手里。许鹏想了很多办法,最后通过当地志愿者充当“红娘”帮忙才拿到了厂家仓库的钥匙。“泥八”记得那天拿到钥匙的情景,许鹏高兴得像个“新郎官”,不!应该说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欢呼雀跃地冲着“泥八”说:“你看,今天我们又打赢了一个怪兽!”

但这次打怪兽的代价太惨重了,500台弥雾机是许鹏用他39岁宝贵而年轻的生命换来的。可以说,许鹏的生命不仅换来了500台弥雾机,更换来了千千万万个鲜活的生命。时间就是生命!意外发生后,蓝天队员们强忍着悲痛,接过许鹏未完成的任务,快速把剩余的机器运送到武汉。当天中午,这批消杀用的弥雾机已经在武汉的医院、社区和大街小巷开始跟病毒战斗了,而许鹏却躺在山东梁山县人民医院抢救室里永远睡着了。

作为许鹏的领导,苏州蓝天救援队队长“姑苏猫”第一时间听到“大本”牺牲的噩耗就懵了,他举着对方早已挂断通话的手机,半天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然许鹏原本一直在常熟蓝天救援队跟着蓝天救援江苏督导官“大地”从事救援工作,因户口在苏州才转籍到苏州蓝天救援队,但他对许鹏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2014年8月云南鲁甸地震,他就知道这个爱玩越野、有爱心的人与蓝天救援队一起参与过救援工作,2016年6月正式成为一名合格的蓝天救援队队员,并兼任蓝天救援江苏机动队队长,也算是一个技术过硬的老队员了。

江苏督导官“大地”得知许鹏出事的噩耗,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在他心目中许鹏是一个越野高手,人灵活,车技好,再差再险的道路他都走过,怎么可能在路况很好的高速公路上出车祸呢?

“大地”告诉我,2016年盐城阜宁、射阳两地遭遇龙卷风加冰雹特大灾害。当时救援力量缺乏,抗灾物资、装备等无法快速抵达灾区。许鹏得知情况后,喊上几位一起玩越野的兄弟开着汽车一路赶来,凭着他高超的驾驶技术和越野经验,帮忙运送物资、转运伤员,开展一线志愿服务。那是许鹏第一次以蓝天救援队员的身份正式参与蓝天救援任务,救援结束后,许鹏特别兴奋,体验到了之前从没有过的自豪和成就感。

自从2014年许鹏参与云南鲁甸地震救援后,就很想加入这支传递正能量的蓝天救援队伍,其愿望越来越强烈,他多次对“大地”说:“我要做一名蓝天救援队队员!”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蓝天救援队员,光靠热情是不够的,必须经过专业培训和实战锤炼。经过培训、磨炼和考核,许鹏终于如愿以偿,正式加入到常熟蓝天救援队,成为一名合格的蓝天救援队员。他激动地把入队消息第一时间发了朋友圈:“从此刻起,我成为真正的蓝天救援队员了。”

“我志愿加入蓝天救援队,遵循人道、博爱、奉献的志愿精神,勤奋刻苦、努力训练、团结友爱、自助助人,在各种危机面前竭尽所能地挽救生命。”许鹏时刻牢记着入队誓词,每次有任务他都抢着去,江苏阜宁风灾、福建闽清洪灾、青海玉树雪灾,他都积极参与过救援,并多次带领蓝天机动队员参与可可西里保护野生动物巡山任务。良好的身体素质、过硬的专业技能和乐于奉献的精神,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蓝天救援中,从而担当起了蓝天救援全国机动队队长和江苏机动队队长的重任。

机动队工作让他拥有了更广阔的施展才华的天地,也壮大了这支专业性很强的蓝天救援机动队伍。用“姑苏猫”的话讲:“许鹏豪爽讲义气,乐于助人,个人魅力大,特别容易与人相处,因此自从许鹏加入蓝天救援队以后,围绕在他身边的一大帮兄弟,也都纷纷加入到了这支队伍中来。”

队员“觉罗”就是在许鹏的影响下加入到蓝天救援队伍中的。他平时称呼许鹏叫“二哥”,当他知道“二哥”牺牲的消息后,脑袋一下子像炸了一样,心中顿然爆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定要为‘二哥’做点什么!”于是,他强忍着悲痛第一时间赶到山东梁山,帮助许鹏家人料理后事,因为他知道死者的亲人肯定比他还痛,一定六神无主而不知道该做什么。

