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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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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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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麻二叔

         


    若把时间向前推移二十六、七年,那时我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天真少年。那时候,我们的庄子还没有规划成像现在这样:中间一条笔直的土街,两旁对开着三、四十家大同小异的街门楼儿。进了街门楼儿,是住人的前院,分上房、撒房、旮旯屋和倒座等。前院再往里,是盛农具杂物、柴草棍棒以及喂养着牛驴骡马、猪狗鸡兔的后院。前后院中间隔一道墙,开一个门,叫中门。后院向外开一个门,叫后门。一个庄子三个门:街门、中门和后门。

    那时的庄子,或是先人遗留下来的、又低又矮又破旧的土坯房,或是在先人遗留下来的房基上,后来又盖起来的,也同样是低而又矮的土房子。张、王、李、赵,诸家诸户,零零星星地散落在远近不同的地湾儿里。只有那些先人发过财而修建的大寨子里,或者叔伯弟兄多的人家,年复一年,在后来旧房子的周围,像燕子衔泥、喜鹊垫窝似的,墙连墙、门挨门地塑出一间连一间,一户又一户的屋子,才会出现较大的一片庄子。这些人家好几户共用一个院落。因那时候牛、驴、骡、马等牲口都在生产队的牛院儿里统一喂养,家户里只允许养头猪或者不多的几只羊、几只鸡,所以也分不开前院后院的。往往一个院子里,人、猪、鸡、羊共同生存和谐相处。住人的隔壁是羊圈,与羊圈相邻的是猪圈,仅有的几只鸡,夜里或栖身于猪圈的墙头、羊圈的棚顶上,或者直接沿猪圈墙,过了羊圈的顶,蹲在了住人的房顶上。白天,则同主人家的孩子们一同嘻戏于一个大院子里。有的鸡甚至敢从孩子们端着的饭碗里,趁其不备,猛地一嘴头下去,叼出几根面条或者米团菜叶来,而被孩子们追打着满院子里咯咯咯地乱窜。慌不择路中,还不忘边跑边吞咽着叼来的食物。

队里的道路也不像现在的这样:光秃秃的田野上,笔直而又单调的一条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连着那些整齐划一的居民点。而是像一团抖散的线团似的,弯弯曲曲、盘盘扭扭地缠着绕着,连着远远近近的庄户院落。地埂坡上、路道两旁、水渠沿里,巨大的杏树、杨树、沙枣树、榆树、柳树等,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生长于期间的芨芨、柳条、红柳等,浓而又密。队里的土地,也因着路道和庄子,庄子和庄子,以及庄子和水渠之间的高低走势而形成的各类形态式样,而有着各自不同的名字:张家圆田、李家方田、王家切刀把、何家斜尖子、杨家长广子等,或者东漕地、西洼地、南坑地、北仰地等等。

 

    那时候,糊麻二叔一直是生产队的副队长。

糊麻二叔的本命叫王光宗,是我家的邻居,年龄同父亲差不多,他排行老二。从乡邻关系上,我该称他为王二叔。“糊麻”是别人给他起的绰号。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一直认为,人家叫他“王糊麻”,是指他办事马马虎虎,或者糊糊麻麻。但一直时过境迁光阴荏苒,到了二十多年后的现在,我将他一生的功过是非进行综合判断,我才肯定的认为,那时候人们送给他的绰号一定是“糊麻”无疑,原因是任何一个聪明伶俐、精明强干的人,也难免有马虎的地方或马虎的时候,何况一个老实到家的农民!“马虎”可以说是一个中性词,而“糊麻”则严重得多了!它包含着糊涂、愚蠢、麻木无知的意思,又有讽刺小看、甚至于还有鄙视猥亵的成分。往好里说,也是憨厚蠢笨。但无论怎样,人们送给二叔的,正是这样一个绰号。可二叔却乐于接受和认同这一封赏。那时候,二叔也就四十多岁不足五十岁。由于一字不识,是个完全意义上的文盲。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连同那细而又小的眯眯眼里,时常满盛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好像再艰苦的岁月,也只能苍老他的容颜,却无法改变他那一颗永远乐观向上的童心!

