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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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归风云
这一年，泰丰益号在岛城的土产经营上又获得不菲的利益。他们不但与丹美国新设的宝龙洋行做成一笔一千吨的生油生意，而且跟大山洋行、英商怡和洋行都各自做成几笔生意。泰丰益号自然收益巨大，远超去年水平。
这一年的12月10日，还一件对岛城、甚至对中国来说都是重大的事件，日本人正式退出占领，将青岛交还中国政府。其时，王正廷被北洋政府黎大总统任命为“鲁案善后督办”，他曾任过北洋军政府外交总长，1919年时坚持拒签对德和约，受到国人好评。后任中国大学校长，口碑亦不错。这一次，他除和日本人达成多项协议外，还积极提议请北洋政府任命熊炳琦为“胶澳商埠督办”。不错，北洋政府已经正式将青岛更名为“胶澳商埠”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段时间，因为交接和接受的事情，连曲长生也被牵涉进来。其实政府民众要求日本人交出青岛，日本人根本就不甘心，因此做了许多小动作，以便以“岛城治安混乱”为借口达到赖着不走的目的。比如他们在和北洋政府达成一些协议之后，立刻把目光盯上崂山附近的一帮土匪，为首的有两人，一个叫孙百万，一个叫马文龙。他们通过向对方提供枪械军装财物等方式，唆使他们四处制造事端，以便以“治安问题”拖延留在岛城的时间。在日本人的撑腰下，孙百万和马文龙买通即墨警察警备队队长潘某，欲里应外合攻下即墨，给北洋政府一狠狠一击。只可惜，因为即墨县长和守备军民同仇敌忾，孙百万所众久攻即墨不下，狼狈逃窜。没过几天，眼看着北洋政府的接受大军包括保安警队进驻青岛，孙百万所部在日本守备军的纵容下，也是大批进入岛城，不光抢掠商号，吓得瑞芙祥等数百家店铺干脆关门不敢营业。还在某一天晚上，将曾跟孙百万交涉过的时任青岛总商会隋会长，以及省督军派来的私人代表茅某绑架，以图破坏交接。
连省督军派来参加接收仪式的私人代表都被绑了？这还了得？王督办其时闻听下属报告，当场勃然大怒，再三向日本守备军司令部由比光卫司令官交涉。而狡猾的由比光卫只是勉强答应临时加强治安，却对劫持人质事件丝毫不做处理。
王督办算是看透日本人的伎俩，因原先谈判过，已进驻的守备军原准备接受日军军械仓库武器才能武装自己，现在赤手空拳，根本无法跟土匪作战，只好找人谈判。他手下有一名“鲁案”委员陈委员，想要独身前往，王督办放心不下，不肯放他前去。却又意外听说孙百万手下有一名叫刘震的土匪，和泰丰益号的曲长生相熟，马上派人请曲长生，请他出马。曲长生本不愿和土匪打交道，竭力推辞，王督办忽然变了脸，说他和泰丰益有通匪之嫌，等岛城接受之后，必重重处罚泰丰益号。
曲长生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前去。那天已经是小半上午。临走之前，他先跟曲典礼和曲典乐交待，说：“三叔五叔，我跟孙百万和马文龙素不相识，唯独一个刘震，怕也是不顶事的人物，他们非叫我去，万一翻了脸，我怕就回不来了，我要回不来，你们赶紧把所有商号都卖了回老家。要是不走，熊督办肯定饶不了咱们。”