2月21日,许鹏在山东梁山县人民医院里“安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大本”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灵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厢里只有“大本”、“觉罗”和开车的司机。许鹏的父母也想陪在儿子身边,因为他俩已记不得有多少日子没见过儿子了,不要说好好陪伴了,如今儿子即将去到另一个世界,再不陪在身边就永远没机会了。但负责许鹏后事的“觉罗”生怕节外生枝,一个人无力照顾叔叔阿姨,便“狠心”将许鹏父母“赶”到了后面的车上。

“觉罗”望着车窗外飞逝而去的田野和树木,无心赏景,迷蒙的眼里像放电影一样,全是“二哥”的音容笑貌。去年的7、8月份,他还跟着“二哥”去了可可西里无人区,开展巡山和保护藏羚羊迁徙工作,那是他第一次去高海拔地区,在途径“黄河源头”的玛多县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二哥”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喂他吃药,悉心照顾,鼓励他战胜困难。尤其是在五道梁保护站那一夜,让他终生难忘,他和“二哥”挤在一个帐篷里,外面正下着大雪,“觉罗”随口感慨了一声:“此刻能吃上一碗热煮的泡面该有多幸福啊!”许鹏二话没说就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十多分钟后,竟然不知从哪儿真的弄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从接过泡面的那一刻,“觉罗”就认定了许鹏是他永远的哥。

在“觉罗”心里,许鹏是一个有情有爱接地气的人,如今他的灵魂却被无情的“横祸”抛上了天。他必须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许鹏的离去,也引发了全国蓝天救援队员们的哀思,他们也想陪“大本”走一程,哪怕是目送他一下。于是,高速公路沿线城市的蓝天救援队员,知道“大本”的灵车有可能会经过,便自发地早早守候在高速公路各个服务区,盼着英雄的到来。

灵车沿着“济徐高速”一路向南,每经过一个服务区,都被守候在那里的蓝天救援队员要求下高速从服务区里绕一下。灵车司机是一位山东大汉,他对“觉罗”说,他三年跑了17万公里,拉过死者无数,名人、官员、平民百姓、大老板……什么都有,就是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平时死者见多了,他早已麻木,死者的家属哭他从不哭,但今天不一样,“觉罗”哭,他也哭。两个大男人坐在灵车里一路开一路毫无顾忌地哭,估计这辈子是两人哭得最长的一次。颠簸的车厢里,唯有许鹏静静地躺着,如果他能醒来的话,一定不希望看到身边这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样子。

天地恸哭,江河流泪,草木低头,万物同悲。

灵车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在22日下午3点40分抵达苏州。沪宁高速苏州新区收费站外,寒风凛冽,但来自全省各地的蓝天救援队队员却热血沸腾,他们穿着醒目的蓝天队服,整齐划一站在道路两边,排出长达数百米的队伍,和众多自发前来的苏州市民一起迎接许鹏回家。当灵车车队驶来时,蓝天救援队队员们齐刷刷敬着礼,久久不放下敬礼的手;路边近百辆汽车,也打着双闪灯默默地向英雄致敬;许多人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大本,兄弟们接你回家”、“欢迎许鹏队友归来”、“强忍悲痛,继续前行,许鹏兄弟,我们以你为荣”、“兄弟,一路走好”等一条条横幅写满了深情。

“觉罗”透过灵车的窗玻璃,看到眼前如此壮观的场面,内心的孤寂和哀痛似乎有了几许缓解。他睁大眼睛,想在长长的队伍中寻找那些他熟悉的人。灵车缓缓驶离迎送的人群,向着苏州市殡仪馆方向驶去,就在快要没人的时候,“觉罗”眼前突然一亮,在离队伍尽头的几米开外,孤零零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全副武装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护镜,另一个像是被押解来的被夹在中间,好在那人穿一身醒目的蓝天救援队服,还一个劲地敬着礼。灵车经过那人身旁时,“觉罗”终于看清了那人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是他!刹那间,“觉罗”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水“哗”地一下奔涌而出。那人不是别人,是“觉罗”结拜的三哥“老腊肉”,当初就他和许鹏代表苏州蓝天救援队第一批去武汉抗疫的。因为他先期从疫区回来休整,还在十四天的集中隔离期内。“觉罗”也举起右手,向站立在寒风中的“三哥”敬了个标准的队礼。

