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杜法好的头像

杜法好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2/13
分享

《长生国》 第八章 是非磨难连载

第八章  是非磨难

时光飞快,转眼间曲长生已经在铺号里做了十几年。十几年时光,在许多成年人眼里只是匆匆一瞬吧!

同丰号只是农村集市上的商货铺子,却也经营得胆颤心惊。中国传统习俗中一直有这样的传统说法,出头的椽子先烂。同丰号铺子的生意,早就引起另外三家铺子嫉妒。因为到后来,大家看同丰号进什么,也赶紧跟着进什么,往往晚了一步,眼看着积压到店里,自然有些流言蜚语传说曲长生的不是。时间一长,连曲典礼和曲典乐也起疑心了。不错,现在的曲长生,又经历两年锻炼,生意是越做越精明。要是他从铺子里挣脱出去,在大集上自立门户,不连他们也坑进去了?因为这些担心,偶尔也提防着他,时时在背后算他的进出账目,却也没抓到把柄。

这些年里,曲长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曲书天只读了一年私塾,就改到县立曲家庄小学读书。自从大清亡国民国建立,变化真是不小,原先的东莱州变成了现在的平度县,州知府变成现在的县知事,连胶州也改了,直接叫胶县。当年流通的银子也变成了大洋,铜子也用的少了,掺杂着用起纸币,一元一角五角一分都有。保甲不见了,变成乡公所,村里人办事都上洪栾乡。男人头上的辫子也不见了,这可是个奇迹,原先不是常说,人之发肤,受之父母,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动,想不到世事并非一成不变。

曲长生感觉时代最大的变化,是村里的私塾不见了。村里成立小学,收了不少家庭有条件的孩子上学,儿子书天现在学的课程不再是《四书五经》等经史子集,变成国语、算术、常识、初等地理等等。二儿子曲书地才刚刚六岁,明年也要送他上学。他这辈子读书不多,而且自从从事经商之后,几乎再没读过什么书,这算是他的一块心病。所以他暗暗发誓,一定让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上书。想不到,去年他又得了一个宝贝女儿,叫曲书云,他本来想秉承天地仁和之说,给女儿起名叫曲书仁。但要是生儿子就罢了,女儿叫起来总有些不妥,干脆取名叫曲书云,算是在天地之间,兄弟姊妹可以相依相托。

另外还有他的父母,不错,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因此上天也特别眷顾,让他们身体健康生活无忧。本来他们已经完全可以不用种地,只依靠曲长生就能生活,但他们舍不得祖上留下来的五亩多地,舍不得一年一年为他们带来劳累、也带来欢乐的长生果。他们喜欢在春天里踩着新鲜的泥土播撒长生果的种子,喜欢看它开出黄白的花,喜欢秋天到地里薅出一墩大长生果,看上面挂满了黄白的果子……

曲长生心想,我咋也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他并不阻止父母到田地里劳作,那该是他们的一种快乐。

时不时,他还会想起小时候做的那个梦,他进入到长生国里。哦!真是奇妙呵!因为经商,每年秋后都跟大花生打交道,他对花生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这些年里,好像种长生果的越来越多,光是平度一地,每年都有上百万斤收成吧?如此巨大的产量,可不是当地能够消受得了,那么多的长生果都运到哪里去了?他真是想探究明白其中的奥妙。

现在的曲长生,依旧在同丰号商铺里经营,不过他的称呼早已变成副经理,因为他对同丰号的付出,二位祖叔毫无异议地相商,把同丰号划成五份,其中的一份相送于他,以此作为年终总收成的分红依据。因这相知相遇,更因为素文还叫曲典礼姨父,曲长生没有理由离开同丰号,只有尽心竭力干下去。

他的相貌变化不大,可三十多岁的人,已经呈现出对世事完全的洞察练达。他想,已经有家有孩子,生活上不说富足,亦可满足,可能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但想要成为别人用得着的人,总得出一点力吧?否则就是那不下蛋的老母鸡,早晚有一天会挨刀上灶,成为人们肚子里的杂物。