乡邻们闲聚时,总议论二叔,说每当人家饭熟的时候,二叔就来串门子,我们叫藏门。(藏,读:cang)你不招呼他吃饭,他就筒着双手,一边东拉西扯着‘张家的猫儿操死李家的狗’之类鸡毛蒜皮儿的闲事。一边看你吃饭、夹菜。眼睛始终盯住你的筷头,从碗里盯到嘴里,又从嘴里盯到菜碟子里,又从碟子里盯到你嘴里。看你吃面、看你喝汤、看你咀嚼、看你吞咽,周而复始、不厌其烦,不时他自己也咯咯地吞咽着口水。你若多少有点表示,说让他吃饭,也仅仅是嘴上敷衍敷衍,他马上就笑嘻嘻地端起碗,一起陪你吃个锅底朝天。那时候的口粮,是按人头分的,你吃了人家的一口,人家就少一口,饿一口。二叔和我们家离得较近,我清楚的记得,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家饭熟的时候,二叔就来串门子。进门之后,不管母亲给他多难看的脸色,他一概不管,只是笑眯眯地坐下。因是邻居,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经常同他一块儿劳动,关系也尚可。虽然心里也可能有过某种想法,但脸上一直未曾表现出什么来,更没有什么令人难堪的举动。因此,必要的礼节还是有的。每当二叔进来时,父亲总是给他让座,劝他上炕坐、到饭桌前吃饭。而二叔十有八九端起碗就吃。即使他在家吃过了也要吃一碗。而他这一吃,少吃饭的自然是母亲了!有很多次,我家吃点好的,或者有时饭熟了,母亲听说二叔快来了,就赶紧让我去顶着了街门。

    是二叔没家吗?

不,二叔是有家的,也有几个孩子,家境也同队里的许多人家差不多。虽然没有多么的富裕,凑活日子总能过得去。可二叔就是特别爱吃别人家的吃食,好像别人家的吃食分外香似的。有句俗话说,“肚子饱哩、眼睛饿哩!”反正二叔即使肚子饱着,但表情却一直是一种饥饿的神态。除过爱吃,还爱喝。那时候,平日平常,一般人家是不见荤腥、不喝酒的。逢着过年,才在商店里打一斤或者半斤散酒来。一家里面,也只允许像爷爷、父亲、哥哥、弟弟等,男人或者男孩子才能喝几盅。再就是逢着人家娶媳妇、嫁闺女,队里的人,实际上就是队里的男人才能稍微放开量儿喝一场。因此,每遇到这样的机会,二叔总要醉一回的。又因为二叔是副队长,这样的事,队长总是支应让他去张罗。人家娶媳妇,他就套着大车,领人去娶;人家嫁闺女,他也套着大车去送,反正每次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出门,糊里糊涂、东倒西歪地回来。为他喝酒,二婶和他淘过不少的气,闹过不少的矛盾。但无论怎样,只要二叔遇见酒,是非醉不可的。每醉一次,人们就起哄:“糊麻哥”、或“糊麻二叔,来一段呀!唱一段助助兴呀!”于是二叔就晕晕乎乎地站起来,用那时一首著名歌曲的调儿喊上一通:

“大海航行靠舵手,

我和我拴狗的媳妇儿手链手。

……

大海航行靠舵手,

我和我拴狗的媳妇儿手链手

……”

就这样两句,翻来覆去地唱个几十遍,边唱边跳,手舞足蹈。拴狗是他才十一、二岁的儿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二叔的这个表演,是我们队里酒场上的一个保留节目。也是一个特别节目。

    我曾就二叔绰号的来历问过父亲,父亲想了想说:“就是他糊麻吧!再有啥来历?”我说:“总有具体的事吧?”于是父亲给我说了两件事。

    那时候,队里按照政策,给社员们很少的一点自留地,种什么、怎么种,都是社员们自己的事,队里不过问。每年里由于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人数有一定的变动,因此过个三五年,自留地就要变动一次,根据人数多少进行增减。有一年变地,由当副队长的二叔和保管员,二人拉着已做好了尺寸标记的绳子量地,会计捧着账本记数字,队长自然是倒背着双手,站在地埂儿上咋咋呼呼地吆喝着!以我后来的猜想,二叔在以往,肯定听人说过,曾经有人拉地的时候,在绳子上做过手脚、捣过鬼,使自家的自留地能多拉点儿。因此,当挨到给二叔家拉地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绳子在手掌心里绕了一团,然后悄悄地塞入了袖筒里。