因为疫情,许鹏的遗体告别仪式23日上午在苏州殡仪馆小范围地举行,没有哀乐,也没有哭声,现场安静得出奇,唯有瞻仰大厅门口的树上有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瞻仰仪式很简单,所有参加者保持距离排成一行,沿着廊道慢慢往前走,然后来到瞻仰遗容的大厅玻璃门前隔着冰冷的玻璃默默地望一眼,作最后的告别。许鹏的父母直到这一刻才见到儿子的真容。当看到儿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天制服躺在鲜花丛中时,竟没有发出嚎啕的哭声,只是扶着玻璃门看了许久,见儿子一副很安详的神态,像睡着了一样,内心有一种出奇的平静;许鹏的妻子见丈夫穿得很体面,也不再流泪,默默地祈祷;许鹏的儿子贴着冰冷的玻璃门,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爸爸,见爸爸闭着眼睛以为他只是昏迷,觉得爸爸穿了蓝天救援服的样子很帅!等爸爸醒来,要和爸爸一起去武汉打怪兽。

许鹏的葬礼简单而隆重。他的骨灰被运回盐城老家,安葬在盐城福禄园公墓。2月23日下午4时许,来自许鹏老家盐城大丰区的亲朋好友和盐城蓝天救援队队友以及当地市民,排成长队早早等候在宁靖盐高速盐城西出口处,随着运送许鹏骨灰的车队越来越近,停在道路旁汽车纷纷鸣笛,迎接英雄归来。人们拉起了“蓝天英雄魂归故里,许鹏兄弟一路走好”、“许鹏你是盐城人民的骄傲”等白底黑字的横幅。盐都警方铁骑队为车队开道,驶向盐城福禄园公墓。下午4时50分,哀乐声起,许鹏的骨灰被一步一步护送到安葬区,轻轻放入墓穴。人们饱含热泪,排队来到墓前,向抗疫英雄献花鞠躬,作最后告别。

许鹏不幸离世的消息也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哀悼。中华慈善总会给许鹏家属发去的慰问信是这样写的:“许鹏同志甘当逆行者,主动请缨第一时间赶赴武汉抗疫前线,坚持16个日夜奋力拼搏,忘我奉献。我们为失去这样一位蓝天勇士深感惋惜和悲痛。他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他顽强的精神和大爱的情怀,将激励着人们在抗击疫情中共克时艰,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湖北省慈善总会也给许鹏家属发去了慰问信。苏州市委、市政府尤为高度重视,要求妥善处理善后事宜,并安排领导上门对其家属探望慰问。苏州、常熟的三位律师也在第一时间为许鹏家属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在严肃的法律面前,最终认定肇事的大货车司机负主要责任,给死者有了一个公正的交代。

学习强国、中国新闻网、人民网、央视新闻、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新华日报、江苏文明网、苏州日报、姑苏晚报、苏州发布公众号、盐城晚报等新闻媒体通过各种渠道报道他的感人事迹。中国蓝天救援队各省市队伍和队员、苏州市应急管理局、苏州市民政局、虎丘区狮山街道等政府部门及苏州大学校友会和社会各界通过多种形式缅怀英雄事迹,给其家人捐款捐物。

许鹏牺牲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各级政府为其追授多项荣誉,据不完全统计,有:第24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江苏“最美抗疫先锋”、江苏最美人物、江苏好人、苏州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而许鹏父母最大的心愿是,希望看到许家唯一的儿子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和被评上烈士。但愿这一心愿早日实现!

