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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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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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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树

核桃树

农历七月末,酷暑的尾巴是带着毒刺的鞭子,拖着不走又拿它没辙。核桃树却不经意间挂满了青得有些发黑的果子。

在城市中心用清末旧建筑展出的商品店铺中,我看见了那棵核桃树。虽不算粗壮,但延伸到外墙的树枝上,挂满着核桃果子。当然 ,核桃和这座四合院儿里另外几棵古树一起,被细心地用玻璃门保护起来,屋内空间变成热闹的商铺,核桃树却兀自如百年前一样,伸展开花然后结下不大不小的果子。

我记得很小时候奶奶家的老屋前,有一棵巨大的核桃树,此后我应该再未见过比它还大的核桃树。它长在老屋入口上方坡坎上,根部离水平面一开始就有了落差,更加显得高大。树冠荫蔽着前往奶奶家院子的那个入口,像是天然的仪仗华盖,成了奶奶家的地标,成了出入此处前来做客的人们拍照首选地。虽然那时候,相机还很少见,父亲却给宾朋好友留下了许多核桃树下的照片。照片里的主角有奶奶的儿孙辈、有叔叔和父亲意气风发时期的朋友、有他们几个兄弟姊妹和媳妇女婿……

奶奶家当时的位置,按现在的标准来看,是贫困闭塞的区域。高寒山区下,杂木林四季纷繁多彩。高山深远、交通不便,雪山融化的河水冰凉清澈,春天水边四周开满灿烂的索玛花。家里有一张照片,儿时的我扎着两个马尾辫,上面插满了白色的索玛花。奇怪的是,在那样闭塞的环境下,那些照片里的主人公,时常有打扮的像“嬉皮士”的时髦青年,或是看起来似乎学问很高的知识青年,即使那时自己觉得每次回奶奶家都很无聊,但从照片里看起来兄弟姊妹、表亲堂亲甚至还有干姐姐干妹妹们,每个人都各有神采。

那应该是九十年代,父辈们的三十多岁,人生的黄金岁月。即使物质匮乏,我能记得煤油灯都用了很久以后才通电。可是他们每一个人应该都是蓬勃的,吵闹争执、欢欣鼓舞,都是蓬勃着的。以至于现在每每读书,读到古代士大夫、或者平安时代贵族隐居的场所,那些关于风物气息的文字一入眼,脑海里就自然浮现奶奶家那个地方的样子,好似一一都有对照。

核桃树每到丰收时节,是负责照护的二叔家的一笔额外的小收入。有一回二叔在收核桃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骨折包扎了很久,我印象很深。核桃树结完果子以后,叶子据说有一种微微的毒性,父亲曾经带我们摘了叶子捣碎,然后用那汁液到河边浅水区域去“晕鱼”:汁水浸入河中,藏在石头下的淡水鱼被毒晕了,昏昏沉沉地漂起来,用手一舀就抓住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天色突然一变似要下雨的样子。我们想着许是龙王生气了,赶紧把鱼儿全放了。这次经历印象也很深,有时回想起来像是做梦。看来核桃树还是很有脾气的。

最后一次因为父亲回到他的家乡。那里不算是印象中的繁茂森林,雨季冲刷滑坡的痕迹是山的伤痕,人们早已迁居到远离山脚之处,水看起来还算清澈,灰尘却很大。沿着窄窄的公路、顶着烈日和汽车驶过后的灰尘,和乡人寒暄走到了那个村口。一棵核桃树下放着一只圆凳子,我坐在那里歇脚远望,那几十秒也许是这个无尽暑热中最清凉的一刻,是这个突然失亲的夏天唯一感到松一口气的一刻。他回来了。

如此之快,短短三十多年,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似的,望尘莫及再不可能回归。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家族世代的更迭是社会发展演进的缩影,迅捷凶猛往往不会给你反应的时间。也许以后时间更久一些,我才能直面直接地写下什么记录他们的文字,现在还完全做不到。可我知道,曾经荫蔽我们的大大的核桃树,已经在新的时空生根生长,它一定又会长得很大很大结出青色不大不小的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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