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拐李

铁拐李”本名李继圣，是我老家百年老字号忠医堂传人，时过中年，一袭长袍，斯斯文文，人人尊称先生，后因腿折拄上拐杖，损了形象，被老百姓戏称“铁拐李”了。

李家世代行医，专治痛风头疼，犹如华佗再世，声名远播。民国二十六年，家乡被日本人占领，由于县城地处津浦线上，日军驻扎了一个联队的兵力。日军进占当天，李先生立了三条新规：一曰威逼者不医，二曰利诱者不医，三曰大恶者不医。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暗地里替李先生捏了把冷汗。

这天，李先生正在接诊，突然闯进几个日本兵，杀气腾腾，惊得满屋候诊病人一阵躁动。日本翻译对着空气阴阳怪气大声讯问：谁是李先生？谁是李先生？连喊几声见无人应答。李先生端坐桌前，手搭在患者手腕上，慢条斯理，气定神闲，好像这伙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压根就不存在。翻译官恼羞成怒，正要发火，店伙计抬手指指挂在墙上的告示牌。翻译官隔着高度眼镜逐字逐句拜读完“三原则”，回头看看李先生，惊讶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意思在说，咱都成亡国奴了，你老哪来这骨气？尽管这样想，翻译官还是软了口气说，大日本皇军小林联队长头疼得厉害，请李先生前去看病。李先生正色道，忠医堂世代只在民间行医，从不进军营绿林！翻译官耍了半天大牌，见李先生横竖不吃，撂下狠话，气哼哼地带人去了。

大约一袋烟功夫，日军联队长小林率一队卫兵亲临医馆，他以为屈尊驾临，给足面子，李先生该见好就收了吧？然而他错了！李先生让翻译官告诉日本人，忠医堂只给布衣百姓看病，不要在这里舞刀弄枪！小林队长勃然大怒，两个日本兵上来用枪刺抵住铁拐李的胸膛，一阵乌哩哇啦乱叫。翻译官对李先生说，太君说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大日本帝国占领区！李先生轻蔑地笑笑，你告诉日本人，这是我们中国人世代生活的土地！说罢，轻弹长袍，淡定落座，像泰山青松岿然屹立！正在排队候诊的人们齐刷刷站立起来，怒视日军，宛如一道长城横在面前。

小林队长虽然年轻，对中国文化却不陌生，他在大学时接触过不少中国留学生，了解中国文化，深知中华民族向来崇尚“威武不屈，贫贱不移”，这次侵华作战，他更是亲身体会了有血性的中国人的英勇顽强，他深深懂得，对待义士，威吓是没有用的。这时，小林队长头疼加剧，面目狰狞，痛苦不堪，心想自己是来求医救命的，不是来耍威风的，于是只好服软，他摆摆手把士兵支出门外，摘下军帽，解除佩刀配枪，以示平民身份，恭恭敬敬排队候诊。

见日本人让步，李先生点到为止，他请小林队长上前落座，在他头脚上扎了几针，而后撩起长袍稳稳落座，搭手切脉，开方抓药，一切按部就班，一丝不苟。这期间，小林队长钻脑子的头疼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退。他感到不可思议，惊讶得竖起大拇指，表情夸张地叫道，中国神医，幺西！说完，恭恭敬敬地给李先生深鞠了一躬。

自此，一来二往，小林队长把李先生当成了朋友，公开宣称，李先生是中日亲善的学习榜样，今后谁要是跟李先生过不去，就是跟皇军作对，一律私聊私聊的！

这下可坏了李先生的名声，人们虽然照常找李先生瞧病，但是背地里却闲言碎语骂他汉奸。你说说，给日本人看病也就罢了，还成了中日亲善榜样，不是汉奸又是什么！当然，由于李家世代行医造福一方，很多人理解李先生的处境，替他辩护说，人家李先生是大夫，治病救人是职业本分，再说了，日本人把刀架咱脖子上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嘛！但是不管怎么说，李先生的世代清名从此蒙尘。

就在人们对李先生褒贬不一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李先生被日本人抓走了。据探监回来的家人说，日本人怀疑他借去军营给小林看病的机会为八路军刺探情报，帮助八路军袭击了前来巡视的驻华日军观察团。人们顿时大跌眼镜，李先生又听不懂日本话，他咋会刺探日本人的情报呢？

李先生也是这样抗辩的。无论日本人怎样拷打，始终死死咬定一条，我听不懂日本话，哪知道什么观察团的事嘛！日本人拿不到真凭实据，加之小林队长经常犯病依赖李先生，只好把他放了。

李先生捡了条命，但是，好端端的一条腿却被本日本人打折了，从此拄上了拐杖，形销骨立，斯文尽失，慢慢地被人们叫成了“铁拐李”。

一九四五年八月，驻守县城的日军投降，铁拐李随受降的八路军进城充当翻译，人们一下子恍然大悟。可是人们很纳闷，他又没去东洋留过学，怎么就学会了日本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