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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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熬过了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这时已到了阳春三月了。
虽然孟小兵所在的红柳湖分销店，位于腾格里沙漠边沿的南部，属典型的干旱性荒漠气候。初春时节，仍是干冷干冷的。但此时的天气，已明显地开始转暖了。沙枣树、榆树和杏树的枝头，在不知不觉间，已悄悄地绽出了小小的芽苞儿。然你若不细致看，这些才刚刚孕育出来的芽苞儿，却不太容易发现。而向阳的地埂坡儿上，早已有绿绿的、细而幼嫩的草尖儿，探出头来了！
啊！生活啊！你真能磨练人，也能折磨人！你就像我们遥远的、阿拉善高原的气候一样，而生活在其间倍受磨难的人们，正如那漠野上的树木与花草，有的人在你面前，往往因望而却步或随波逐流，生命里没有追求，岁月里就缺少了生机；有的人，在渡过了最初的迷惘与惆怅、羞涩与稚嫩之后，就能满腔热忱地去拥抱生活！满怀激情地热爱起脚下的这片土地来！把一天天平凡的生活，经营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起来！以自己生命的亮色，使岁月变得更为丰盈起来、多彩起来、美好起来！
此时，你若能像孟小兵一样，站在红柳湖分销店那高高的屋脊顶上，就可以看见远处的村庄、道路与田野的外围，那抹一直连着北方和西方沙漠边沿的红柳湖里的红柳，经过一个漫长隆冬里风雪的浸染、历练，这时候，它们那密实而又旺盛的枝干、红得分外的耀眼、深沉。红得那样的可爱、那样地触目惊心！老远望去，如同一片燃烧的火海！那深红的火焰，就一直那样默默地弥漫在一望无际的漠野里。
同以往一样，自孟小兵调到红柳湖分销店以来，大约每隔十天半个月，社里的陈主任就同王会计等人，照例来到各个分销店里转一转。他们对红柳湖分销店里，渐渐出现的新变化，同样感到新奇与高兴。心中不免对孟小兵的所作所为有了不少的想法。而这种想法，是先前对孟小兵曾经确实有的、呆而又愣的认定，向大有进步与希望的方向在转化。因此，在孟小兵的眼里，陈主任那一向很冷酷的脸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和起来，开朗起来了。
尤其是近一个时期以来，陈主任等人一踏进红柳湖分销店门市部的门，总是带着喜悦的神情，不停地点头。看完被孟小兵和魏玉德精心陈列出的商品，还兴味十足地到各个人的宿舍，工业品小库房、化肥库、农副产品库，及库房后面的院子里，到处转转看看。还看了大院角落里已收拾整齐、只待浇水种植的小菜园子。虽然陈主任的嘴里没说什么，而在孟小兵这里，只是以自己一以贯之的想法，继续干着自己认为该干的一切。
这一天，孟小兵和魏玉德将门市部的火炉卸了。扫净了炉渣炉灰，敞开了门市部的前门，摘去了两条沉重的棉门帘，就觉得一股凛冽而又十分清醒的空气，带着田野上正浇着安种水的微腥的泥土气息，扑面而入。分销店的对面，也是大片的农田。每块地里，近几天才浇的安种水，在蓝天、白云和日渐温暖的阳光下，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似的，反射着耀眼的光泽，显得分外的干净和明亮。而分销店的后院子里，那块被孟小兵和魏玉德整理出来的小菜园里，也被他俩从后墙外的水渠里，引来河水给浇满了。给分销店偌大空旷又荒凉的后院里，凭空添出了几分生机。又像是怀揣于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隐秘而又纯真的欢乐与兴奋一样，它已预示着一个奇迹的必将出现。
这些日子，县联社酝酿了好久的、在全县供销系统组织大检查、大评比的活动将要举行。检查评比的内容包括：服务态度、服务质量、店容店貌、商品陈列、环境卫生、账簿记载、会计核算等等。前几天，杨万文从社里开会回来，传达了社里的会议精神。孟小兵心想：仅店容店貌、商品陈列与环境卫生，以红柳湖分销店目前的状况，似乎提高的空间不大，关键是服务态度与服务质量。特别是服务质量，做起来可就不容易了！不仅要求每一个营业员要有主动热情、耐心周到、百问不烦、百拿不厌的服务态度，还要有熟练的技术技能。比如准确、快速地称斤、打尺、计算，开票，还有包括捆扎、包装商品。如何让每一个顾客高兴而来，满意而去，这可不是起一个五更，睡两个半夜就能够解决的。虽说这些起码的技能，眼下，孟小兵都可以面对，但说到底只能算是将就凑合。可话说回来，许多人的服务水平，比孟小兵也高不到那里去。