几年以后,有人给进住队里的工作组反映说:“几年前拉地时,有人有营私舞弊的行为。”要求重新丈量自留地,并要求严肃处理营私舞弊者。工作组长在群众大会上讲话“有营私舞弊的人主动坦白,交代在拉自留地时损公肥私、多拉多占的问题,以求宽大处理。”可时间长了,仍无人主动交代。工作组长就指名道姓,从队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说。队长先说:“我的地是别人拿着丈绳给拉的,是多了还是少了?自己也不清楚。若有疑问,可以核实。若查出有营私舞弊的行为,甘愿受任何处理。”接下来要副队长二叔发言。想不到一向笑眯眯的二叔,这时候却脸上虚汗直冒,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结巴着说:“我有营私舞弊的事,我老实交代!当时令全场的人,都对二叔的表现感到十分地惊奇!“怎么一个老实得近乎蠢笨的人也作弊了!怪不得有人反映,真是人心不可估量啊!”连那些手里忙着做针线活的妇女们,这时候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生,大家屏声静气,惊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到二叔身上。工作组长见真的坦出了问题,而且问题出在一向以吃苦耐劳、踏实肯干,还在全公社的劳动模范中,很有名气的王光宗身上,真是深感意外!就说:“王队长啊!党培养你多年,你难道……好吧!你先说问题吧!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你主动说出来,说明你作为一个老模范,还是有一定觉悟的。说吧!你是如何作弊的,给大家说清楚了,我们再去复查。”二叔定了定神,撩起汗褂的襟角子揩了揩脸上的汗,说:“四年前拉地的时候,是我和保管员拉的米绳。在给我家拉地时,为了给我家多拉些自留地,我悄悄地把米绳绕了一团塞进了我的袖筒里,当时大家谁也没有发觉,过程就是这样,我多拉了队里的地,而且已种了四年了,请求组织上处理。”工作组长听完后,和队长、会计对视了一会儿,几个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队长笑骂道:“糊麻呀糊麻!你他妈真是一个糊麻鬼,你想想,把绳子团在手里究竟是多拉了还是少拉了?是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你真是‘衔着大粪喧屎哩!’明明是吃了一泡臭狗屎,还当着糖油糕儿炫耀哩!哈哈哈,还坦白呢!”待会场上的人都听明白了时怎么一回事之后,一场大笑真如山呼海啸一般!

过后一丈量,二叔的地真的少了一分多。唉!这个糊麻的二叔呀!

   一次是生产队分口粮。那时候社员们分粮时,都拿着自家的口袋,先让保管员把口袋的重量称了,叫称皮。到粮食装出来过完称,再从称得的数量中刨出去,叫除皮。二叔拿着三条毛口袋,每条口袋可装三斗到三斗半麦子,即:一百二十至一百四十市斤。二叔称了皮后,就去装粮,装粮出来过称后,保管员假装把皮的数字忘了记账。就问他:“你刚才的皮是多少?我忘了记账。”二叔明明记得他的皮数是十五斤,可他想趁机多混点粮,就故意把皮数往少里说:“大概是五、六斤吧,算五斤吧!吃亏占便宜我也不说了!”保管员说:“三条口袋差不多十五、六斤呢!哪条没个五六斤,咋是五斤呢?你记错了吧?”二叔却肯定地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确实是五斤,确实是五斤。”正在二人争嚷间,队长过来了,问是啥事?保管员这才一边告诉原委,一边翻开账本,指着二叔的皮数,又笑又骂的当众揭穿了二叔的诡计。二叔听了,也为自己的糊涂,辨不来个里反面正,同众人一道笑个没完。那满脸的皱纹里和那笑眯眯的眉眼里,没有丝毫的难堪和尴尬,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令人高兴、了不起的事似的。

 