有政府高官压着，曲典礼和曲典乐完全无话可说。不过二姑娘却急了，道：“哥，这么大的事情，你光跟俺三叔和俺爹说，把我当耳旁风呢？”曲长生道：“今天没你的事，我是跟他们商量以后的事情。”二姑娘说：“我也是以后的事，你不能不管。”曲典乐埋怨她：“你别闹了，他是非去不可，我们也不放心。”二姑娘说：“多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们不放心，我就跟他一起去，大不了死一块儿。”曲典乐气得扬起巴掌要揍她，曲典礼慌忙拦住，劝二姑娘道：“现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你就先回去吧！他去可能没有事，你要跟着去，不是绵羊送进虎口，没事找事嘛！”
至此，曲长生只能出面劝她了。他来到二姑娘面前，二姑娘扬着脸大胆看着他。他搓搓手，低着头对二姑娘道：“你别多心，我这次真是冒着风险，不过只要能见着刘震，估计也没多大事儿。这样等回来之后，我陪你吃饭行不行？”二姑娘闻听，眼里立刻含着泪，伸出右手小拇指要跟他拉钩，曲长生只得应了她。二姑娘说：“你要不回来，我做鬼也要找到你。”
有二姑娘一闹，曲长生才想起还有个李明秀，这一次去土匪窝，真不知能不能回来呢！这辈子跟她认识，也算是缘分吧！想不到相处久了，竟也有些牵肠挂肚的感觉。不过，事情的确太紧，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见李明秀了。他只能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的怀表掏出来，递给站在门口的乔小栓，又瞅瞅外面，怕二姑娘看见，悄声道：“要是我回不来，你帮我把这个给李小姐。”乔小栓早被刚才所有场景吓着，此时竟也眼泪汪汪道：“掌柜的，您就说点好听的不行吗？您福大命大，有老天爷保佑，谁也不敢动您的。”
“行了傻小子，我记着你的话了。记住了，跟曹有道看好家，有啥事跟两位老东家说就行。”
他就这样出发了，穿着棉袍，赶着大车，车上还拉了十袋白面和一铁桶花生油，另外还有一麻袋大花生，这些都是他让曲典礼和曲典乐特意安排的护身符。
不过，等他把大车赶到胶澳商埠临时督办处，想要叫王督办找人给他带路时，王督办意外告诉他，事情紧急，陈委员已经向土匪窝出发了。王督办看到他大车上拉的东西，问他：“你要去便去，为何还捎带这些东西？”曲长生一听不用他去见土匪了，乐得送顺水人情，急忙道：“大人……”“不不，你别叫我大人，‘大人’是前朝的称呼，我姓王。”“王先生，青岛能收回来，所有的中国人都高兴，这是我送你们的贺礼，万望收下，千万别嫌弃。”
曲长生一边说着，一边早把大车赶到督办处门口，招呼三四个把守的兵帮他把车卸了，赶紧赶着大车往回跑。其时，天早晌过了。只是打马跑出能有一里路，他又让马慢下来，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坐在车上洋洋自得。幸亏没去见土匪，否则还真是不敢说咋样呢！可惜了那个什么委员，他倒是充哪门子好汉？孙百万和马文龙岂是好惹的？当年国会议员居正在青岛组织讨袁护国军，数千人马，战斗力却也一般，后来不是招到孙百万他们两千余人，这才把胶县、高密、潍县的袁军杀得丢盔卸甲？
“数九严寒冰雪天，冷风刺骨似刀剑，天寒地冻步履艰，恨儿媳做出事太无端，逼为父雪中把柴寻……”他最喜欢柳腔戏《三子争父》中的一段唱，说的是因仗义拾金不昧被书生王义拜为义父，却遭儿媳唾弃，后来又遇好心人，上演一处三子争父故事。虽说有点凄凉，结局却也痛快，因此他经常哼上几句。不过，只是驾着车又走出不到二里，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抬眼看看太阳，早过了中午。一眼看见前面有所小饭馆，叫做“临朐全羊”，连忙过去停车，将马拴在门口拴马桩上，然后进小饭馆要了半斤羊肉，这边特色完全和喜来乐饭馆一样，除羊肉外再无其它菜品。另外就是莱水老烧，都装在酒坛子里，两角铜元，或者是三角日本人发行的“老头票”一碗。曲长生乐得要一碗，就着羊肉汤慢慢喝着，一阵酒意上了脸，浑身热烘烘的。看看一碗喝完，羊肉汤剩下一半，又要了两个硬面火烧，泡在羊肉汤里喝了，心满意足出来赶大车回家。
