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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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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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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子花下的小麻雀

      


锦儿是在一棵开着血青色小花的草下面,发现那只嘴唇周围有一圈儿黄色边儿的小麻雀的。  

这天的天气很好,七月上旬的气温还没升到最高的程度,尤其是早上,还有些凉爽呢。棉花才刚刚长出二、三寸长的杈枝儿,叶子也远没有达到密实的程度,更别说能见到那些或深红或浅黄或粉或紫的花蕾了。站在地埂上,连棉花根部白花花的地膜都随处可见。那时爸爸已把机井开了,浇着小前院儿里的茄、辣、葱、蒜、豆角儿等的蔬菜,锦儿就独自一人在后大院儿的棉花间薅草。

锦儿起先是被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几朵他从来未见过的花儿吸引了注意力的。那本是一棵在乡里人的眼里十分普通的草,六七片柳叶状的、三四寸长的翠嫩的草叶儿,簇拥着三四朵指甲盖大小的、血青色的花儿。如果在爷爷奶奶眼里,纯粹就是一棵再寻常不过的,俗名叫青叶子的草。可在锦儿的眼里,效果就有了明显的差异。锦儿自小到大就很喜欢美术,从呀呀学语的孩童时代起,就迷上了画儿。小猴子啦,小兔子啦,羊羔啦鸡娃啦,当然还有小花小朵的,都是他喜欢画的对象。还是他五、六岁的时候,一次他到爷爷奶奶家对门的四奶奶家玩,四奶奶一个人正在做饭。那时四奶奶正和着面,腾不开手,无法给火里添柴。四奶奶就哄着锦儿,让他坐在火门前,给快熄的火里添些牛粪块,或是干枯的葵花杆子、棉花杆子。当时,锦儿一边给四奶奶添柴烧火,一边听着四奶奶唠叨,一边就拣起一支从火口掉下来、正冒着烟的棉花杆子,用那头儿上的黑炭,在火门的左右两边的水泥面儿上,各画了一只对面坐着的小兔子。活完面过来的四奶奶,一见那两只活泼可爱的兔子,立马起了那种乡下老太太特有的、分外怜爱的心。过去多少日子了,四奶奶还舍不得擦去。每天烧火的时候,,就心里热热地端详一阵。一有机会,就把来串门的老邻居,拉到她的伙房里,指着灶火门口儿处、那两只已渐渐模糊的兔子,看看、说说。

锦儿先是静静地看着那棵叫青叶子的草。那从芯儿里抽出的、三支纤细的茎儿的顶端,所开出的血青色的小花,当然是以他一个美术生所特有的感觉来欣赏的。他联想到了在三四年级的时候,那时爸爸的工作刚从乡下调到了县城里,他也从家乡镇子的一所小学里,转到了县城的东关小学。一次随爸爸去水库上玩,在水库的大坝墙下,到处长着一种叫马兰花的草。那条高大的拦水坝墙的一面长长的斜坡上,到处是一模一样的开着血青色花的马兰花。不过马兰花的叶子是那种又细又长的、如同韭菜似的。他又想起了上初三时,一次爸爸从外地回来,特意给他买的一套«外国名画集锦»里、莫奈的«睡莲»和凡·高的«星月夜»中的主色调,也是这种颜色。虽然眼前的这棵青叶子,似乎永远不可能有«睡莲»和«星月夜»那样有名,但它质朴的模样与纯洁的神态,和它名字一样平凡又平常的姿容,还是引起了锦儿的一连串的联想。他又想起了半年以前,读高三的第一学期时,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他随同学们去兰州专门学习美术的几个月,天天所临摹的那些瓶瓶罐罐、水果蔬菜,以及各种花儿朵儿的色彩和模样... ...

锦儿的眼睛有些近视,看得久了,影像就有些模糊,甚至游移。他本想再近一些看看这棵引起他许多联想的、巴掌大小的青叶子,忽然他发现在青叶子嫩绿的叶片下,藏着一只灰楚楚的小麻雀儿!这显然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雀儿,灰绒绒的胎毛还未褪尽。翅膀和尾巴上,虽然也长出了几支大麻雀的那种焦黄中带棕黑色的翎毛,但远没有长齐。以乡下人的说法,是只“还没出窝窝的小麻雀儿。”那只小麻雀见有人走近它,就马上掉过头,扇着两只稚嫩的翅膀向远处躲。脚步很蹒跚,几乎是一边栽着跟头,一边往远处棉花的棵秧下急跑。锦儿的注意力又立马转移到这只小麻雀上来了,这是从哪里来的一只小麻雀呢?