许鹏的父母是生活在盐城大丰区的普通市民,与绝大多数平民百姓一样,具有善良、朴实、开明的优良品德。儿子牺牲后,他们顾全大局,遵从安排,没向组织提任何苛刻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儿子的后事。

在见许鹏父母之前,我已听过“泥八”对他俩的描述,想象着他们的样子,也担心过悲痛中的他们是否愿意接受我这个陌生人的采访。那天,当我第一眼见到许鹏父母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几乎与我想象的相差无几。我松了一口气,心里一下子就有了底,心想,他们肯定不会拒绝我。果真,见面之后就欣然接受了我的采访。

说起许鹏,坐在我对面的许先生禁不住内心的悲伤,红着眼圈说:“这孩子来到人世间的使命就好象是普渡众生的,他的博大胸怀是一般人难以理解,从小就心怀慈悲。记得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养了一只小狗被车撞死了,回来伤心地哭个不停,央求我把小狗埋了,还弄了一小碗饭菜放在小狗埋葬的地方。回想起这孩子的点点滴滴……”许先生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他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又说:“唉,我对不住儿子,他从小就很乖巧、有爱心,但我对教育孩子比较粗暴,跟儿子的交流也不是很多。”话语里,这位刚过花甲之年的父亲在说儿子的时候,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在跟他的交谈中,我了解到许鹏父亲虽是一位底层劳动者,但他会很多手艺活,修钟表、镶牙、针灸、修车补胎等等,什么都很在行。他也很有爱心,平时经常无私地帮助别人。其实,正因为有这样一位心灵手巧的严父,才成就了许鹏的优秀。

许鹏是家里的独苗,最疼儿子的自然是他妈妈,面对儿子的离世,最心痛的肯定也是妈妈。但许鹏的母亲卢女士是一位温和而又坚强的女性,她把悲伤和痛苦留给自己默默承受,而把欢乐和微笑尽量奉献给大家,这需要多么博大的胸怀和坚韧的内心。在与她的接触交谈中,这位举止儒雅、谈吐大方、即将“奔六”的母亲,特别让我感动和敬佩。

许鹏母亲对我说:“得知许鹏加入了蓝天救援队,我们家人开始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尊重他的选择。我对儿子说参加蓝天救援整天东奔西跑十分辛苦,非但没有报酬,还要自掏腰包采购物资,连身上的制服也要自己掏钱购买。但他告诉我,能帮助别人是他最大的快乐。尤其这次儿子的事情出了后,我觉得参加蓝天做公益的人太伟大了!”

采访中,卢女士还告诉我一个细节,在武汉支援期间,她虽然很担心儿子,但知道他在那边很忙,所以偶尔跟他发个微信或打个简短的“语音通话”报一下平安。许鹏牺牲前一天的20号下午,一向很少使用视频通话的她,突然很想见儿子一面,于是就给了许鹏一个视频,当时可能许鹏在忙工作没接,过了好长一会儿,许鹏才打了母亲的手机,用的也是“视频通话”。卢女士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阳光很好,她看到镜头里的儿子一头乱发。许鹏告诉她,那边条件有限,十多天没洗澡了。他安慰母亲说:“妈,您放心啊,再坚持一个礼拜就回来了。”在挂电话得时候,还不忘关心体弱的父亲,关照母亲叫爸爸注意身体,少喝点酒。想不到第二天她就接到了盐城蓝天救援队队长兼武汉应急仓库江苏地区领队“超人”的电话,噩耗传来,她整个人一下子像跌进了冰窟窿里那样被“冻”住了。好在,这位坚强的女性很快挺了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只能选择迎面而上。

那天,当许鹏母亲在我面前聊起她儿子小时候的事时,一脸温馨和自豪。她说,许鹏上小学三年级放暑假那年,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去连云港他姨妈家玩,当时她给了儿子50块零用钱,许鹏去了十多天,舍不得把钱花在吃的上,回来时,用这些钱给自己买了一本作文选,知道爸爸喜欢下象棋,又买一副大象棋,想给她买化妆品,但钱已经不够,就把仅有的钱买了一个大耳朵小狗的毛绒玩具送给她。那只大耳朵的小狗陪伴了卢女士好多年,即便后来坏了,她还一直珍藏着。一只没有生命的小狗,却温暖了她很久。如今卢女士谈起此事,依然暖意满满。

在许鹏母亲眼中,儿子虽长得粗犷,但心很细,手也巧,自理能力强,很有自己的想法。上小学的时候,小小年纪的他用筷子、瓶盖等东西做了一把秤,上面还标了刻度,做得很精致;上初中的时候,拿几根火柴用线穿起来做成一个微型木筏,再用一根火柴劈开一部分做成一个人,固定在木筏上很像撑船的渔夫;包括他做的钱包都很细心地用针线一针一针缝起来的。他还自己练字,写得一手好字,也很会关心人,又天生喜欢文艺,喜欢唱歌,小学二年级就唱摇滚。从小老师就夸他聪明,在学校出黑板报,做升旗手。只要他想学,什么都能学好。