四月中旬的一天，县联社主任、书记亲自带队，由县联社各股室的负责人，及工业品公司、农副公司、生资公司、瓜果公司、汽车队、鞋帽厂、棉花公司、驻武威物资储运站，以及二十多个乡镇基层社的经理、厂长、队长、站长、主任、书记们组成的庞大的检查团，分乘四辆大轿车，在检查了北岭镇供销社镇子上的几个门市部、库房之后，按照计划，车队就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红柳湖分销店。
往日里平静寂寞，处于偏远地带的红柳湖分销店的内内外外，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杨万文、魏玉德、孟小兵穿着一新、笑容可掬地站在栏柜里面，回答着检查团里各位领导的不同问题。孟小兵特意穿上袁姨给他织的那件乌红色毛衣，精神抖擞地站在他的岗位上。虽然脸上身上稚气未尽，但由此显得更加地灵动与青春！
尤其令孟小兵高兴的是，久违了的袁姨，作为城关供销社百货大楼的经理，也在检查团的成员里面。加之袁兰芳侧面从王会计那里了解到，自孟小兵来到红柳湖分销店后，他本人及这个分销店的面貌、就渐渐发生着可喜的进步与变化，无论从环境卫生、店容店貌，还有商品陈列、服务态度等几方面，都与孟小兵个人的自觉努力有很大的关系。由此，袁兰芳很感兴奋和自豪。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认真地看了门市部里的商品陈列，还不时地向同行的人作些介绍。又看了孟小兵的房间，对孟小兵目前的工作与生活态度，都暗暗称许。
由于时间仓促，人员众多，袁兰芳和孟小兵没说多的话，就匆匆随检查团的成员们，上车去了下一个分销店里。临行前，袁兰芳将特意在县城新华书店里买的、也是刚刚出版的《平凡的世界》一套三册，送给了孟小兵。虽然没机会同袁姨多说几句话，但孟小兵从袁姨的表情上已读出了很多内容。
袁姨的相貌，同上次寄来的照片上差不多，但衣着服饰，比一年多前在北岭镇上班时，显然精致了一些，也时髦了一些。因而，在孟小兵的眼里，袁姨的形象就更神秘了一些，似乎也同时更遥远了一些。这让孟小兵的心里又多了一些迷惘！而这种迷惘还意味着什么呢？
一个月后，杨万文再次去镇上的社里开会。随后又去参加了县联社的表彰大会。代表红柳湖分销店，领回了一块铜皮做的、金光闪闪的四方形奖牌。这是北岭镇供销社领回的两个奖牌中的一个（另一个奖牌是财会组的），也是北岭镇供销社在这次大检查中，三个门市部与五个分销店，近二十个零售柜组（店）中，得到的唯一的奖牌，还是全县基层社的分销店里，为数不多的奖牌之一。杨万文胸佩红花，在县社和镇基层社里很是风光了几天。
孟小兵在红柳湖分销店的工作时间，已超过了一年了。这一次，因全系统的人事变动较大，社里决定趁这次针对全系统的大检查大评比进行总结的机会，对每个职工的工作成绩和缺点，进行评定。
根据社里的统一安排，杨万文让魏玉德留下值班，他和孟小兵到社里参加会议。
当会议进行到对红柳湖分销店的杨万文、进行个人评议时，社里陈主任先是将红柳湖分销店近几个月来，以及过去一年来的工作，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并说今天的会议不全是表彰会、庆功会，还要着重检查寻找以往工作中的不足与欠缺。以便发现问题，在以后的工作中加以改正，进一步改进服务态度、提升服务质量，达到加强职工思想素质、提高经济效益的目的。随后，陈主任就指点让孟小兵发言。并说孟小兵和杨主任，在一块儿工作了一年多了，相互间已比较了解了。实际上，不少人都认为孟小兵很憨。以他的呆和苕，肯定会闹出个什么苕话笑话，出个桑洋相的！就都眼巴巴地盯着孟小兵。孟小兵也像前面发言的人那样说：“杨主任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干了不少的工作，对我的关心帮助也很多，成绩很多，但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错误和缺点。”陈主任说：“是啥缺点和错误？可以当面提出来。我们这是会议，对于同志们当面提出的批评，要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正确态度，虚心接受，力争在以后的工作中得以改正。”