也是在这个时候,附近的墙头上、地埂上,五六只大麻雀儿急促的呜叫声才传到锦儿的耳朵里。实际上,锦儿先前的注意力因过分集中,在那棵开着血青色小花的青叶子上,后来又转移在那只小麻雀上,几只大麻雀早已叫得声嘶力竭地吵闹,他未曾注意罢了。这时候,爸爸已浇完了小前院儿里的菜,到后面来把机井停了。他见锦儿呆呆地蹲在棉花间一动不动的。而棉花枝叶的高度,还没有锦儿的膝盖高。稀疏的棉花间,能有个啥秘密让锦儿发呆呢?爸爸有些奇怪,就没有出声,他走过来,看看锦儿究竟在干什么?

事实上,爸爸起先也注意到了墙头上与地埂上,几只上蹿下跳声嘶力竭吵闹着的大麻雀们的身影。而注意力被再次转移过来的锦儿,发觉爸爸过来了,就指着不远处,蹲在一棵棉花根部的小麻雀儿,说:“爸爸你看,哪里来的一只小麻雀儿,连膀膀儿上的翎毛还未长全呢!”爸爸仔细一看,是一只黄嘴头儿还未褪尽的小麻雀儿,就有些奇怪。爸爸转身看,就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指着夯土墙上的一道裂缝说:“你过去看看,肯定是那道裂缝处有个雀儿窝,那只小麻雀,怕是从窝里掉出来的。而大麻雀儿又无法把这只还不能单独生存的小家伙弄回窝里去,又怕啥东西伤害了它,只能在旁边干着急!锦儿立马站起身,过去到那道夯土墙的裂缝处一看,果然如爸爸说的那样,一道自上而下裂开的缝隙的下端,大半只麻雀儿的窝窠,掉落在墙根处,窝窠间,一枚已分成两半的空蛋壳儿,壳儿的里面,还留着一丝暗红色的、干的血丝儿的印迹。还有好几支细绒绒的雀儿毛。整个窝窠,外面是较粗糙的棉花杆儿、树枝。越往里,是枝儿杆儿的越细的麦秸杆儿。到了最里面、那比拳头还小的窝儿,是用细细的草茎丝儿垫成的。

这时大概有五六只大麻雀在墙头上、地埂上及小麻雀所藏身的棉花棵秧附近,一边急急地来回穿梭着,一边大声地鸣叫着。爸爸觉得奇怪,就说:“锦儿,真是怪事,一般一个雀儿窝里,只有一公一母两只大麻雀,再就是一个或是两个小麻雀。今天这个小麻雀儿,不小心掉出了窝儿,咋引来了这么多的大雀儿?”锦儿天真地说:“这几个大雀儿里,除过俩个是小雀儿的爸爸妈妈,肯定还有它的爷爷奶奶、或者叔叔、姑姑、姨姨、舅舅的。如果是人,家里的孩子丢了,所有的亲人们亲戚们能不都出来找吗?”爸爸一听,先是嘴里一乐,随之又心中一沉!爸爸猛地想起锦儿上高一时所发生的一件事,那时候,锦儿如眼前的这只小雀儿似的,一不小心,一个跟头从自己的小窝窠里栽了出来… …唉,事情虽然过去两年多了,但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啊!想到这里,爸爸的心中隐隐地滚过一阵微微的疼痛。然而,满园子里绿油油的、茁壮的棉花,又和此刻锦儿的心态何其相似啊!稚嫩的叶芽儿,一经钻出迷懵的壳儿,在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下,它一定会向上挺拔成长的!