当他赶着马车回到代理处时，拴下马，刚往里一走，迎面遇见李明秀，神色忧郁，而且连眼睛都红了。突然相见，二人都感觉意外，曲长生分明看到李明秀手里正攒着他的怀表。李明秀一见他站在面前，不知是惊是喜，眼圈儿一扑闪，两行热泪流出来，只把怀表往他手里一塞，早快步而去……
曲长生后来了解到，关于孙百万的事情，陈委员的确处理得很周全，他当时也是抱着“舍生取义”的态度前去谈判吧？不错，他所取的“义”就是国家民族大义，是为了能够顺利收回青岛。而他说服孙百万的理由很简单：日本人马上就要撤了，青岛立刻就要受到中国政府管辖。如果再不醒悟，到时候政府腾出精力动员数万大军围剿，孙百万能抵抗得住？最终只能灰飞烟灭荡然无存。若是识事务顺应政府放了人质，不但可收编他们当政府军，还定期发他们军饷，另外还可以让他和马文龙参加中日交接仪式。孙百万自当年参加“讨袁军”之前就当土匪，自然不是傻子，再三权衡之下，只能答应听从政府安排，并派人将陈委员和两名人质送回临时督办处。
西历12月10日，在现在的日军守备司令部，也就是老德国总督府大楼前，日本人迫于各种压力，终于无可奈何向中国人交接了。自即日起，这栋大楼变更为“胶澳商埠督办公署”，王督办变成了熊督办。交接完成后，由比光卫司令官带着他的部下，怀着深深的失落，搭乘日舰离开岛城。
其时，曲长生和傅绍松，还有其他一些工商界有头脸的人物，在督办处的召集下，一起参加了交接仪式。当日本人落下太阳旗时，许多中国人眼里都落下了热泪，有些甚至掏出手绢不住地擦拭着。
日本人走了，岛城收回来了。喜悦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岛城，许多地方载歌载舞欢庆，傅绍松和曲长生商定，在齐鲁会馆专门请了从平度仁兆、古岘两地来的戏班唱两天“四大京”，他们常年在东镇等地演出，为首唱者有刘曼、刘伶，女角是袁透莲，这三人唱柳腔各有绝活，早红遍整个胶东。
遗憾的是，日本人的确贼心不死，他们尽管同意中国人以巨款赎回岛城，但却又提出许多不合理的要求，比如岛城的日本侨民和工商户没有撤回义务，另外，他们还在岛城留下三桩“悬案”，其一是土地悬案。他们中的某个财团，当年曾在李村等附近数处以低价强买中国土地数万亩开设农场，现在狮子大开口，索要上千万元巨额赔偿。另外还有驻青总领事，居然行使当年日军守备司令部职权，在各街道分设数个警察所，依旧堂堂正正挂着“警察所”的牌子，行使所谓的“治安维护”权，经常捕捉中国人，有时还保护意图不良的日本人从港口进出，完全视中国主权如无物。再有一件，包括当年德国人所建观象台，后被日军占领，现也拒不交接，最后弄成一个观象台分别有中日两个台的人员在其中工作，观象天气资料各自备份。还有更加恼火的，日本人的军舰就一直停靠在青岛和胶州湾海面上赖着不走，说是要随时保护日侨。
日本人的猖獗还不止这些。只可惜，北洋政府无力阻挡他们的淫威，当时只能做到这些。所有人都明白日本人的意图，无非有一天想卷土重来，图谋再次占领，那些耍奸弄鬼的赖皮手段，只有慢慢对付。
但是，也有一些事情令住在岛城里的中国人挺痛快，岛城回收之后不久，就有人提议把岛城所有街道、包括日本人命名的一些山和码头，全部改成中国名字，比如静岗町改成山东路，叶樱町改成馆陶路，等等。胶澳督办处专门有人专门承办此事，不久之后，岛城大街小巷的地名街名都改了，面貌焕然一新。
