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恒组诗

1记春

春天，少女睡着的脸

舒展地摇晃的树梢

白蝴蝶和飘起的纱

她腰间情人寄来的帕子

惊醒她袅袅秋波的

一声莺啼

春天，切成细细的葱段

妈妈红润的，捧着

白米粥香气的手

讲一支筷子和阳光的故事

一间屋子，围在她围裙边

扑扑笑的热气

花瓣柔软的小雏菊

被夹进谁的信里

合上的书页间

不曾署名的一瞥

和微不可察的叹息

2山水

我拨开山岭

看到我的恋人走往江边

我将鸟鸣掷去，他回头看

在山水之间拖条长长的云

我牵着云

我牵着他

放牧一首无字的歌

一声静穆的呐喊

一川烟草，一条江

一座山

3过河

街道流过你，也流过我

像河流经过久候的石头

像春风，并不会为缠着的风筝

稍稍停留

我做江潮的逆子

我走向你，我经过你

我知道当河水拥抱卵石

那样用力的，润泽的，

沙沙的微痛

转眼已是在两岸了

——河水与河水之间，原也只隔一层人面

那是你的样子吧，形状未变

除了棱角微微钝去

不必还给我了，那些

在相向时丢失的言语

我们的细小碎片攒成的玫瑰

静静开着，在相会的河心

4偷闲的借口

阳光或者风雨正好的时候

都应该来写这首诗

请千万别推脱

没人能请适宜的天气

多加逗留

可你做这些为了什么？

依照图纸我成为人

而这些使我成为我:

纸上捉摸不定的无数个太阳

摸索着写下的笨拙的文字

每一粒泡沫在浪花间

涌起的心跳

5杂想

此刻，远方的楼阁

半个侧脸微微亮着

像一栋挂满愿望坐在黄昏里的树

像一封未寄的信

每个格子都认真填好，想远方的远方

不知何日启程

而看到它，我就想

有人在里面看书，打扫屋子

晾衣裳

在温和的阳光和雾气里安宁地生活

今日是他们的，他日也将是你我

于我而言，生如徒步穿越沙漠

抵达死

漫长的艰难，意义不过在于

晴朗的一日爱人含笑的眼中

一个短暂的栖身

6南方初冬

我和秋日相知甚晚——

她以树头不变的绿

以日复一日的冷雨

来哄骗我

已经太晚了

——当我把自己捞出，晾干

抖落一阵尘土

在阳光与银杏的香气中

慢慢泡发

我只来得及记下

将一张竹影，一滴落叶夹进书里

一只幼蚁伏在字句间成为句点时

蓬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