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从中
一、
夜里四点多钟,最后一瓶液体输完,安顿儿子睡好,我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躺在儿子病床近旁的、那张小得不能再小,且一翻身就嘎嘎怪响的陪护床上,正式开始睡觉时,我的“假寐症”就照例如期而至了。恍恍惚惚、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懵懵懂懂之中,我微眯着双眼,在那貌似十分深沉、十分匀称的呼噜声里,我的神思及目光,就开始在这小小的病房里漂移、漫游了!
漫游良久,当我的神思那快捷的步伐,渐渐出现一种蹒跚与踉跄的状态时,十多天来,每隔一两个小时,对面病床上照例而来的一阵骚动,也如期而至了!在那位据说已八十四岁、且形容枯槁的老太太的阵阵声嘶力竭的呕吐中,一个个喝斥的声音也接踵而至:
“哎呀呀!谁让你乱抓乱扯的?滚了针怎么办?”
“时时给你安顿,咋就一次也记不住?你是故意还是咋的?”
“别乱动!别乱动!手放下!松开松开!你胡扯什么呀?”
……
在老太太那黄绿而又浑浊的胃液、或色泽可疑又模糊、才吃下去不久的食物、连续不断地吐出,在她的某个陪护子女一阵手忙脚乱地揩擦之后,老太太终于精疲力尽地躺下了。然而在她睡着之前,她照例又断断续续地喊出这些话来:
“我要尿尿,我要大便!”
“我想喝水,我想吃饭!”
“我想翻翻身,我想起来。”
而随之而起的喝斥,也是紧跟而来:
“你想尿就尿,给你衬着尿不湿呢!”
“你想巴就巴,给你衬着尿不湿呢!”
“刚刚喝过又要喝,好,来喝吧!”
“到了吃饭的点儿再吃吧!哪能时时吃呢?”
“要翻就翻吧!不定定睡的,时时翻的个啥身呀?”
“起来干啥呢?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安生睡一会儿?起、起、起的!”
随着骚动的继续进行,一种令人窒息又作呕的气味,陪伴并搀扶着我的神思与目光,在这间小小的斗室之中,再一次快捷地游移漫延开来。
二、
尽管我们两家病人及其亲属,来自间隔距离很远的不同地区,素味平生不说,就是在平常也很少交流。但我从这些天的观察中,已得出了如下结论:那个头发花白的“麻痹脸”,个头挺高且依然壮实。生活的重负与地球的引力,已使他的背部,顺理成章的微驼起来。从相貌看其年龄,显然已过了六十岁。左脸的肌肉,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后,左眼角开始向下弯,而嘴角又似乎尽力向上扬,这个男人,是病人唯一的儿子。看他脸上的神态,应该是面部神经麻痹的后遗症。那个体态臃肿的“高脯子,”脖子短,头发也短,胸脯子高,时常是挺胸凸肚的,大约五十五、六岁的女人,是病人的大女儿。而另一位身材纤细,戴着眼睛的“绞沟子”,走起路来尽力紧绞着沟子,绞着腿,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是病人的二女儿。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红嘴儿”,留一头长发,时常涂着血红嘴唇的女儿,是病人最小的孩子三女儿。另外三个“死鱼眼儿”的男人,是病人的三个女婿。虽然年龄相貌各有不同,但一样死鱼眼儿的面无表情不说,我在十多天里,连这三连襟的一句话也没听到过。每当“麻痹脸”、“高脯子”、“绞沟子”、“红嘴儿”兄妹四个或围在老太太的病床周围,或聚在病房门外的走廊里。虽然尽力压着嗓子,但满心满肺的恨气、怨气,表现得是仍然十分的丰沛与饱满:你针尖来,我麦芒(wang)去;你杆子到,我棍棒还!或是三英战吕布,或者两个兄妹,两个姐妹之间单挑独斗时,这犹若没嘴葫芦的三个或某个“死鱼眼儿”,无不一副超然于外的冷漠嘴脸,比我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外人还要漠不关心。好像是一个处于半醉状态的人,正神思恍惚地看着一出情节昏沌的电视剧,只不过那时不时眨一下的睛眼表明,他多多少少还关注着那么的一星半点儿的。
