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祖国南疆桂南偏僻山区。每年春末夏初,故乡的金银花便开得热闹: 山上山下,除了田园和村庄,几乎就是金银花,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瑞彩灿漫,馨香飘逸,沁人迷醉。纷繁的花儿,一簇簇,一串串,初开时银白,间杂紫斑,似是经受阳光滋润之后变成了金黄。金花银花,灰叶绿叶,编织在暗红翠青的藤茎上,象花带,象花弓,象花环,象花龙。阿爸就长眠在这金银花编织而成的锦绣之下……
1957年春节刚过,我便离开了故乡,步行百里路来到县城灵水湖畔念书。这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面临高考,时间何其宝贵。阿爸说:“你带的钱还不够,等金银花开了,我便去采,卖了,就给你寄钱去。就要考大学了,你可要专心读书呀。”
果然,入夏之后,阿爸便寄了钱来,还随寄了一封信来。阿爸识字不多,我离家在外读书快八年了,这是阿爸头一次给我写信。信中说,是故乡的金银花帮助了我们家,支持着你。你这几年在外求学的费用,几乎全是阿爸采了金银花拿去卖所得的钱。这回所寄的钱也是这样来的。阿爸还在信中嘱咐道,家中现在一切安好,请勿挂念。请专心读书,力争考上大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1957年的高考结束了。可是,我还不回家去——家乡不通班车,走一趟很不容易。我在学校等通知,和同学们一起去河边挑河沙去筑路。我自信能考上大学,我要挣钱准备去大学的路费,以减轻阿爸肩上的重担。
日盼夜盼,高考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我就要到祖国的首都去, 就读北京地质学院地质测量及找矿专业本科班。
我欣喜若狂地回到家里,好让家人分享我的快乐。然而,迎来的却是晴天霹雳——阿妈哽咽着告诉我:阿爸已经离开我们三个月了!那个金银花盛开的日子,阿爸去山上采金银花,不幸被毒蛇咬伤,在抬送乡卫生院的路上断了气。阿爸临终时特别交代,在高考之前千万不能让我知道这事,一定要把他写的那封信寄给我。
阿爸他匆匆地走了,没能看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一再捧读他的信,泪珠簌簌滴落,心中深深地悲痛和遗憾……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祖国北疆哈尔滨市的一家地质队里工作,与同志们常年出差在外:骑马加步行,披星赶夜,登深山、穿老林,身背地质布包,拾拾捡捡;手持地质铁锤,敲敲打打;手握钢笔,画画写写。夜宿帐篷,身睡鸭绒睡袋……不为别的,是为祖国探矿、找矿,为人民造福。
想起阿爸在世时,总盼着春天,盼着金银花快点开;想起是故乡的金银花支撑着少年的我离家求学;想起阿爸长眠在故乡那长着金银花的山上;同时也为了纪念阿爸、告慰阿爸,我把儿子取名为永东,寓意金银花别称“忍冬”的谐音;两个女儿分别取名金花、银花。如今,我的孩子们都已大学毕业,也都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工作。这里,远离南方的故乡。这里,没有盛开的金银花。但是,我们一家人却始终铭记着故乡的金银花。
阿爸平生给我的那封唯一的书信,我一直珍藏至今。每当春暖花开之时,想起远在祖国南疆广西的故乡,想起故乡那漫山遍野盛开着的金银花,想起为挣我学费而上山采金银花的阿爸,我便将那书信打开,给儿孙们讲述我的阿爸,述说故乡的金银花……
啊!故乡的金银花。我爱故乡的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