聊着聊着,许鹏母亲不经意地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他走掉了。”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跟我说:“那天我从街上回家,看到楼下邻居家孩子骑车的背影,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尤其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晚上,满脑子都是儿子的形象,经常在梦里梦见他,我对儿子说:你走了,把妈妈的快乐都带走了。”

在盐城市大丰区许鹏父母家里,当我走进许鹏之前居住的那个房间,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许鹏的照片,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在想,许鹏这个优秀的儿子在他们心里依然活着,每时每刻都企盼着奇迹发生,或许有一天儿子真的回来了!

许鹏的父母告诉我,有件事一直心存遗憾,他俩至今还没去过儿子在苏州的工作室,只是跟许鹏的大学同学、一起打理文化公司的“野仙人”有电话联系,他们很想去苏州,看一看儿子工作过的地方。

当年许鹏从盐城大丰第二高级中学美术班考入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就是为了实现他的理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艺术工作室。为了提升自己的艺术品味,他又考入了苏州大学艺术学院MFA艺术硕士班,终于在2016年成立了苏州阿美咔叽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拥有了自己喜欢的艺术工作室。

在“人间天堂”苏州,胥江水缓缓从小桥人家流过,注入宽阔的古运河,然后奔向远方的江海。离盘胥路古运河码头不远的“姑苏·69阁文化创意产业园”,便是许鹏生前工作的地方。

走进这座由废弃工厂改建而成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其风格有点像北京的“798艺术区”,庭院式绿化、江南岸风情、后现代建筑,彰显了时尚的文化元素。陪同我一起去许鹏工作室的蓝天救援队员“泥八”,指着前面一栋裸露着红砖的房子说:“前面就是许鹏的工作室。”我走近一看,一块标有“大本营”三个字的木牌子静静地挂在半墙上,牌子下方还有两行小字“TO好兄弟BROTHER一辈子”。没错,应该就是这儿。“泥八”和我,一前一后踏上架设在红砖外墙上的铁楼梯,沉重的脚步貌似摇滚的节奏,发出“重金属”的声音,仿佛让我听到了许鹏的脚步声,也感受了一回那种“噔噔噔”拾级而上的男子汉气概。

“泥八”担心我“吃闭门羹”,怕许鹏同学不肯接受我这个陌生人采访,一边敲着“阿美咔叽”的玻璃门一边忐忑地跟我说:“不知他在不在?”他敲了很长一会儿,以为里面没人,我俩正打算离开,里面有了动静,开门的正是许鹏的大学同学、合伙者“野仙人”。或许是在午休,“野仙人”的脸色有些疲惫。

走进室内,里面空间不是很大,但艺术气息很浓,尤其是沙发背后墙上的那幅自画像十分抢眼,画面中除了许鹏很酷的半身像,左下角竖写着一行字“蓝天救援队机动队队长”,这十个比“瘦金体”更具风骨的美术字,犹如一把把锐利的尖刀拼合而成。“泥八”告诉我,许鹏曾多次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机动队就是一把直插灾区的尖刀,在遇到急难险重的任务时,要第一个冲上去。”这或许就是许鹏认为的使命和担当,当每次灾难和险情来临时,作为蓝天救援全国机动队队长和江苏机动队队长,他都义无反顾,包括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即便在国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赶回来。

“野仙人”为我和“泥八”每人泡了一杯茶,显然他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听“泥八”说,他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至今仍沉浸在失去许鹏的哀伤中。为了不显得太拘谨,我们三人每人坐一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时而聊许鹏,时而聊些别的。宽松的交谈,让我获得了更多的信息。“野仙人”说,他跟许鹏的老家同在苏北盐城,高中毕业来苏州工艺美院读书的时候,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毕业后又一起创业。虽然创业之路很艰辛,但互相取暖,彼此鼓励,所有的困难也都被他俩踩在了脚下。