孟小兵听了，却犹豫着不说。还偷偷地看着杨主任。这时，杨万文就很有些心跳，自己的风流韵事挺多，同事们包括陈主任也都有所闻，大家彼此也心照不宜。但谁也未曾在公开场合，特别是在全体职工大会上揭破过。尽管私下里的议论很多，也很俗。杨万文就想，这个憨小子该不是当人百众揭我的短，出我的丑，丢我的人吧！心中这样一想，脸上就变得红起来、烧起来了！
这时，就有好几个年龄同杨万文差不多的人，极力纵容孟小兵继续说下去。特别是郭炊儿和王有铜等几个人的兴趣最大。他俩恨不得将自己所想的事、所要说的话，从孟小兵的嘴里一把掏出来。让孟小兵出个洋相，让杨万文也露露丑。可在表面上，他们却一本正经地鼓励孟小兵。郭炊儿说：“同事之间有啥缺点，不管是工作中的，还是生活中的，都应积极大胆地提出来，让他改正。这也是对一个同志的负责。”
孟小兵见陈主任和其他不少的人都鼓励他，就说：“杨主任其他方面都好，缺点与不足，主要是生活中的，就是……就是……”孟小兵吞吞吐吐的犹豫着。而郭炊儿他们几个，却急得心中像是有无数只猫爪儿在抓在挖，就一个劲儿地催：“就是什么？快说下去！快说下去！”孟小兵嗫嚅了一阵，才怯怯地说：“杨主任就是爱开玩笑，二话太多。”呀！本来很想听听杨主任风流韵事的那些人，不由大失所望。失望之余又说：“孟小兵举个例子吧！杨主任的二话怎么个多法？”
孟小兵见杨万文刚才还紫中带黑的气恼脸色，忽然变得开朗起来，心中就不由放松下来。又见杨万文还笑着对他说：“欢迎孟小兵多提批评意见，我一定虚心接受、改正。”孟小兵就大胆地说：“我们分销店的狗老了。我见狗的眼睛也不太好使了，有时像是连狗槽也找不着了，就告诉了杨主任。杨主任说：‘狗太老了，连眼睛也不行了，还能看家护院吗？该换个狗了。’可杨主任又说：‘狗和人一样，岁数一大，眼睛就花了。’我说，狗的眼睛花了怎么办？杨主任就说：‘办法是有，你把你爹的老花镜拿来给狗戴上就好了……’”孟小兵还未说完，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杨万文边笑边检讨，承认自己确实有缺点，二话多，以后肯定改正。
会议上，陈主任还着重表扬了红柳湖分销店的环境卫生，店容店貌与商品陈列，以及在这次全系统综合大检查中，所取得的荣誉。表扬了杨万文工作上有眼光、有魄力，是个称职的班组长。并号召全社零售门店及其他分销店的职工，向红柳湖分销店学习等等的。这一次的工作评审里，孟小兵没受批评。当然也没受表扬。他平静地过了这一关，为此他很高兴。
十二 、
三天的会议结束了。杨万文告诉孟小兵，他要留下来汇货单，提点货，让孟小兵回几天家去，或者去分销店里上班也行。孟小兵知道，杨万文汇货单、提货是假。因为，杨万文一直没有在分销店里，连续站过几天柜台、上过班，门市部里缺桑货、他心中无数。而孟小兵在开会前，来汇过一次货单，提过一次货，近期分销店里没有进货的必要。所以他肯定又是去找他的那些个风骚的亲家们去。又想，反正家里又没啥事，还是到分销店里上班去。晚上还能继续看上次袁姨给他的《平凡的世界》。
说实话，近些日子来，孟小兵已深深地沉迷于《平凡的世界》这本书里了。他觉得相比于《静静的顿河》，《平凡的世界》里的生活离自己似乎更近一些。有些地方简直就是在写他父亲母亲的生活，写自己村子里的生活。他认为两本书中主人翁的性格，是那样的相像，是很令他崇拜的一种个性。不虚伪，不矫饰。有时候，虽然有些过于的耿直，但与虚伪与矫饰比起来，他宁愿喜欢这种过头的耿直。
又过了三天，杨万文才回到分销店里来。进门之后，他见门市部里有许多熟人，有隔壁信用分社的人，有小学和中学的几个老师和医院的一个大夫，还有村上的几个头头脑脑们，正围在一起下象棋、喧闲谎。杨万文见孟小兵正低着头，坐在栏柜里面看一本厚厚的书，就想起前几天会上的事儿，就有心捉弄一下孟小兵。
杨万文对这几个熟人挤挤眼，马上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对还没发现他进来的孟小兵说：“哎，小孟小孟，不好了！你爹今天早上带信来了，说让你赶紧到家里看看你妈去。”孟小兵猛地抬起头来，见杨万文正从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箱里，抱出一条半大的黑狗，就吃惊地问：“我妈藏（读zang意思是：怎么了)了？”杨万文故作严肃地说：“你爹说：‘前天犁地的时候，你妈的肚子上被牛牴了个洞，伤势很重。让你赶紧到社里请个假，再回去看看！’”孟小兵哪知是计，就立即动身。推出自行车，飞快地向社里赶去。