我又从“麻痹脸”“高脯子”“绞沟子”“红嘴儿”兄妹几个或争吵,或抱怨的只言片语或自言自语里,还捕捉到了如下的信息:这个干瘦如柴的老太太,在一年之前已被发现是胃癌晚期,并做了胃部的全切除手术。且医生在当时就说:“老太太最多活不过三个月。”然而,这个早已气息奄奄被判了死刑的老太太,却如一棵顽强扎根于干涸僵硬车辙之中的冰草一般;虽经岁月车轮的千万次碾压,外加死亡之火的一场场焚烧,所有的茎丝叶片早已被烘烤得蔫曲枯黄,但其间时不时闪现着的一星半点、微乎其微的绿色,表明它仍未真正的死亡。因而在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虽然绝大部分的医药费属于医保报销的范围,但属于“麻痹脸”“高脯儿”“绞沟子”“红嘴儿”四兄妹及三个“死鱼眼儿”的时间、耐心与精力,却没地儿报销!因此,这四兄妹就必须分摊这段不知何处是尽头的刑期所需要的时间、耐心与精力!一日连一日,一夜继一夜地来展示、演绎他(她)们的孝心。在我见到“麻痹脸”“高脯儿”“绞沟子”“红嘴儿”及三个“死鱼眼儿”,他(她)七个人时,两两一组,一组一个昼夜,已连续侍候了一年有余了。原来被医生言之凿凿地宣布仅三个月的侍奉时间,被一再延期,而其尽头又似乎遥遥无期。从总体上看,虽然程度不同,但“麻痹脸”“高脯儿”“绞沟子”“红嘴儿”四兄妹的精神状态,似乎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想想看,这个虽然气息奄奄,却永远喘着一口气儿的老太太,多会那缕游丝一样的气息不断,这四兄妹的“无期徒刑”(四兄妹的原话)就永远没有改判的可能。为此,“麻痹脸”这个早已办了退休手续,且和老伴儿跟着儿子媳妇在上海的黄浦江畔含饴弄孙、悠享清福的兄长,只好独自一个人抛妻别子又别孙,来到故乡这西北偏北的小城市的医院里。而另外的三姐妹,也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早已打乱了各自家庭正常的生活习惯与秩序,与各自的丈夫,搭上唯一的兄长共七人,一齐在这个无法预知尽头的炼狱里,一天天、一夜夜地承受着同样的惩罚。然而惩罚虽然千篇一律,感慨却是各有千秋;这种欲活不得,欲死不能的感慨,犹如原始森林深处那幽暗角落里的毒蘑菇,这一簇的色彩是如此的妖媚、且异彩纷呈!而别一簇的形态却是那样的诡异、令人触目惊心!
三、
我的“假寐症”还有一个特点,除了在医院病房的陪护小床上的那种似睡非睡,神思恍惚的状态之外,每当到了白天妻子来换班,我到了医院大门对过的、那个小旅店的仅有一张单人小床的房间里,正式要睡觉时,却死活睡不着。虽然眼睛闭着,却一直清醒着。而这种状态,令人十分的难受!于是我就去街上溜达,或者坐起来看看书。但上街溜达既无方向又无目的,索然无味之下,只好回来。而看书看了大半天,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几页都翻过去了,却一点儿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些啥。
中午十一点半,到医院住院部后面的食堂里吃了些饭,又给妻子儿子带点送上去,然后回又到这小房间里枯坐。
下午六点半,又去医院的食堂里胡乱吃点,再给妻子儿子各买一份上去。妻子将儿子病床的那暗黄色的落地帘子拉开,在儿子这边暂时隔出的一个小小的,相对安静的空间吃完饭。这时已到下午七点多八点钟了,妻子就要去那个小旅馆的小房间里去休息,而属于我的一个漫长的夜晚就要开始了。而儿子所要输的液体照例在凌晨四点才能输完。因此,在夜里四点之前,我是不能在那张每天五元,向医院租来的折叠小床上去的。我只能坐在那只小方凳上,时不时看一下液体输入的速度,或者取下药瓶,尽可能高地举着,陪儿子进卫生间去解手。或遵医嘱,陪儿子到病房外的走廊里去溜达溜达,但不能时间过长。
说实话,这些日子来,我无时不刻的想着能好好的睡一觉,实实在在的睡一觉。但又怕躺在那张小小的陪护床上。“假寐症”早已让我疲惫不堪!
但真正让我万分厌恶又不得不时时面对的,是同病房的老太太那一如既往的呕吐,一如既往的唠叨,一如既往的令人窒息、难闻的气味及陪护她的“麻痹脸”“高脯子”“绞沟子”“红嘴儿”兄妹几个一如既往的喝斥与报怨!更有越来越激烈的相互间的猜忌、埋怨与恶心。在这天天有的,夜夜有的,且时时有的所有因素的促使下,我的身体又出了一个新的情况:每当我明明在夜里四点钟躺下了后,但在我稍微清醒的时候才发现,我不知何时已从那小小的陪护床上起来了。并且在这小小的斗室之内,如幽灵,似游魂一般无声无息、确确实实地行走着!这时候,屋顶的那盏电灯,发着昏暗的光。两个病床所各自配备的一条暗黄色的落地帘子,已经全部拉开,将两个病床各自隔成一个半包围的空间。那位老太太的病床在靠门的位置,暗黄色的帘子一拉开,又把老太太同陪护她的子女的小床隔开了。因此,屋里两个床上所陪护的三个人,只有我能将两个病床上的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在老太太终于安静下来的间隙里,她的两个值夜班的子女已实实在在地进入了梦乡。而我或者躺在小床上,犯我的“假寐症”,或如游魂一般,开始展示起我的“梦游症”了!
