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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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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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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国》第二十章 股票风波连载

第二十章  股票风波

数天后,曲长生所做的第一笔真正意义的期货生意遇上了麻烦。

自从签约之后,一直有十来天,几乎三天两头阴雨连绵。民俗谚语说,春雨贵如油。但对盐滩来说,这几乎就是一场灾难。眼瞅着离交割的日期还剩二十天左右,曲长生在家再也呆不住。他一连跑了三次阴岛察看,所有的盐滩主都摊着双手说,只要天气不好转,神仙也晒不出盐来。

他急得无法,就想找李明秀问问,看能否一起找找大山,帮他把在取引所签的合约给解除掉。自从过完年,李明秀并未来上班,她是什么意思?以后不再来了吗?或许他和她之间已经有了一些误会。他真是想找到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好好跟她拉拉。

那天上午,天依旧阴沉,说不定还要下雨。他实在沉不住气,立刻打电话到傅绍松家里,是傅绍松家的女佣人接的电话,她立刻转叫了李明秀。曲长生在电话里对李明秀说:我遇到麻烦了,你能不能出来见个面?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最好见面再说。他或许更想看看她吧?不知为啥,闲暇时,他经常会想起她。这个会日语的年轻姑娘,的确挺令他动心。

他和她是在小港海边见面的,这次他又把首饰盒子给带上了。其时,海边的海风刮得不急不缓,稍稍带些潮气和凉意。她只穿了一件蓝底碎花的斜对襟褂子,下身还是她最喜欢的灰色裙子和白色袜子。她永远只是一身学生打扮?有点可爱,还透露一些少女的清纯,令他不敢有非分之想。

非得上这儿谈,你要冻死我啊?一见面,她就开始埋怨。

那我,我把衣裳……他犹豫着,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望着她。

行了吧!你那破衣裳满是汗臭味,我才不要呢。说吧!这么急着叫我出来到底是啥事情?

我,我上次做了一笔盐的期货,眼看交货日期快过去一半,现在麻烦了。

是,天气不好吧?李明秀的确很聪明,一下猜中。

是的,我想,能不能跟取引所商量一下,把合约取消?

不行,不能取消的,只要是取引所的合约,就必须得执行。如果交不了货,那你就得赔付巨额赔偿金,很厉害的,能把你给赔得破产。对了,差不多你这几年在岛城开的商号建的油坊,还有你那代理处,统统得赔上。

啥?有这么严重?完了完了!曲长生懊恼地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壳。李明秀心有不忍,想要阻止他,手只伸到一半又缩回,道:行了,是个男人吗?做期货生意就是这样,大风大浪,大惊大险都会有。总共才两万多块,大不了从头再来。再说了,万一天气好了呢?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你懂不懂?

可万一,这天气好不了呢?

好不了就是天意要亡你,对不对?还大男人呢,真是没意思,走了。

李明秀转身要走,不想曲长生一下挡在她面前,手又插进裤子口袋,紧紧攥住首饰盒子,胸口快要贴到她的胸部,吓得她双手往胸前一围,瞪着眼瞅他: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我想要是我破产了,你还会接受我的邀请出来走走?

是这样?李明秀轻松地笑了,道:那得看你是不是个男人了。在我眼里,只要不像个男人样,任他再有钱,我也不当回事。

李明秀一把推开他,大步走了。曲长生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将口袋里的首饰盒子举到眼前,若有所思。

千幸万幸,就在曲长生尽力从外地联系到部分货源之时,青岛这边的天气终于好转。春天的风是很厉害的,尽管受到春雨的影响,阴岛的上千盐滩收获亦是可观,所以凑齐两千吨盐并非难事。数天后,他的期货生意正式成交,赚得虽然不多,经此一役,曲长生又增加了不少阅历。只是,做完盐的生意,他再没有急着做下一笔生意,他现在知道风险的恐怖之处了,所以他想好好把取引所的生意研究一下。