今年刚刚上秋,他又开始寻找商机。

收秋快要结束之时,出了一件意外,他从高密订的两大车高梁半道上遭人截了。胶高平三县交界之处,向来就有土匪出没,这些土匪向来喜欢打秋风宰大户,每年附近都有村子大户被抢去牛马钱财,同丰号虽说战战惊惊,却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情。这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曲长生认识几个道上的人,托了人打听明白,是一个姓刘的土匪带了十几个人一起作恶,据说此人额头上有一道疤。

曲长生闻听,心中一动。他不动声色,跟掌柜的借了一头毛驴骑上,一直找到平度西南红蜀黍地,恰好被两个蒙面土匪给拦下。土匪绑了他的腿脚扔下他牵着驴要走人,他急得大喊:二位爷,你们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说,我要见刘爷,我跟刘爷是老相熟。

瞎了你的狗眼,刘爷是谁,俺们不认识。你要真认识,也不用活着回去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见到刘爷,刘爷他非要杀我,我没脾气。你们要杀我,我变成厉鬼也要找你们偿命。

他这句话能唬住人?两个小土匪倒是有点信了,真蒙了他的眼带他转出好几里,等他的蒙眼布一打开,土匪头子果然是当年在曲家庄大集被抓后来被他放过的那个小土匪。小土匪如今变成了大土匪,腰里插着盒子枪,脸上的刀疤又多添了一道。

姓刘的,你好没良心,当年你说改邪归正我才放了你……

当年是当年。曲掌柜,我老婆孩子都没了,家里也没有地,不得已只好回头吃这碗饭,算我对不住。伙计们,这是我当年的恩人,赶快放人。

不,你这,这还抢了我两大车红蜀黍呢?这咋说?

那两车红蜀黍是您的?那行,从此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大车粮食全部放。另外,给弟兄们传下去,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动曲家庄同丰号的货,谁要不听,我一枪了他……

可能真是仰仗他这句话反正二十多年里,许多商号遭抢损失惨重,同丰号商铺一直相安无事。

这一年,当地的长生果又是丰收。秋收后,曲典礼和曲典乐想起去年长生果越收越贵,商量着提前下手。他们征询曲长生,他也是这样认为。于是,他们提前早早打开仓库收购,参照上年每百斤六元钱出了价格,等货收得差不多,已是立冬时节。

那天,曲典礼赔着笑脸上和尚庄请来何经纪,亲口许他中午喝高度莱水老烧吃大沽河鲤鱼。何经纪现在满肚子油水,在当地早就是呼风唤雨的角色。等到大家在小饭馆坐下,一问长生果价格,何经纪说,因为今年丰收,所以哪里也不缺货,真要出货,每百斤只给四元多。才四元多?上年每百斤还值六七元呢!曲氏两兄弟立刻苦了脸,左一杯右一杯,央何经纪多想办法。何经纪把头摇成拨郎鼓,瞪着紫红着眼珠子道,真是没办法,不信你们可以自己上登州打听,要是能卖出比这个还高的价,我请你们喝酒好了。

完了完了,年年收长生果挣几个,今年怕是全赔进去了。曲典礼和曲典茂送走何经纪,哥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说干脆咱哥俩喝个一醉方休吧!要是喝死了更好,一身轻松。两个人正喝得起劲,曲长生一步跨进来。

二位叔,你们就少喝点吧!尽管素文是曲典礼的外甥,曲长生却没改口,依旧按着街坊辈儿叫他们。我们喝我们的,管你屁事呢!曲典礼一肚子火没处发,顺嘴骂他。

曲长生也不恼,经历多年生意,他的确多了些沉稳。他慢慢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分别给二位族叔倒上,又拿一个杯子自己添上,说:我也不多敬你们,我只敬一杯,这杯酒喝了,我有话要说。 

干什么?喝完了你想辞工啊?你个没良心的。曲典乐张口骂道。曲典礼却摇摇手,道:先别急,听听他咋说。

曲长生干脆不敬他们,自己一口把酒喝干,道:二位叔,这些年你们是如何对我,我心里有数……

听听听听,他不还是想走吗?要走你就快走,这个月工钱没了。

不是,叔,我真不是想走,你们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我想出趟门,三五天就能回来,可是你们得把马给我,另外得给我一点盘缠。

曲典乐望望曲典礼,一摊手,道:这不还是要钱吗?