这天大概是夜里的五点多钟吧!初夏的时节里,呼啸的东北风,竟然带来了一场雨搅雪。从我们住院部的位于八楼病房模糊的窗玻璃向外看去,院子里那隐隐绰绰,且湿淋淋的不停地摇摆着的树木、花草,像是有千百只哭泣的幽灵在奔跑、呼喊;而连日来的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时候如一枚顽固的钉子一般,再一次楔入我的大脑里来了。与此同时,一个异常清晰的画面,就越来越逼真,而且是异常顽固的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地显现、叠加、粘贴与复制:在这夜深人静之时,那昏黯的灯光下,一双黑色的手,在悄悄地向那位昏睡中的、毫无一点知觉与防备的老太太伸去!
然而,这双黑色的手,没有连着胳膊,更没有身体相随,但它又是那样的神态逼真,那样的目的明确、意念执着,不慌不忙的在空中悬浮着!移动着!突然,这其中的一只手,牢牢地控制住了老太太两只枯瘦的手。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在老太太的口鼻之上。而那老太太连起码的挣扎都没有。似乎她身上所有的力气,尽够她将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某个冰冷的地方。
我千百次的认为,那肯定是我的一双手。不然它那神态、那动作、那模样,咋就那样地熟悉?同我亲自做的咋就一模一样?整个过程,就如同我的意念在控制着这双手。我想让那个手指弯曲,它就弯曲。想让那个手指伸直,它就马上伸直。然而在白天,当我实实在在地看见那老太太又吐又拉的时候,我的额头仍然虚汗涟涟!庆幸自己在那迷迷瞪瞪、懵懵懂懂之中,未曾将那罪恶的,招致杀头之祸的念头付诸实施!
然而今夜,我觉得我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着!一股令我无法抵御的强大的力量挪移着我的双腿,操纵着我的双手,一步步开始实施了那逼真画面的第一幕。当我在稍微清醒点儿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复制着这个时常在脑海里显现的画面:我的一只黑色的手已牢牢地控制住了那老太太的两只手。事实上,这老太太此时已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了。所谓的“牢牢控制”,不过是我心情极度紧张之中的下意识的动作与随之相应的感觉罢了。而我的另一只同样黑色的手,也如同那画面中的手一样,已将那老太太的口鼻紧紧地捂住了。更如同那画面中曾经经常出现的那样:那老太太时常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惊恐万分地盯着我。然而仅短短的几分钟,那老太太就把眼睛闭上了!身体也安静下来了!此时,我轻轻地环顾四周,我身后的床上,儿子早已进入了梦乡。而老太太床旁帘子那边的两个陪护子女,一高一低两个鼾声,正韵味十足地琴瑟和鸣着。像是给我的演出,配了一首和谐精妙的背境乐。
然后,我悄悄地退回到了我那小小的陪护床上,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实实在在地、真正地进入了梦乡——多少日子来,从未有过的甜美的梦乡。
四、
早上七点钟,妻子照例提着她和儿子的早点来替换我。我被叫醒之后,心中虽然惊恐万分,但表面上却异常的镇静。我仍像往常那样,轻声轻气的给妻子交代了几句,就向门外走去。临出门,我稍微转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那位老太太,见她正如我料想的那样,没有一点儿声气,确实是安安静静地躺着。而帘子一侧的靠墙小床上的“绞沟子”和“红嘴儿”,正逮着今天这个难得一遇的安静,两个声音各异的鼾声此起彼落,配合得十分默契。
我悄悄地趁电梯下了楼,也没去医院的食堂吃早点,而是直接去了那个小房间,躺到了仍留有妻子体温的被窝里。刚将头放在枕头上,就立刻实实在在地睡着了!然而,由于睡得过分的沉实,我反而进入了梦魇的状态。这事实上是“假寐症”的另一种表现方式,也就是梦中做梦。梦里,“绞沟子”和“红嘴儿”姐妹俩醒来,发现他(她)们的母亲不知何时已被人捂死。就立刻大哭起来。其连锁反应,就自然是护士、医生,连同同楼层的病人都涌向这个病房。而闻讯赶来的“麻痹脸”和“高脯儿”及三个“死鱼眼儿”,在起初的慌乱过后,年龄最大,人生经验最为丰富的“麻痹脸”,就赶紧打电话报了警。而顷刻之间,警察就把唯一有作案动机的我抓了起来。然后由一辆呼啸的囚车,将我送到了长满蒿草与半枯死状态的沙枣树、还有一段久远的破寨墙的一处刑场上了!我正考虑着该呼两句什么口号,比如:
“二十年后……!”