未等他研究透彻,取引所竟发生了一些意外的波折。

那天上午,他按自己的计划,依旧早早来到取引所了解当日期货交易情况。这些日子里,取引所不单做土产生意,还开了证券、纱布、钱钞市场。

天气渐渐热起来,取引所的生意似乎也热起来。今天到取引所来的人特别多,交易的人也很多。忽然,有一群日本人从外面涌进来,大山也跟在后面。只见他们进入取引所之后,一个名叫秋山太郎的家伙,曲长生认识他,应该是当地的民政署长,站在二楼栏干之后凭高喊道:诸位,诸位,请大家先暂停一下交易,我有话要说。根据取引所股东会议决定,从今天起,奉村正二不再担任取引所的理事长,新任理事长由松井友助阁下担任。

取引所换理事长了?曲长生觉得好奇怪,那个奉村正二,好像口碑还不错吧?他管治下的取引所基本能维持正常的交易。这个松井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秋山的话音刚落,一个年纪约四十岁上下的日本男人,穿着黑色西服,内着白色衬衣,扎着长领带,脚上是锃亮的皮鞋,鼻子下面一点仁丹胡看着挺恶心,向前一步,一张口说话,是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声音有些尖锐,像是公鸡在打鸣:诸位同僚,朋友,取引所的宗旨,是精诚合诚,共同发展。在下不才,受日本国大坂株式会所委托,出任新一任理事长,从今天起,一定把取引所经营好,让大家的事业更加辉煌……

他的话,只换来一些零星的掌声。曲长生对他也不感冒,似乎这个日本男人不像什么好人,许多人的内心,其实是可以从脸上暴露出来吧?他的目光又开始寻找大山健五郎,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些答案。只可惜,大山只是冲他微微摇摇头。

松井当上理事长不几天,曲长生就感觉到了取引所的一些变化。其一是松井宣布取引所增加日本人的股份。当年原本取引所准备筹集八百万元股本,后来只筹集到四百万元的款项作为股本,中国人和日本人各占一半。现在,日本人把当年剩余的四百万元自行补齐,正式变更为八百万元的股份,以十块钱为一股,日本人的股份占了六十万股,由原先的一半变成大半,这样一来,取引所的中国股东便失去话语权,全部为日人所垄断。紧接着,松井立刻宣布股董会决定,把取引所的股票推向取引所的证券市场交易。

接下来的几天里,到取引所内交易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多数是日本人,他们的目标,几乎毫无二致地盯向取引所自己的股票。不过几天时间,原先面值十块钱一份的股票,已经涨了三块多。

到第四天,就连在《大青岛报》也刊登了取引所股票飞涨的消息。于是,许多原先在场外看光景的中国商号经理慢慢经受不住诱惑,开始试探着买一点,又开始加大款项。

那天上午,曲长生在位于叶樱町路的代理处看过《大青岛报》之后,也是坐不住了。只是一两天就有三成利润,这可有点儿惊人。可是,做这种玩意儿跟做期货一样吗?风险会不会太大了?他搞不明白,便打电话给徐一年,请他中午到春和楼吃饭,顺便聊一聊当前取引所发生的事情。徐一年是做银行事务的,应该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他同时还打电话给傅绍松和宗云庆,请他们也参加,只可惜,宗云庆想要到上海去察看纱厂经营情况,已经订了中午的船票。

中午时分,曲长生和徐一年、傅绍松按时到达春和楼,另外同来的还有义和绸布庄的杨三万,他是平度人,在岛城经营绸布庄已经有七八年,傅绍松特意介绍他和曲长生认识,说是家乡人在外经商打交道妥实些,有了事情也可以互相帮助。

酒桌上,他们谈论了许多时局,比如日本人统治岛城有七年多了,也作了些恶。民国三年时,日商武金太郎串通李村军政署自立界石,以官价强行圈占当地一千余亩土地,不从者处以极刑。又如,虽然日本人在青岛建立不少新的中小学公学堂,主要还是为大批日本人服务,另外,也是为了推行奴化教育吧!总之中国人想要上学,就必须接受日语教育,而他们所控制的铁路、邮电等等,也离不开懂日语的中国人,只好从公学毕业懂日语的学生中招生。总之一句话,还是为他们的统治服务。但日本人究竟要在这儿呆多久,没有人知道,好像北京、天津、济南等地有很多活动,都是抵制日货,要求政府和日本人谈判,将青岛及胶济铁路交还中国,不知嘴上说说有没有用。