出了分销店的门，孟小兵又后悔才将走的太急，没给他妈带点罐头和点心。前些天提货，提来的蕉盐酥很香很好吃。又想，反正得去社里请假，顺便到社里的门市部里买吧！
心急火燎地到了社里，见陈主任正在办公室里和王会计等几个人商量着什么。见孟小兵惊慌失措地奔了进来。陈主任就忙问：“出了桑事了？紧紧张张地！”孟小兵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陈主任，我得请个假，看看我的妈去。”陈主任问：“你妈藏了？”孟小兵说：“今天早上，杨主任回去告诉我，说‘我爹带信给他，前天我家犁地，我妈的肚子上被牛牴了个洞，伤势很重，让我赶紧来社里请假，回去看看。’”陈主任一听，心中直骂杨万文该死。就沉着脸说：“那你回家去看看，再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个事。看完后，若再无别的事，就赶快回去上班。”
出了办公室，孟小兵赶紧到门市部里买了一袋蕉盐酥、一袋奶粉，又给他爹老孟买了一条兰州烟。就又一路狂奔。进了家门，见他爹躺在炕上悠闲地吸着烟，他妈正在案板前擀面条做午饭，好像没伤没病的样子，心中就大惑不解。
老孟见儿子紧紧张张地进来，进了门也不问候一声，还一个劲地在他妈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就有些奇怪地问：“哎，小兵！望的你妈藏了？该没有桑事吧？”孟小兵说：“我妈没伤吧？”正在忙乎着的他妈，也对孟小兵的举动十分不解，就停下来问：“我藏了？没病没灾的，你这是藏了？谁对你说桑话了？谁说我有伤有病了？”孟小兵就懵懵地说：“今早上，我们分销店的杨主任回去告诉我，说是爹给他带了信，前天犁地，妈的肚子上被牛牴了个洞，伤得很重，让我请假回来看看。”
老孟一听，又气又可笑，就申斥孟小兵：“你真是个苕憨憨、小笨蛋。连人家编排骂人的话也不会听！都快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唉！哪个女人的肚子上没个……”他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妈一眼剜了回去。他妈气恼地说：“这个该死的杨秃子！小兵，回去告诉你们杨主任，就说我给他带信，他妈的肚子上被人家的野驴给踢了，也踢出了一个洞！还踢出了一个杂毛洋秃驴！让他也请假去看看！”
至此，孟小兵才懵懵懂懂地觉出自己受了愚弄。他气恨杨万文耍弄自己，更气恨自己的蠢笨无知。同样是一块儿工作的，袁姨和杨万文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啊！袁姨是那样地关心他、爱护他帮助他，而杨万文平常连起码的关心照顾没有不说，还想着法子在人面前愚弄他，让他丢了一大路的人。更可气的是杨万文，竟拿自己心中最爱的妈妈来开涮自己！
他气得连饭也没有吃。立即掉转车子，不顾爹和妈的阻拦，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直奔红柳湖分销店而去！
一路上，屈辱的泪水不时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滚落到路面上迎面急速而起的沙尘中。他如同一台憋足了气、加足了油的机器，把自行车蹬踩得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快！
啊！走过眼前这片红艳似火的红柳湖，分销店就快要到了。整个上午，孟小兵都在拼命地狂奔之中。一来一回，他已经骑了五、六十公里的沙土路了。这时候，他忽然觉得一阵疲惫向他袭来，脑袋里竟出现了一片空白，而眼前的红柳湖里，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吸引着他、在召唤着他似的，就不由停下疯狂的蹬踩，扔下自行车，离开土路，沿着一条弯曲狭窄的小路，攀爬上了旁边一座巨大的、长满茂盛红柳的沙岭岗。