    我问父亲:“既然二叔如此糊麻,那他为啥一直当着副队长呢?”父亲说:“别说你王二叔糊麻又马虎,可农田地里的活是样样精通。特别是力气活,全队的人,数他干活最老实也最踏实。别看有的人平时油嘴滑舌、脑袋灵活,干活却是出工不出力,取奸弄巧、偷懒磨滑的。你王二叔多年来,年年是群众一致推荐的劳动模范。不光捧回过大队的奖状,连公社书记也给他奖了锨和镢头呢!上级领导就是要让这样的实干家当队里的领头人。”我又问:“那他为啥一直是个副队长,咋不让他当正队长呢?”父亲说:“大队和公社的领导动员过他,可他死活不干。你想想!全生产队二百多口人,七百多亩地,每天八、九十近一百个劳力的活怎么安排计划?人怎么调拨使唤?每年里几百亩地怎么种植?一年四季里拉沙上粪、挑渠挖坝、耙耱犁铧、收割碾打,还有马岗里铲草、放牧、打柴、拾粪、挖盐,饲养院里还有百十头牛驴骡马,铡草喂养、垫圈出粪,全队所有人家的生产、生活等等样样的事情,以你二叔的脑筋,怎能应付得了!最适合他干的,就是领着人干最具体的营干了。”

    一年秋天,那正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时候,所有的地要规划成整齐划一的条田,所有的水渠也要填了,要重新规划开挖,所有的人家也要统一规划到居民点上去。一时间,原先地埂上、路道旁、沟渠间以及闲滩空地上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树木,被统统铲除了。往日里那些绿森森的、充满了生机的田野,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灰蒙蒙的。大人们组成各种专业突击队,去摆条田、挖水渠、伐树木、刨柳根、刨芨芨栋……而这时节,也正是进马岗铲草的大好时机,怎么办?队长决定,由王二叔带领我们年龄在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的学生娃,组成学生军团,进军马岗。但二叔只要男娃子,女孩子一个不要。队长答应了他的要求,挑了我们二十几个男学生,但每人必须铲一车干草回来,不然今年冬天队里所有的牲口就要饿肚子掉膘。牲口掉了膘,就要影响明年的农业生产。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仅纷纷表示:别说一车,就是每人十车也要坚决完成任务!”

   然而,到了马岗我们才知道,事情决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一车干草得三至四车湿草才能晒成。而一车湿草,若捆成一般人体粗细的草捆,得五六十捆。就是说,一车干草得二百多捆湿草才行。虽然我们生活在艰苦的农村,自小也跟着父母干活,但第一次远离父母的怀抱,面对的又是如此艰巨的任务,我们能完成吗?然而无论怎样,草是必须铲的,任务非完成不可,因而,我们的决心是非常足的。

   第一次出发去铲草时,二叔告诉我们:“要一律脱光了裤子去铲草,不然,裤子几天就会被沙磨破。”那时节,我们都穿着家里自纺自织的土棉布,很不耐磨。特别是到了沙窝里,行走起坐都离不开像魔石一样的沙子。但既然这样,也不能脱了裤子、光着屁股去铲草呀!那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是一群充满朝气、乐观向上的学生,是革命事业接班人呀!再说,由于家里穷,我们几乎都没有短裤或裤头穿,每人只有一条早已打了补丁的旧长裤。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光屁股干活,这像话吗?于是我们全体抗议:不!当然二叔也没有强求我们,只是他自己到了铲草的地点时,躲过我们,脱了裤子,一个人去铲。可二叔没有想到,我们还三五成群、悄悄地翻过沙梁去偷看他的光屁股呢!二叔那光着屁股铲草的样子,惹得我们开心、大笑了好几场!唉!二叔真是糊涂呀!

    然而,几天之后,我们才发现了不妙。我们那不经穿的裤子,根本经不住我们的辗转腾挪、上蹿下跳。不觉间膝盖处开了洞,屁股处也露了肉,而且日甚一日,一天天增大。自己不会补,也没有针头线脑。在这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于是某一天的早晨,我们二十几个学生也同二叔一样,一律光着屁股,在一道道沙梁间,一边大声地嘻笑着,一边欢快地完成着我们的使命。有时在天阴的日子里,我们全体干脆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真像一群野人一样!