一谈到日语学校,曲长生便多了担心。毕竟他还想把儿子接来岛城上初中,要是他也不得不学日语,该咋办?忽然又想起李明秀来,心想,日本人一天不走,总归还是要跟他们打交道,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学罢了。

他们由时事时政,不知不觉又谈到日本人对岛城商业的控制盘剥。这一点,不光傅绍松有体会,杨三万也体会颇深。他从民国二年初到岛城,先是在东镇开了一个小绸布店,后来又在静冈町中段开了一座更大的分店,一直从事绸布经营。本来利润挺高,而且市场波动小,尤其后来日本人大批迁居岛城,几乎占了主城区五分之一人口,他们都非常喜欢中国的丝绸,因此大批购买自用和贩运。想不到前几年,岛城之内突然出现日本人开的绸布店,当时不以为意,绸布原产自中国,历史悠久,日本人就是想学,也不过学个样儿罢了。后来发现,岛城大街上的日商绸布店越来越多,已经影响到他的生意,这才引起好奇,瞅空上门察看,发现日本人织的绸布不但光滑细致,而且花纹精致。他当时大大吃了一惊,想不到,日本人在岛城军事占领,居然连商业也要开始占领了。

大家罗列一通,无非日本人蛮横和野心,又都深深替自己国家的商号担忧。到此时,曲长生才说道:傅会长,您不愧为岛城乡绅元老,有先见之明,若是如此,跟日本人打交道须得加倍小心。近几日,日人大坂财团派来一个叫松井的,把原先的奉村正二给换掉了,他之到来,似乎取引所的证券交易忽然红火,原先取引所的股票现在大涨,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不好说。傅绍松接过话岔。他算是经验丰富老到,所以大家都希望他能发表意见。

为啥不好说呢?取引所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些,无非是买卖期货,从中抽取一点小利。而股票的价值也是捆绑在这一点小利之上。现在我们都知道,取引所的生意虽然兴隆,也不是达到赢利巨万的地步,所以,这肯定不正常。我就一句话,大家还是不要轻易上当受骗。老徐,你说呢?

他的话音一落,徐一年立刻点头,道:大家还是听傅会长的吧!他经验的事情多,一定错不了。总之只要是日本人操纵的事情,大家都小心些为好。

不过,他们的话在曲长生和杨三万心里,却又另外一种理解。试想,现在连日本人自己都在购买股票,他们难道会害自己人?或许只要把握好分寸,就一定有赢利机会。

傅会长,谢谢您的指点,我先敬您一杯……

曲长生赶紧把端起酒杯,把话题转移到和大家饮酒作乐之上。

当天下午,曲长生吃完饭后带着酒意,又去了一趟取引所。杨三万喝了酒,又是第一次听说取引所的股票可以赚钱,非得跟着去瞧瞧。

不出曲长生所料,今天的股票果然又涨了,昨天还是十五元多一点的股票,已经涨到十七块多。现在,取引所里的人多得有些杂乱,人们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控制,一齐争着带现款购买股票。曲长生的目光是敏锐的,他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现在购买股票的人们,不光是那些日本人,而且还有许多中国人,他们也不是普通老百姓,多数穿着长衫,有些还穿着绸布衣裳,应该是一些经营商号之人,有些可能还是中产人家。

杨三万看着现场情景,当场傻眼了。中午喝酒时他和曲长生论说过,他比曲长生长两岁,因此喊他兄弟长生兄弟,这事可是让我糊涂了,不就是一张纸片片吗?咋就值那么多大洋?我可是第一次看见,有这么做生意来钱的,不上两天就翻倍,这也太快了吧?