在“野仙人”眼里,许鹏就是《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很讲义气,有一回朋友问他借钱,当时他手头也没钱,为了帮朋友,就直接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借钱给人家。“野仙人”说:“许鹏很聪明,爱学习,爱动脑子,想到什么就立即去做,执行力很强。”

坐在一旁的“泥八”说:“师兄(指许鹏)特别有才华,写一手好字,画画也好,吉他也弹得好,歌唱得特别棒,手又巧,做什么像什么。他是一个性格特别开朗的人,只要他在,现场气氛就很活跃,他的气场特别大,我就是在他的影响下加入蓝天救援队的。”“泥八”一连用了几个“特别”,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野仙人”叹了一口气说:“唉,他走了,不告而别,‘骗’了好多人的眼泪,认识的,不认识的,总感觉他还在,我得把他的东西保留下来,也好有个念想。”

我问:“哪些东西是他的?”

“野仙人”便起身带我去看许鹏的工作间,在大厅一角,门关着,他说:“自从许鹏走了后就一直关着,没人进去过。”他轻轻拉开门,我就在门口探头张望,生怕走进去会惊扰他的灵魂。许鹏的工作室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榻榻米的地坪上铺着凉席,干净、一尘不染;一条洁白的“哈达”挂在一根紧挨着白色砖墙的红色电线套管上,犹如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管子的底部是一个木制的老式插座盒,像穿在长者脚上的鞋子;工作台上,放着很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物件和工具,台角处一头木制的大象仰天长啸;靠墙的竹书柜旁,躺着一个还未拆封的“快件”,寄件人可能还等着收件人的回复,如果是网购的话,那“五颗星”的评价恐怕再也给不了对方了。

我站在门口,想象着许鹏工作时的样子:盘着腿,坐在灰色的布艺地垫上,埋头干着活,干累了,便随手拿起身旁那只红色陶瓷茶壶往宽口的玻璃盅里斟一杯,然后呷一口,再继续埋头……没等我想下去,“野仙人”拉了我一把,又带我来到旁边的一间储藏室。他开了门说,里面的东西也都是许鹏的,没人动过,至今仍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我征得“野仙人”同意,走了进去,里面东西很多,靠墙的货架上也放满了物品,屋子正中央立着一盏落地台灯,可折叠的金属支架像机器人的一条长手臂,伸向旁边的工具箱。我走近一看,原来工具箱上有一张照片,上面印有“苏州大学艺术学院2012级在职MFA艺术硕士班毕业留影 2015年11月10日”的红色字样,虽然我没见过许鹏真人,但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第三排正中间那个戴硕士帽、下巴蓄着胡须的许鹏。与旁边两个戴眼镜的同学相比,他的肤色明显黑好多,古铜色的脸蛋透出一种被阳光照耀过的健康。

回到大厅,坐进沙发里继续聊天,“野仙人”拿出一本画册给我看,说是他新近画的画,他说想许鹏了,就画,或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些。我小心翼翼翻了几页,素描式的勾线,细密、黑白分明,很纯净,很美,但不管画的是人物还是动物,让人感觉都有那么一丁点儿忧郁。看样子,他真的还没有走出失去最亲密朋友的阴影。

2020年5月30日,是许鹏的“百天祭日”。那日,天阴着脸,一大早许鹏的四位好兄弟“泥八”、“觉罗”、“店小二”、“小魔”(同为蓝天机动队队员)从苏州出发,捎上我,直奔280公里外的盐城市“福禄园”。我坐在“泥八”驾驶的那辆曾见证许鹏生命最后一刻的越野车上,听车上的兄弟们聊“大本”的故事,心情像颠簸的汽车难以平复。

越野车一路奔跑,跨越宽阔的长江,向着许鹏家乡的方向疾速前进。行至盐城大丰境内,天公突然转阴为雨,顷刻哭了起来,且越哭越伤心,车到“福禄园”,天公非但没停止哭泣,反而嚎啕大哭,泪飞顿作倾盆雨。

“泥八”见进园的路口有卖祭品的小店,便停下车。“觉罗”第一个跳下车,冲进小店问店老板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二十元的?”

“有!有!”祭品店老板见这么大的雨还有上门生意,一边转身拿冥币一边微笑道:“小兄弟,要多少?”

“觉罗”顿时兴奋起来,财大气粗地说:“有多少,要多少!”