曲典礼问他:你想上哪?

登州!曲长生毫不犹豫,他早了解到,何经纪这些年的货走的都是登州水路。

曲典礼一口答应:行,你可以去,多少钱?

我只要住店加来回路上花,当然,能给我点应酬最好。

曲典礼二话不说,顺手从身上摸出一把大洋,一共五个,重重撂到桌子上。曲长生一把抓住,扭头就走。

曲长生拿了钱立刻牵着已经年老的枣红马回家,跟他爹他娘和素文说,他要出几天门办点事情。他经常外出采办货物,他爹他娘也不当回事。曲长生跟爹娘告过别,骑上枣红马,慢慢上到大沽河堤,扬手一马鞭,沿着河堤扬长而去,从此一连三天没有一点消息。他走了三天,曲典乐把曲典礼埋怨了三天。曲典礼第一天还沉得住气,第二天便有点后悔,到第三天时,连他也相信曲长生一去不回,肯定是跑登州找新主顾去了。这家伙心可真够黑的,当年买枣红马花了五十贯铜钱,这次又被他拿去五个大洋,眼瞅着一大笔财产又没了。眼看着天要黑了,他和曲典乐嘀咕,要是曲长生今晚再不回来,明天就找曲典茂要债。

天气有些阴沉,夜色终于降临。阴冷的西北风又开始刮起来,一直等在铺号里的曲典礼和曲典乐确信所有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两人难过地开始上门板,要把冷风挡在门板之外。就在最后一块门板将要关上之时,只听远处传来的的的马蹄声,曲典礼愣怔一下,说:不会是这小子回来了吧?眼见一匹高头大马顺着铺号门前直冲过去,曲典乐埋怨道:你还信他能回来?他的本事大,走到哪都能吃上饭。

忽然间,那匹马又圈回来,一直跑到门前停下,却不正是枣红马?马上的人跳下来,不正是曲长生那张瘦俏的黄脸?

长生,是你?长生你真的回来了?两人急忙摘了门板迎出来。

掌柜的,事儿妥了,快准备大车吧!登州有个客户说咱收的长生果他全要,定钱人家都给了,是五十个大洋,他们只要把货送过去就行。

曲长生说完,从马背上摘下一个牛皮褡子,双手捧到两个族叔面前。

瞧瞧,咱家长生多守信用?咱同丰号可是有救了,咱哥俩的命也有救了。长生,快点进屋暖和,典乐,你快上馆子给长生炖上一盆羊肉汤,再要一坛莱水老烧,叫他们做好了一块儿送过来……

两天后,同丰号所有收储的长生果都装上了大马车,足足有二十多车。曲典礼和曲长生亲自押车,只用了一天半时间,就把货送到位于码头的一个货仓,并拿回了他们的货款。

从登州回来之后,曲典礼提前商量曲典乐,这次更是要重重酬谢曲长生。的确,曲长生这次解决的可是同丰号历年来最大的危机,无论怎么谢他都是应该的。两个人准备好二十个大洋,然后把曲长生叫到饭馆包间,主动给曲长生添上酒,然后老哥俩一起举杯,非要敬曲长生一杯。曲长生连连说不敢不敢,只得主动饮了一杯,放下酒杯,曲长生犹豫一下,道:两位叔,自从到铺子里历练,已经五年了吧?真是非常感谢你们二位对我的栽培。不过,花儿再红,也会有凋谢的时候,长生要是再不知深浅,恐怕会误了你们。

什么意思,长生,俺老哥俩待你可是不薄啊!你这是要自立门户?