杨经理,事儿就在眼前,我也闹不懂。可就一样,傅会长肯定不会骗咱哥俩,这里面一定有日本人的诡计。所以,咱千万不能上日本人的当。

咱是不能上日本人当,可日本人自己也傻啊?他们为啥也要买?你能说明白了?

这个?曲长生连连摇头。他四处打量着,突然发现大山也出现在交易所。曲长生连忙上前,问他:大山经理,你来干什么?也是来买股票的?

我?已经涨了那么多,不可理解。我只是来看看,要是合适,就少买一点。大山道。不过,一看到股价达到十八块。连他也直摇头:怎么回事?这也涨得太快了,在我们日本国,涨得快就是不正常,风险会越来越大。不过,这里面也有机会,风险越大,机会越大,赚得也越多,这就要看个人的操作能力了。

大山摇着头走了,曲长生瞅着他的背影,满脸疑惑。

杨经理早凑过来,紧盯着他道:你认识日本人?他说还有机会?真的假的?曲长生淡淡地道: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还是那句话,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曲长生和杨三万在证券市场一直靠到收市。虽然股票偶尔下跌一阵,但立刻被好些日本人大笔买入,一声收盘铃响,股票价格已经涨到十八块五。他看到,许多未买到股票的人略有失落,也有人说:倒也不用急,明天开盘之后,咱还有机会,看这样子,无论如何也能挣上一点。

曲长生和杨三万步出取引所时,杨三万犹摸着后脑勺迷糊,问他:曲兄弟,我真是看不懂了,这些人也太邪乎了,你说说,明天能涨还是能跌?曲长生皱起眉头道:要是照咱老家以往做生意,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会稀烂贱。眼下看,十块钱一股的股票都已经翻倍,应该差不多了,明天一定会下跌。杨三万说:真的假的?咋一瞅那么多人,我感觉明天会涨呢?不如这样,明天要有时间,咱再来瞅瞅好不好?

两人各自分手回家。曲长生目送他远去,心情却不平静。许多年过去,他在商海中经风搏浪,也算是老水手了。他虽然只学过五年私塾,可也明白新事物的厉害,因此对于一些新奇的东西,他总能比三叔五叔理解得更加透彻,这也是他在生意上游刃有余的原因之一。但问题是,对于眼下取引所的事情,他根本完全看不懂。莫非这是一个赚钱的机会?要是投入一万现大洋,不用几天就能回来一万,这是什么样的买卖?天下居然有这种利润惊人的生意?

有鉴于此,他的内心早不平静,他必须得有所准备,万一明天、后天股票继续上涨,再投入恐怕晚了。

曲长生立刻赶回北京路的泰丰益号。一进门,二姑娘正端了一盘洗过的毛桃从里屋出来,一见曲长生回来,脸上稍稍带些兴奋,却也不是往日那种撒娇和妩媚,似乎还有些沧桑。道:哥,吃个桃子吧!今天刚买的。曲长生心说,二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大概不是为别人,一时心有不忍,顺手拿一个桃子,咬一口,蜜汁甘甜。又一看二姑娘,脸上居然溢出一丝笑意来。

曲长生进里屋,曲典礼和曲典乐正在对坐喝茶,一见他回来,连忙让他坐下。二姑娘早跟进来,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子上,又跟曲长生倒一杯热茶,狠狠地瞅他一眼,转身出去。曲长生瞅着她的背影说:三叔五叔,你们都在呢!正好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曲长生决心要试一试取引所的股票生意了,一旦有机会到眼前,他就有股子莫名的兴奋。他向曲典礼和曲典乐详细介绍了取引所股票行情,然后道:三叔五叔,我决定了,要是明天股票还要上涨,咱就买它五千股,要是翻了一倍,咱可就赚大发了……

那天夜里,曲长生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买的股票一直不停地上涨,整整涨到四十块钱才停下来,他只投入一万大洋,整整赚到了三万块大洋,他当场跪倒在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元前,幸福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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