岛城回归，曲长生以为生意一定会得到大发展。接下来的几年里，许多事情的发展却大出他的意料。熊督办本来兼着山东督办，在接收之前，他却唾涎“胶澳商埠督办”这个职务，以为一定有大油水可捞，所以托了曹锟的关系谋得此职，上台之后即大肆搜刮民财，连工商户都加征税，光是替曹锟当选大总统就花了两百五十万银元贿赂了五百名议员，成为令人唾骂的一大丑闻。等到1924年时，直鲁豫巡阅史吴佩孚又把自己同乡、交通总长高恩洪保荐为“胶澳商埠”督办，他手中掌握军权，势力庞大，曹锟只得答应。而高恩洪上台之后，依旧以搜刮民财为主，目的是供应吴佩孚陆军和海军军用。高恩洪当上胶澳督办之后，除了搜刮民财，还做了一件蠢事，将驻军王翰章旅及其司令部一起迁出青岛。后来直奉大战爆发，吴佩孚战败，高恩洪自然失势，王翰章趁机杀回青岛活捉高恩洪，并自任督办。只可惜，他只是个“代理”，不久北洋政府任命的渤海舰队司令温树德出任“胶澳督办”，他这个人是海军军官出身，有些头脑，善使手腕，后来当上舰长，大革命之后，亦曾被孙中山任命为海军舰队司令，后来陈炯明兵变，他还曾救过孙中山一命。但其立场不坚定，在北洋政府拉拢下，又想投北洋政府。不过，手下几艘军舰舰长根本不同意，索性和他分道扬镳。他却利用自己的亲信血腥夺回，后来率舰队脱离孙中山北上青岛，被北洋政府封为“渤海舰队司令”，成为独霸一方的势力。令人遗憾的是，他完全是媚日派，其时岛城日本人的势力依旧强大，他在经营岛城时，处处照顾日本人的利益。甚至在岛城日本纱厂工人受到层层盘剥，被迫举行大罢工以争取自己的利益时，温树德不顾民族大义，居然在张宗昌指使下，派军队参加镇压，当场打死八人，重伤轻伤无数，三千余工人被强行迁返原籍。而在其军队镇压之时，藏匿于厂内棉花垛之内的许多童工妇女又被所属工厂的日本人搜出自行杀戮或投入海中，死伤更不计其数，终酿成震惊中外的“青岛惨案”。
时局的动荡，一定会影响到工商业经营。这几年里，曲长生和他的泰丰益号，只能小心经营应付了事。
有一天，傅绍松突然登门到代理处，曲长生大感意外，连忙请他进屋，并给他泡上茶。傅绍松进屋坐下，笑道：“曲经理，你呀！你真是个有福之人，想不到你这辈子缺啥，就有人送啥。”
“傅老，您这是啥意思？我可不是财神爷，谁家缺啥东西我能送上啥东西。”
“我倒是听说，你想和几个股东建几栋房子，这还没有开始建对吧？你们的家眷也都在老家是吧？人家刘玉山可是托我来说话了，他在西镇可是有一栋别墅，整整有七八个房间，宽大的很，他想送给你，也好让家里人都搬过来，什么事情都方便。”
“不是，傅老，您这是寒碜我是吧？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我就说你不会信。不过，这可是真的。他刘玉山号称‘刘半城’，他有的是房子。”
“不行，他的房子再多，我也不能要。”
“为啥？你是不是傻啦？一栋两栋房子，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儿。当然了，人家送你房子，也是多少有些别的意思，你的生意做的大，就多支持一下他的银行，把钱通过他的银行周转就行。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可别不开窍。”
“他不当事，我可当回事，傅老，请您替我回他，就说我无福消受。您要不替我回，那我自己去回他。”
“不不，长生，你到底是啥意思？这明明就是双方受益的好事，你可别太那个了。”
曲长生的脸瞬间胀红了，他大声道：“傅老，我就明说了吧！他的钱不干净，我是死也不会要他的房子。”
“得，啥也别说了，你呀，你可真是从乡下来的。”傅绍松长叹一口气，扭头就走。
虽然和傅绍松为刘玉山送房子的事情弄得不开心，不过他们俩还算是心气相似吧？只是过了两三天，曲长生深感不安，又请傅绍松喝酒，他竟痛快地答应了。酒席上，傅绍松感慨地道：“长生，想不到你还有点骨气，行，冲这一点，我继续交你这个朋友。”