那些麻雀们的吵闹声愈加厉害起来。爸爸放下手头的活,抬头一看,原来是锦儿已从棉花的枝枝杆杆间,将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儿抓在了手里,而这只小麻雀儿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姑姑,或是姨姨舅舅们,以为要伤害它们家的小宝宝,就因愈加担心而倍加疯狂起来。有一两只胆大的麻雀,甚至在锦儿的头顶上下翻飞。锦儿就一手轻轻地攥住那只小麻雀,一手将墙根下的那只已半破的雀儿窝拣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塞进墙缝的上方、那处留有毛草的,该是雀儿窝原先的位置。但锦儿发现那里空荡荡的缝隙间,上下都没有依托,即使勉强放下了,稍有点风吹草动的,很容易再次掉下来,这大概也是雀儿窝这次掉落下来的原因所在。锦儿就将窝窠取出来,把那只鸣叫不已的小麻雀,小心地装到自己的裤兜里,也不管那些大麻雀的鸣叫抗议和已有的试探性的进攻,从地埂边拣起几块瓷实的土块、碎石和瓦片,在那雀儿窝位置的上下各塞进几块,又拣起散落在墙根处的、还是去年铲下的干枯的棉花杆子,在土块及碎石瓦片的上上下下各插了不少,直到他认为,这次把雀儿窝放进去,肯定不会掉落下来,还能上面防雨、背后防风的。再把那小小的窝窠整理整理,细心地塞进去。最后才把一直鸣叫着的黄嘴小麻雀儿慢慢从裤兜里掏出来,小心地放到它原先的窝儿里,然后快速地退到远处。

这时候,那些刚才还大声鸣叫抗议着的大麻雀儿,先后静了下来,即使有个别的鸣叫个一两声,也给人心平气和的感觉,远不像先前的焦躁和过激了。其中的两只,在被重新整理加固过的家的附近,上下飞旋侦查了一阵后,确认没有任何危险了,就先后钻在里面。但很快,其中的一只大麻雀,又从窝窠里出来,立在凸出于墙缝外的一支棉杆儿上,像是答谢似的,一边清脆的叫着,一边点点头儿,还又摇摇尾巴。另一个大麻雀一直呆在窝窠里,在和那个刚刚受到惊吓的小麻雀亲热过了一阵后,这个大概是小麻雀儿妈妈的大麻雀,也出来立于棉杆的枝头,和先前的那只应该是小麻雀儿爸爸的大麻雀,相互问答几声,又一起跳转过身子,向站在这处呆立着的锦儿,快乐地鸣叫几声,像是夫妻两个共同答谢对它们宝宝的救命之恩!

这夫妻两个平静地叫过几声之后,原来的几只来呐喊助威的大麻雀,就一个个飞走了。锦儿见了说:“看,爸爸,小雀儿家的那些亲人们、亲戚们都回各自的家去了!”爸爸看了看日头说:“嗯,它们都回家去了,我们也该回家去,给爷爷奶奶做饭去了!”锦儿说:“嗯!”又说:“爸爸我想把这棵开血青色花儿的草移到前面的菜园儿里去!”爸爸说:“那该是棵青叶子吧!有移花的,哪有移草的?”锦儿说:“爸爸,花草花草,花本身就是草,再说它还确实开着花,更应该是花了!”爸爸愉快地说:“那就移吧!我帮你浇水!”锦儿就将那棵开着三朵指甲盖大的血青色花的青叶子,连一大坨土挖出来,细心地捧着,移到了屋子前面小菜园的一角。爸爸说:“先在上面扣个盆子吧,第一次得浇足了水,不然一天的大太阳会晒死它的!”

一个月后,锦儿的大学美术系的入学通知书来了,锦儿兴高采烈地上大学去了。而当初被锦儿移过来的那朵青叶子也褪去了血青色的花朵,孕出了几颗玉米粒大的尚还青涩的籽实的骨朵。

秋天,爸爸和妈妈摘棉花,摘到那道开着裂缝的夯土墙附近,爸爸想起了锦儿,想起几个月前锦儿曾经发现的那只掉出窝窠、在棉花棵秧间乱窜的黄嘴小麻雀儿,爸爸抬眼望去,那道裂缝还在,似乎雀儿的窝还在,却不见一只雀儿的踪影,只有一块废旧地膜的碎片,挂在凸出墙缝的棉花杆儿的枝头上,如一面旗子似的,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爸爸想:“那只黄嘴头子的小麻雀儿,应该羽毛丰满了,早就出了窝窝儿了!”



草毕于二〇一四年九月十三日于天赋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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