“打倒……!”
“……万岁!”之类的,但还未喊出口,“呯”地一声巨响,一颗滚烫的子弹,便一下子结束了我罪恶的生命。
我一头冷汗地醒来,实际上是从第二层梦里醒到了第一层梦里,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睡觉。然在这第一层梦里,我的神思依然滞留在医院的那间小小的病房里。游走在由那两幅暗黄色的帘子所隔开的几个小小的空间里。我突然发现,在我的一只手抓住老太太的那一双枯瘦的手之时,却发现那应该像所有老年妇人一样,本是柔弱无力十分绵软的手,早已经变得柴棍般的僵硬了!连那应该喷着温热气息的口鼻也是冰凉冰凉的死寂,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呼出或者吸入。这说明,在我的手伸向目标,完成那一套预想的动作之前,那位老太太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
然而我的神思还在继续飞翔!
又一个惊恐的发现,又伴随着一声“呯”地巨响,将我从第一层梦里击醒,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清醒了。
原来刚才的两声巨响,是两个提开水的服务员,先后在同一地点不慎滑倒,失手将灌满开水的两只暖壶抛了出去。而我的不停飞翔的神思,在此时却牢牢地定格住了一个画面:在我的黑手伸出之前,同样在那夜深人静之时,在那昏暗的灯光下,我那时快时慢,漫无边际游荡的神思的脚步,刚刚变得疑惑甚至停顿之时,老太太身旁那一向静静悬挂着的,如一种由浑浊的泥汁形成的瀑布一样粘稠滞重的帘子,却悄悄地颤动起来,随后从其间的一个缝隙间,也就是从帘子的后面,睡着陪护老太太的子女的地方,一双手开始复制并上演着我曾千百次看见过的那个画面:一双黑色的手,态度执着又坚定的伸向老太太。一只手牢牢地,毫不犹豫地控制住了老太太的两只枯瘦的手。另一只手则目标明确地滑向了老太太的口鼻。临死前,老太太那惊恐的眼神牢牢地盯在那黄土墙一般的帘子上。然而正是这道其重无比、其厚亦无比的墙壁,将老太太临死前的试图探究的目光,毫无通融地予以拦腰折断!也像曾无数次预演的那样,只短短的几分钟,老太太就安静下来了!
五、
预感与恐惧再一次袭击了我。
这时我的神思又改变了注重的方向与内容。这究竟是我的?谁的?或是哪个人的那双手?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我的一双手,却发现它们一会儿变黑,又一会儿变白,搞得我又犯了“假寐症”一般。其间,我不经意地看了看表,发现已到中午十一点半了。我匆匆洗了把脸,赶到医院。从住院部的大厅里经过时,照例是病人的家属哭着的、喊着的、笑着的、吵着的声音,组成的一成不变的交响乐在演奏着。还有坐着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病人的轮椅与躺在病人的四条床腿儿上,安着四个小轮子的多半人高的床车,载着这交响乐里的各色主人翁在移动着、挪动着!我穿过大厅,到住院部后面的小食堂里,胡乱地吃了点午饭,又像往常一样,给妻子和儿子各提了一份。八层楼的电梯门一开,我老远就看见,整个楼层连同我们那间病房附近都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儿异样。我忐忑不安地到了病房门口,确见那老太太已被“麻痹脸”“高脯子”及绞沟子”“红嘴儿”,还有三个“死鱼眼儿”的连襟们,穿好了早已准备好的寿衣。这七个人,每个人的脸上无不带着一股尽力掩藏起来的喜悦、轻松与解脱的神情。他(她)们有条不紊地办着老太太死亡及出院的各种手续。我悄悄逐个地凝望,却见那七个人的手,也确如我的一样,在一会儿变黑,一会儿变白。如同变色龙的皮肤一样,随着周围环境的颜色而不自觉地、却又是极其自然地、无意识地变化着!而这一切,随着这伙人的很快、彻底地离去,在眨眼之间,又变成了一种似是而非的回忆与影像了!
然而夜里四点钟,当我侍候儿子输完液体躺下,神思的脚步刚在进入似停未停,似动未动的状态中时,我又一次被一种熟悉的呕吐、叫喊与喝斥声,将那欲走还留的“假寐症”激活,我眯着眼睛循声看去,却见“麻痹脸”“高脯子”与“绞沟子”“红嘴儿”,还有那死鱼眼儿面相的三连襟,各自舞着一双黑色的手,在围着对面的那张病床忙乱着!叹息着!喝斥着……
……
2016年6月26日
额济纳旗天赋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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