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没有上班,在家闲暇时偶尔读书,当翻到朋友写的一篇关于老家的文章,心里忽然就有所触动,于是想起了我的故乡,故乡的老家,以及老家永远不落的炊烟。
我的老家处在云贵高原黔东南大山褶皱里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叫做台烈的小山村,台烈村四面被高山包围着,只有村东北有一条沿河而修的公路通到外面世界(当然,后来又修通了高速公路)。小时候,父辈们就是通过这条出山的唯一一条公路,或外出打工,或进城贩卖农产品,然后在日落的时候回到村里。这个时候,村里的炊烟就会慢慢升起来,像是在迎接远方的游子似的。
我在无数次炊烟升起中盼着父亲母亲回来,也在无数次炊烟升起中被父亲母亲翘首以盼回家。
以前的农村,家里偶尔会有揭不开锅的时候,父母为了满足我们日渐增长发育的身体需要,经常早出晚归。特别是一到冬天,那日头就升得迟,落得快,父亲母亲往往是早上打着灯笼出门,晚上摸着黑夜回家,在年复一年追赶光阴的岁月中,炊烟见证了他们日渐憔悴的脸和逐年增多的白发。每当看见他们逶迤的身影走出家门再走进家门时,我就希望我快点长大起来,长大了可以分担一点他们的负担。我勤劳可爱的双亲,你们的无私付出,我该拿什么来报答?
我家门前就是大山。父亲母亲与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当了一辈子的农民。而为了方便,我们就把家门前这座山叫做对门坡,说是坡,其实它却是家门前那片群山的总称。对门坡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上面有零星和集中分布着的全村村民种植庄稼的肥田沃土。对门坡是一座神奇的山,它连绵四五公里,山腰以下是梯田,山顶上则是郁郁葱葱的杉树林,貌似一张巨大的绿伞覆盖在山顶上,为山下的田地和人们带来清凉。这样的布局,据村里老人说这片山林得到过神灵的庇佑,山巅上有树木则可以在雨季蓄积雨水,以保证山下的池塘、水井、田地一年四季都不缺水。而为了使这些树木能够保留下来,据说当年还发生了不小的争执。有的说耕地都不够全村人用的,要树何用?有的说树是山的魂,没有了树,山还是山吗……我不知道当时的人们经历了多少次口枪舌箭和脸红耳赤的争论,也不知道在“农业学大寨”的“风口浪尖”上怎么使得这片近在咫尺的杉树存活了下来。我只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这些离家最近,保存得最为完好的树林,是我们捡拾柴禾、寻找蘑菇的金山银山。后来,我知道了这片树林的归属,它们有一部分划归村集体,有一部分是国营林场的财产,是不能随意砍伐的。看来,当时的人们早就有了先见之明,已知道爱护树木,保护生态环境可持续发展的重大意义。
我家的粮食和作为牛饲料的稻草就是产自这块神奇的土地。
春天很美,当山下的梯田在春风的吹拂下,逐渐爬满了葱茏的小花小草,绿肥、艾叶、车钱子、夏枯草、婆婆丁、紫云英……全都争相斗艳的冒出头来,掩映在不知名的杂草中,开放在逐渐温暖的春风里,远远一看,山顶上是尚未化开的雪,山腰以下已经是布满春天的绿,养眼得令人陶醉。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山下,再逐渐爬到山腰,走进自家的梯田里,查看田坎四周有没有老鼠洞,然后拿起锄头,从旁边挖下去泥土,把老鼠洞填满,压实,防止田埂漏水。父亲说:“人勤春来早,老鼠洞没了。”父亲的勤劳,影响了我的一生。
夏天很忙。夏天一来,对门坡的梯田上,父亲在吆喝耕牛认真地翻犁着土地,他要在这个雨水丰盈的季节,把山坡上我们家田地最为集中的这些梯田犁好、耙完,然后蓄满水,插上稻秧,静待收获。我虽然还没有学会犁田的技术,但是打点下手还是可以的,我的任务就是从牛舍里把经过腐熟后的牛粪挑上来,撒进水田里。需要撒多少牛粪,得看田的大小,一般一分水田需要撒两三担的熟牛粪。等我忙完这些,父亲也把田犁完了。父亲把牛放在梯田边吃草,我们父子俩则坐在田坎上侃门子,等着日落,看着对面村子里的炊烟升起,而村子里那一缕最先升起的袅袅炊烟就是我的家。此时,父亲就说:“走,可以回家啦,以后再跟你说光阴的故事。”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堆草垛的日子。父亲母亲把稻谷收进禾仓时,顺便把稻草捆扎成一个个尖尖的草“伞”,随意的地立在稻田里,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再集中在一起来堆成草垛树。草垛树就堆藏在梯田边。这些草垛树,是我和父亲的杰作。堆草垛树时,父亲站在打好垛眼的杉木柱边,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接过我扔过去的稻草把。父亲以柱子为轴,把稻草把一圈一圈的摆放在柱子周围,再用脚踩紧压实,当稻草把铺满了三四圈时,父亲就用一笼稻草穿过柱子,把围拢成一圈的稻草把头捆扎在固定在柱子上。如此往复,直到整个杉木柱子堆满了稻草,父亲则已经站在了高高的草垛树顶上了。只见父亲在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后,把草垛树整理得像一颗臃肿的尖尖的杉树形状,才顺着草垛边缘滑下来。望着成型的草垛树在秋日晚霞下耸立着,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冬天很长,好养牛羊。冬天这个时候,处在大山里的冬天,只有漫山积雪,看不见青草,不适合放牧。母亲就每天一早起来煮上一大锅干红薯藤作为猪牛食,边煮边搅拌,直到干红薯藤煮烂熟透,空气中飘散着红薯藤的清香。此时,母亲再撒上一桶米糠,再熬煮一会儿,舀出来冷却,就叫父亲挑去牛舍给牛喂食。父亲总是放心不下他的牛,那头牛是去年春天买来的青年黄母牛,饲养了一年多,已经有了第一胎牛崽呢,开春可能就能分娩产仔了,可不能冷着和被粪便弄脏了身子。于是父亲就在鞋背上捆绑几根稻草防滑,踩着积雪去到对门坡的梯田里,从自家的草垛树上拔出来一捆稻草回来,然后铺在牛圈里面,给牛作食草料和暖床用。而父亲走过的田野雪地,有一排排的脚印延伸向远方。
一年四季,父亲都在耕种着他的土地,侍弄着他的庄稼;母亲也默默地陪伴,同时在家里升起一缕缕的烟火。而我却趴在父亲母亲日渐弯曲的脊梁,踩着父亲母亲走过的脚印,一步步走出大山,远离故乡,走向成功。
父母在,家就在。有父母的家,冬天不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