是啊长生,你现在这么大本事,你要在曲家庄开上一家铺子,还有我们的活路吗?曲典乐的心思稍窄些,说出来的话就难听。

长生,你就是不看俺俩的面子,冲着素文也得给俺留点脸吧?曲典礼把素文给搬出来了,他知道曲长生对素文很好。

两个人一急,曲长生倒不安,他连忙解释:不,我不是想在村里自立门户。天高地远,我想出去走走,多了解些行情,放心,我不会在曲家庄跟你们争饭碗。

长生,不用这么急吧?非得走?我们真是舍不得你呢!到此地步,曲典礼心里忽然全是曲长生的好,竟有些恋恋不舍。

但是,曲长生真是心意已决。自从前几天主动要求外出搬救兵,他心里就拿定主意了。他看得出来,两位族叔都是厚道人,却也经不住村里人说三道四。他们居然怕他趁火打劫一去不回?一个人的信任遭遇危机,自尊心能不受伤害?所以,他必须得离开。

这场酒,本来是一场庆功宴,他们三人可以喝得热火朝天,因为曲长生的想法,立刻变得索然寡味。饭局结束时,曲长生起身要走,曲典礼还是把一小袋大洋塞到他手里,道:一定拿着,无论如何,把这批花生给卖了,你是首功一件。

饭局是结束了,曲长生似乎解脱了心事,拿着沉淀淀的小袋子轻松回家。他早打算好,或者可以到乡上开一间铺子,那儿北通东莱,南通胶县和高密,另外到即墨也有许多客商。他又想起这次去登州,真是开了眼界。到达登州之后,这儿却已经改为烟台区,属福山县管辖。在烟台区,他再三打听,沿大路一直跑到海边,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海边有一座码头,码头上堆满一包包麻袋,分明都是些长生果,而在码头旁,一条巨大的火轮静静地矗立在那儿,它的长度比同丰号在村子里的大货仓还有长,足足有百十步,好家伙,它能装多少东西啊?几万斤不用说,几十万斤都吃得下吧?它这是要到哪里去?美利坚国?不错,听父亲说,当年他们所种的大长生果就是从那儿进来的。可是它们国家自己就种这个,为啥还得从我们这儿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顾不得胡思乱想,只想寻一个从事长生果经营的客户。他摸摸口袋里的大洋,吃饭住店找人,得节省着点。先找商铺买了两包大炮台,然后牵着枣红马赔着笑脸,挨个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经纪,小经纪接了一包大炮台,看一眼枣红马,领他去了一家小商号,商号里的老板同样压价,无可奈何,他只得央人领着又去一家商号……

那一天,他整整跑了十三家商号,又累又饿。在一家饭馆门口,他牵着马过来想要吃饭,不想枣红马犯了性儿,一蹄子把刚刚停在饭馆门口的铁皮车给踢了。那时他还不认识汽车呢!只看它是铁做的,所以叫它铁皮车。立刻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一个戴礼帽,另外一个好像是开车的。非叫他赔偿十个大洋。他手里除了买烟,还剩四个大洋零几角钱。他摸摸肚子,咬咬牙,把钱全掏出来,说:我就这么多,这些够不够?

这不行,差得太多了。你知道这汽车有多贵?说出来吓死你。司机脸色乌黑,挺吓人。

真是没了,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再想要,俺家存了好多长生果,要是卖了,赔你们多少都行……曲长生说的是实话,要是他们连这点钱拿去,啥事也做不成,他死定了。

不想戴礼帽的男人听他说完,瞅瞅他手里的钱,忽然问:你说什么?你们家存了不少大花生?

啊!?不是长生果,对,是花生,是大的,不是小的那种。

哦!巧了,我这次的船满了,下趟船正好缺些货,这样,咱上里面谈谈?

想不到,他终于遇到一个大主顾,叫范士尊,是个做土产实业的,对人也诚恳,两人进饭馆里边吃边聊,等饭吃完了,生意也谈得差不多了,只比去年价格低两毛。曲长生立刻和他定文书,并约定订金和送货日期。对了,曲长生一直叫长生果,人家都叫大花生?落花生落花生,落花而生,从字面上说挺准确。

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真就这样离开同丰号?曲长生忽然好难决定。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