我站在他旁边,觉得很奇怪,二十元和一百元的价钱是一样的,干嘛不拿一百元大票?

事后才知,原来前天晚上许鹏托梦给“觉罗”,如果来看他的话,只要带20元的。“觉罗”问他,为什么?许鹏说,那边大票花不了,20就够了。第二天“觉罗”把托梦的事告诉了许鹏的父母,让他们在百日祭奠时也买点20元的。为此,许鹏的父母跑了好几家祭品店,都没有20元的。所以性格外向的“觉罗”见有20元的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福禄园”是一座具有浓厚艺术气息的陵园,类似俄罗斯莫斯科的新圣女公墓,风格迥异的个性化墓碑,让逝去的灵魂回归最真实的一面。想不到,在盐城这座英雄辈出的城市,还有如此漂亮的艺术陵园,这很契合许鹏的个性,相信他会喜欢这里,落户于此定能让他安息。

我站在福禄园里的时空邮局前,看到写在邮箱旁的一段文字,便情不自禁轻声朗读起来:

假如天堂有邮局

我多想为你写一封信

捎去对您的满怀思念

就像您们还在身边

就像时光还没有走远

蓦然回首,我看到不远处的白色矮墙上,有一行十分显眼的大字:“爱,没有终点……”这不由得让我想起,那天在苏州蓝天救援队采访时,队长“姑苏猫”拿给我看的两份影印文件,一份是玉树藏族自治州林业局“关于同意成立国家自然保护区蓝天救援工作站的批复”,另一份是标有藏汉两种文字的“玉树州生态保护协会与北京蓝天救援队合作协议”。在写有“保护生态手牵手,生态文明心连心!”协议书下方的北京蓝天救援队协议人一栏里,签着“许鹏”的名字。北京蓝天救援队是全国蓝天救援队总部,作为全国机动队队长的他,代表蓝天救援队总部签下自己的名字,既是受领了一个重要任务,也是担起了一项使命责任。我端详着许鹏龙飞凤舞般的签名,仿佛看到了他飞翔的样子。虽然这项工作曾一度按下暂停键,但很快就有人重新启动,听说盐城蓝天救援队队长“超人”已经接过许鹏的接力棒,并全面负责机动队的工作,继续把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蓝天救援工作站建立起来。

雨还在不停地下,风也大了起来,小小的雨伞根本挡不住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为“大本”烧纸祈福的兄弟,全然不顾大雨的侵扰,个个被淋得浑身湿透,此时挂在大家脸上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泥八”第一个跪在许鹏墓前,双手合一,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深深连磕三个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那天“泥八”跟我说起他在山东梁山人民医院急救大厅见到许鹏父母时的情景,一个身高马大的大老爷们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声泪俱下地跪在许鹏父母面前说:“我给你们养老送终,以后就是你们的儿子!”那份兄弟情义让我十分感动。

乘许鹏的兄弟们在一旁烧纸,我便拿出特意带去的常熟特产“桂花酒”,倒了两杯放在许鹏墓前。因为我知道,许鹏曾在常熟做过生意,参加蓝天救援队时间最长的是在常熟,后来随户口才转籍到了苏州蓝天救援队,想必他一定喝过常熟的桂花酒,让他在那边也能品尝到人间的味道。我把酒杯里的酒洒向空中,心中默念着三国才子曹植的诗句:“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不知不觉,我们五个人已在许鹏身边呆了一个半小时。雨还在下,我们依依不舍跟“大本”挥手告别。这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白蝴蝶。我走在最后一个,不经意的一个回头,看到那只蝴蝶悄悄跟在我们身后,我连忙叫住前面几位。当大家都回头张望时,白蝴蝶煽动着翅膀才转身飞去。我惊奇地想,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不怕风雨的蝴蝶?望着渐行渐远的蝶影,韩磊演唱的那首《永远的飞翔》竟又一次在我心中响起,仿佛是眼前那只洁白的蝴蝶煽动着翅膀发出的声音,悠扬的旋律在“福禄园”广袤的上空回荡:

飞翔飞翔/让青山绿水仰望/飞翔飞翔/向人群挥动臂膀/飞翔飞翔/因为有爱因为梦想/飞翔飞翔/随生命如此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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