    尽管我们拼命加革命,热情加干劲,但由于今年天年干旱,草场又不太好,我们的进度仍然很慢。在我们的提议下,二叔决定到周围查看一番,找几处好的草场。

    早上出发,一直到了晚上,二叔才回来。他说周围四、五里地的草地都一样,唯有东面的草地好点。但已被临近公社的一个铁姑娘队占了。她们三十几个人分成两帮,姑娘一帮,媳妇一帮,正在竞赛。虽然人家刚来没几天,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既然人家安营扎寨了,方圆三、四里地的草场就都是人家的了!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二叔望着一律光着屁股赤身露体的我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本来细而又小的眼睛,眯缝得不见了踪影,连声说:“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按照和二叔头天晚上商定的计策,预备好一天的干粮和水,在日出之前就赶紧出发了。在一个特别巨大的沙梁间,足够有我们铲三天的一大片好草。半人深的芦草密密实实、油绿油绿。可惜,已被十几个姑娘们在铲着。正当我们探头探脑地看着时,二叔已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又跳又喊地向那伙姑娘们中间跑去。那些正忙着铲草的姑娘们,突然间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向她们跑来,又羞又气又可笑,纷纷惊慌失措地翻过沙梁向东跑了!惊吓跑了姑娘们,我们二十几个学生才从沙梁上跑过来。那一沙窝道的好草,让我们铲了整整三天。

   过了几天,在一个清晨,二叔又把我们带至一个大沙梁边上,只见沙梁下面一个更大的洼地里,长着大片的芦草。可惜的是这块好草正被一些女人在铲着。二叔笑兮兮地说:“这是一帮媳妇们,你们看看,她们也和我们一样,为了节省衣服,也是一个个净着身子光着屁股在铲草。”果然,在时隐时现的草丛间,不时可见她们白得耀眼的皮肤。

二叔让我们冲下去,说是那些婆娘们有的可以给你们当妈了,你们跑过去,她们见了你们准会跑远的。可我们谁都不愿意下去,因为我们是学生呀!明明知道人家光着身子,谁有那个胆量跑过去呢?于是我们七嘴八舌地劝二叔:“还是你冲过去吧!你冲跑了她们,你歇息着我们来铲。”二叔嘻笑着说:“行!我老汉再打一次头阵吧!你们都站到沙梁顶上去喊叫一阵就行。”于是我们一群学生都站在沙梁顶上,大喊大叫,又笑又跳,一齐喊着二叔告诉我们的一句顺口溜:

“精腿板,没脸蛋,

跟上老汉打土坎。

精腿板,没脸蛋,

跟上老汉打土坎

……”

晨风将我们的童声送到了眼前这片开阔的草地上,送到了那伙正低头铲草的婆娘们的耳朵里……

   那些婆娘们听到我们的叫喊声,急忙蹲下身去,尽量掩藏起她们赤裸的下身,并且惊异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我们……

   这时候,二叔像一个被注入了兴奋剂的疯子似的,赤裸着他黑瘦的身子,大声嘻笑着向那伙婆娘们那冲过去,在二叔的喊叫下,我们也从沙梁上慢慢地下来,那伙婆娘们见了,就急忙抱起各自的衣服,一个个又笑又骂地跑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女人赤裸的身子。她们有的丰满白皙、有的瘦小黝黑的身体,像影子似的、在以后的诸多个夜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梦中。直到我们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时,那些忽隐忽现的影子,才渐渐离我们远去。

 

   又一大片好草,我们这次铲了整整四天才铲完。

   连续两次得手,使二叔很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我们的进度也快了许多。二叔甚至给一个回家去的放羊老汉带信,让队长在数日之后派车来拉草。

    趁热打铁,二叔又组织实施了第三次的偷袭。但就是这一次,让我们上了大当,吃了大亏,但吃亏最大的却是二叔。

    那一天,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块好草场。是远处的叫喊和哄笑声引着我们过去的。按理说,每当寻着好草,人家只顾静悄悄的快铲,而绝不会又喊又叫的引人注意。但我们哪管这些,尽管事先的种种迹象值得怀疑,但当时,不光我们,就连二叔也肯定没有识破人家的阴谋。