眼前，在这片辽阔的漠野上，红柳湖在太阳耀眼的光芒里，显得异常地壮观。那密布于高低不平的沙岗土岭和沟槽浅谷中的红柳，在这灿烂的阳光下，在孟小兵恍恍惚惚的想象里，像葛里高利·麦列霍夫和他的伙伴们，所骑乘的千万匹深红色的战马一样，飞鬃扬蹄萧萧嘶鸣。从遥远的天边，浩浩荡荡地奔涌而来！又从他的脚下，冲向更加辽阔的远方！那雄宏的气势，那壮观的景色，那红得惊心动魄的色彩，使孟小兵感到十分地激动和震惊！
面对自然界这鬼斧神工般的壮丽景色，他那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此刻，他真想对着天、对着地，对着这一望无际的红柳湖，放声大哭一场！又想在其间如疾风、如闪电、如飞马一样，竭尽全力地狂奔和声嘶力竭地呼喊，以发泄心中的委屈和莫名的激动！哭出心中的屈辱和无奈！喊出心中那朦胧的追求和莫名的期盼……
一年多来，孟小兵多次从这条沙土路上走过。曾多次爬上过红柳湖中的、许多大大小小的沙岗土岭。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从不同的高度，眺望过红柳湖那夺人魂魄的气势和风采。看到过朝阳从红艳似火的湖中冉冉升起；看到过皎洁的明月，从红柳湖的上空轻轻地游过；看到过那弥天的沙尘，被红柳湖的千沟万壑千枝万叶，吸纳得无踪无影销声匿迹；看到过那清凉的雨丝，将红柳湖滋润得如孙少安的新娘子秀莲一般娇艳妩媚……
啊！红柳湖哟红柳湖！你以多么宽广的胸怀和气度，在包容着这世界里太多的酸甜苦辣和凄风苦雨？又以多么美丽的笑脸，向这世界展示和反馈着你的欢乐、你的幸福！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正是因为你能容纳那样巨大的痛苦，你才可以拥有如此巨大的美丽？
……
远处，红柳湖分销店高高的库房屋脊，依稀可见。那是一个令孟小兵曾经胸闷气短、倍感压抑的所在！也是在一天天的努力中，渐渐令他高兴和欢乐、找着了自己位置的所在！是他曾经在梦中，千百次地力图逃避的地方！又是在他清醒时，那样眷恋不舍的地方！是令他既讨厌又喜欢的地方！
而此时，他真的不想再去那个令他羞愧、令他屈辱的地方了！而是想如神话里描绘的那样，化作一缕清风、一片云霞，容身于眼前这块辽阔无边的灿烂与辉煌里……然而，一个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坚定地告诉他：“孟小兵，不要当孱头！你也不能当怂皮！你必须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回到你的生活中去！你也是个男子汉。是男子汉就不能向屈辱低头！不能向困难屈服！而是去向它们抗争！去作你生活中虽然普普通通，却是一棵红艳艳、硬铮铮，枝叶青翠向上的红柳吧！去傲霜斗雪、经风历雨去吧！只有这样，你才会不辜负这温暖的阳光与和煦的春风，你才能真正地长大长高，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真正的人……”
……
当孟小兵神情忧郁、满头大汗地来到分销店里时，杨万文还和那伙人在下象棋喧闲谎。那伙
人见孟小兵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就相互交换着眼色，哈哈大笑起来。而杨万文的眼里，明明满盛着淫荡的笑意，脸上却装得一本正经地。他问孟小兵：“哎，孟小兵，你妈的伤好些了吗？”
孟小兵本想不理杨万文，直接到他的宿舍里去。而杨万文又一次无耻地嘲弄，使他无论如何
也忍不住了！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猛地站住，望着杨万文那淫媚猥亵的神情，感到十分地厌恶、恶心！就对着那光秃秃的脑门，和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大声喊道：“杨万文，我操你妈！”
……
十三、
月底，孟小兵交清手续，受社里指派，和另两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姑娘，去县城里的供销联社，参加营业员培训班去了。
二00八年 初稿于民勤老家
二0一五年八月八日再改于
额济纳旗 · 天赋佳苑
二0一六年五月十六日改定
于额济纳旗 天赋佳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