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是琥珀色。橡实、榛子、栗子之类的果实,铺满松针的山坡,路边常见的棕、紫杂糅色的菊花,深色系的芒草,偏好的衣物,还有傍晚四点左右的光影投洒在老房子雕栏上的时刻……一切都是深深浅浅的琥珀色,温柔又醇厚。
这时节空气里也会不时弥散着类似烧荒的气味,或许只是在焚烧落叶垃圾之类。那不知从何处飘散而来的轻烟熏炙的气味儿,联结到过去遥远的山脚下的乡村,傍晚人们劳作归来的灶台边,柴火哔啵的响声。他们也许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蒸上米饭来。大大的竹箩筐里塞满了落叶,有闲情的时候,人们也在背篓里插上蒲草,一路飘飘荡荡。嘴里哼唱着的歌,应该是:“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
晚秋的滋味是糖炒板栗绵密的淀粉味儿、绵软红柿子和煮熟的老南瓜滑唧唧的口感,红砖色的火棘果子的微甜酸涩……总之一切果子的丰厚本真的滋味儿。
鸟儿雀儿什么的也格外得多,尤其是暖融融的秋日午后,他们用暗号商量好了似的,会不知从哪棵树里、或者刚收割完的稻田谷茬里,扑棱棱一下子跃腾而起,然后在不远处的低空里,像柔软的水滴聚拢、倾斜、翻涌,看起来欢愉轻盈,想必是在进行什么庆祝仪式吧。
农人居住的屋檐下,像挂着一条条巨型鞭炮似的,是荧光色的玉米串儿。屋前院后的一片儿地里,长着硕大肥厚的蔬菜。此时的主角是大萝卜,半截青白的身体露出了地面。味道更好、可当水果食用的还有圆根,类似芜菁的根茎类蔬菜,都是秋之大地甘美直接的馈赠。
傍晚时分,落日之前,秋光美轮美奂,在光影中变幻着奇妙的色彩。山气和农家灶房飘来的烟雾含混不清,薄薄笼罩在染彩的杂木山梁上。红黄绿褐连起来还是琥珀的色系呀。琥珀本就是深山松柏云杉的“眼泪”,晚秋映入我眼,是用琥珀色来做自己的深浓表达。“秋山敛馀照,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王维千年前在辋川山谷看到的秋色,原来也和此刻一样分明。
看纪录片里说,秋的落叶是植物本体在寒意来临之前一种自我保护的舍弃行为。随着秋冬日照短、温差大,为避免多余能量消耗,植物本体逐渐停止向叶片输送水分,此时负责光合作用的叶绿素中隐藏的叶黄素等将叶子染黄。而绝美的红叶,是叶子曾通过光合作用供给根部的葡萄糖残留,经过日晒产生了花青素,将其染作鲜红色。那是树叶即将离开本体的更鲜明强烈的表达,而树木是否也因为“断尾求生”,才会流下那琥珀色的“眼泪”呢?
我想起曾在晚秋夜晚看到的一株粗大的柿子树,红叶稀疏,叶面宽厚,也许是树太老了,没有结果子。在那冷气侵人的夜晚,它独自站在那里,身后的浅白路灯投来弱光,挂着红叶的柿子树看起来非常美,美却不自知,像一个无奈的绅士暗自思索着什么。而那时临近的窗内觥筹交错,男人的喧哗声盖过了寒冷,人们遗忘了美艳的红叶,沉浸在现世的求索里。尽管那笑声听起来刺耳,尽管翻来覆去的都是些相似客套话,尽管如此,看着那人在聚会离散后树下相送的高高背影,悲凉之情不知由何而起。
正当我这么想着,发现路边的枇杷树却在含苞了,蜜蜂嘤嘤在秋阳下摩拳擦掌,在即将到来的最冷的时候,却是枇杷盛花时。
在晚秋和光里读书,看到美的句子:“一如麋鹿、一如鸿雁,不在忧喜,亦不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