看着那些衣着整齐,也鲜艳些的妇女,我们也都当是上次次被二叔惊吓跑的那群姑娘。这时,她们一边大声说笑,一边铲草。当二叔向上次一样,又一次赤身裸体、又喊又叫地跑到她们跟前时,从沙梁上纷纷下来的我们,看到眼前的景象,完全不是我们预料之中的效果。就是那伙姑娘们,明明看到二叔赤身裸体地跑到了跟前,她们却仍不跑不动的。直到事后我们才知道,那是一伙乔装打扮的婆娘们。当时那伙婆娘们见她们的计谋成功了!上次来抢她们草场的那个男人又一丝不挂地领着一群同样精赤着身子的学生娃跑过来了,她们就又笑又叫、喊着跳着一拥而上,十几双手,一齐扑向二叔,将二叔扑倒在草地上。二叔先是大声的、有些夸张地喊着笑着。但后来的声音却像是鬼哭狼嚎一般!那些婆娘们一边放荡地哈哈大笑着,一边在二叔赤裸的身上胡乱地揪着、拧着。特别是二叔的阴部,更是她们下手的狠处。不但揪光了二叔阴部的毛,还把二叔的卵脬和鸡巴,揪拧得红而又肿。大腿上、屁股上,揪起了无数个血泡和紫疙瘩。

收拾了二叔,她们又来把我们二十几个目瞪口呆的学生娃手中的铲子一一夺了去,还在我们每个人黑瘦的光屁股上,扇了几个响亮的巴掌。边打边说:“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个老骚胡也来吓唬人,真该把你们的小尖尖鸡巴头儿掐掉!看你们将来咋娶媳妇?”

在以后的几天里,二叔的卵脬子肿得像个明晃晃的西瓜,二叔的鸡巴则像个棒锤一样。我们四处寻找刺杆,找来后交给二叔。二叔接过刺杆,一边呻吟着,一边将捣烂的刺杆汁儿和刺杆糊糊,抹在他浓血不止的伤口处。待伤口结疤了,二叔则双手捧着他巨大的鸡巴,领着我们开始了极不光彩的报复。  

我们昼伏夜出,在那些姑娘及媳妇们几乎所有的草滩下,做下了我们特殊的记号。这也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每当双方为一些铲下的干草滩子的归属发生争执时——那时因为双方的干草滩子都很多。特别是双方铲草的区域界线又很不分明,时间长了,那些相邻的草滩子很容易混淆。因此一般情况下,那些相邻的干草滩子的下面,都做着一个特殊的记号,以便以后发生争执时,说明归属解决纠纷。但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纠纷很少发生的。在沙窝里的人,相互间不仅很少欺骗,而且尽量给对方提供诸多的帮助。因为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只有相互帮助,才能共同战胜困难,走出困境。

    就在我们铲草的沙窝里,每隔三五十里地,就有一些从久远的时候遗留下来的简易的小土屋子,那些不知姓名的人修建的小土屋里,放着一个人能吃两、三顿的口粮和水,屋角里往往盘着一个简易的小灶,土屋的顶上,还放着标示方向的石块。这是专门为那些或因寻找丢失的牲口,或因在大风中迷了路,还有因长途跋涉而断了粮的人而准备的。每一个出没和生存于这种严酷环境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常识。那些受到帮助的人,在认清了道路、补充了体力回去以后,一定会不辞辛苦,不远千里百里,一定会将更多的口粮和水,送回那个小土屋里来。因此那些专门在别人的干草滩下做记号的人......怎么说呢?这个糊麻二叔啊!

   过了几天,队长领着几十号人,套着十几辆大车来拉草了,加上我们二十几个学生,五六十个人浩浩荡荡阵容强大。在二叔的指引下,我们明目张胆的把那些婆娘姑娘们辛辛苦苦铲下的草,捆成捆子装上了我们的车,虽然她们来阻挡来论理,但因她们说不出草滩下面的记号。更重要的是她们抢去了我们的二十几把铲子。特别是她们狠心地拧坏了二叔的下身,硬生生地揪光了二叔下身的毛。至于她们同我们队里为着这次铲草、抱草纠纷而发生的其它诸多而又复杂的事,则是后话了!

 

          2003年8月于民勤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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