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黄昏
曾经的岁月
我们几兄弟望着村口
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在每个赶圩归来的黄昏
那些黄昏,我们母亲的身影
像村口沐浴在晚霞里的那棵树
只要她熟悉的身影闪现
就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
母亲带回那个年代特有的东西
比如用布票才能买来的布匹
用粮票油票才能换来的粮油
我们奢望的当然不是这些
是母亲从布袋里或唐装裤兜里
掏出的几粒糖或几个果
这些糖果足以让我们
等候一个黄昏,幸福一个晚上
多少年后,这样黄昏里的村庄
依然这么温馨,依然是我们
围在母亲身边的理由和话题
尽管母亲已像一只老去的候鸟
像一个游移不定的影子
随我们在另一个城市栖息飘移
而我们的孩子就像听传说一样
听我们这些话题
2019.5.18
那一条路
那一条路,母亲
我怎么也忘不了
那条从三层岗山顶
向西延伸到一个叫思林的集市
足足有十五公里远的山路
从山顶往山下俯瞰
右江从三层岗脚下流向远方
右江南岸平原后起伏的连山
如海浪涌向遥远的天边
我想山的远方一定很迷人
十三岁少年的梦在远方
从三层岗往下再往西
走山路如履平地的少年
肩挑比自己还重的首乌干
与同样挑着重担的母亲
一前一后,踉踉跄跄
走下三层岗,翻过鹧鸪岰
供销社收购员拒收我和母亲
走了几小时山路挑来的药材
尽管母亲差一点没给他跪下
又挨挑回,爬十五公里山路
往东再往东,往上再往上
我不知是怎样爬回来
只记得夜半投宿亲戚家
以至于收购员可恶的面孔
几十年来想起牙齿仍咬得咯嘣响
少年的梦
破碎在那条十五公里远的山路
少年的远方
消失在十五公里远的地方
少年后来到过右江尽头的大海
到过海尽头另外的国度
到过比右江南岸更大的平原
到过山的尽头更高的高原
却依然记得那条在心灵深处
爬了一辈子的山路
这条路一直载着我到达远方
2019.5.19
那一块泥土
那一块泥土,是我到
一个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求学
母亲送我到村口时送给我的
她对我说:到了远方,水土不服
投进当地的水井,你就没病了
母亲的话让我双眼噙满泪水
母亲,是那个挣工分的年代
拉扯我们几兄弟长大的文盲
是只懂得讲母语口语的文盲
是羡慕我能读书看报的文盲
她不懂我去的地方有多远
也不懂什么是大学
她只懂儿子从此远离家乡
她以迷信而简单的方式
寄托她心底朴实的愿望
母亲那个矮小的身影
与三层岗高大的影子
与村囗那棵榕树遮起的绿荫
与那个静卧山顶的村庄缩影
总在我孤立无援时
冥冥之中陪伴我庇佑我
支撑起我灵魂的心空
那块泥土
跟异乡泥土没两样的泥土
曾滋养家乡植物的泥土
经历过家乡风雨的泥土
经过我祖先步履的泥土
随我迁徙异乡
早已融入异乡的水土
我像离开母体漂浮的蒲公英
在异乡落地生根
久居他乡即故乡
但最初的家乡是心灵的原乡
母亲依然是回家的唯一理由
2019.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