这一年中，还有件令曲长生兴奋之事，儿子书天居然考上了天津南开大学，这是他们曲家庄第一个走进大学校门的学生吧？
眼看要开学，曲长生少不得准备钱物，跟曲典礼和曲典乐打过招呼，又买了火车票，亲自送书天坐火车经济南到天津。其时二姑娘又缠上他，非要跟着去。书天已经二十岁，早看明白二姑娘和他爹之间有些说不清的事情，内心根本反对，却也对二姑娘多年的坚持抱有一丝敬佩。曲长生拿书天当了挡箭牌，说孩子都懂事了，他跟你又差不了几岁，所以坚决不能够同行，云云，好不容易把二姑娘说服。
他从天津回来之后，又回一趟家看往二老。书地现在也长大了，已经可以读中学，他跟曲长生提要求，说也想去岛城读书，曲长生痛快答应了。书云也要去，素文说：“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在家侍候爹娘，也没个伴儿，咋办？”曲长生说：“那就叫书云先在家读完小学，然后我再带她上青岛。”
他带着书地到岛城之后，书地也要上商科。曲长生心说，书天去读南开，想来以后是当官的料，恐怕不会再做生意，书地要是以后愿意经商，倒也成。便托了人把他送进青岛职业商科学校，平时驻校，歇星期天就回家。虽然日本人已经撤了，可是学校的日语课程还没有撤。另外，岛城在去年已经建起一所私立大学，连傅绍松和刘玉山等大商户经理都入了股份，书地商科毕业，可以送他到私立大学进修。
至于二姑娘，她可能真是等不及了。已经二十五六岁，要熬成老姑娘啊？她干脆找曲长生，流着泪，主动提出成婚的要求。做为一个大姑娘，这也真是不容易。但曲长生内心万万不敢答应，只是想办法推诿，等回家商议父母之后再定。从内心里，他感觉的确有点儿对不住二姑娘，一阵也动摇过，心说，对她毕竟打小知根知底，除了有点儿小脾气，倒也算是好姑娘。不过，他心里已经完全放不下李明秀。上次准备独身闯匪窝，回来之后，想不到李明秀居然为他如此挂心，令他大感意外。另外这些年里，也有人给李明秀介绍过男人，但她都无动于衷，外人都看不出什么，只有傅绍松能瞅出些光景，私下里相告曲长生，说你得决断些，不要把俺表妹给误了。所以，这辈子如果他只能有一个选择，一定不会选二姑娘，虽然二姑娘心里完全地装着她。但是，她会不会因为任性耽误了自己？这事挺要命，真是如此，他良心上可就无法安稳了。
鉴于这种考虑，他开始无时无刻寻找可以托付二姑娘的对象，他甚至发动所交往的好友帮他一起想办法。数日后，他终于从宗云庆处得到一个人选，对方也是平度人，叫杨旭东，去年在岛城商科毕业，人长得挺俊秀，整日里小分头擦得锃亮，西装笔挺，脚上的皮鞋都能照出人影。想留在岛城从事商业经营。他家颇有些资产，依靠父亲资助两千大洋，在岛城开了一家宝来绸布店，兼做一些批发零售业务，生意还算红火。本来依他爹的意思，想在老家给他娶一房媳妇，可他因为接受过新式教育，高低不同意家里的安排，非得在岛城找一个合适的。因他去纱厂批发细布，无意和宗云庆认识。宗云庆记得曲长生的托，稍加探听之后，便牵了这根线。
为了加快他们认识，曲长生不得不安排一桌酒席，并邀请到一众好友。这些年来，他跟傅绍松、宗云庆和徐一年等人的关系越来越结实。只要踏入经商之道，就得想办法广为交结，因为关系网络人脉是经商的法宝，会提供更多的机遇。
这件事，曲长生依旧不敢提前告诉二姑娘，他并且还提前告诉杨旭东，说二姑娘是个有性格的人，不太喜欢世俗的程序，所以见面时尽量避免相亲啊订婚啊之类的事情，两个人有没有意思，只是长时间接触说不定就有了，一定得看缘分。他如此一说，竟对了杨旭东的心思，他本是热血青年，也是稍带些叛逆，曲长生所说二姑娘的脾性自然合他胃口。
于是大家在酒桌上坐下时，没有人主动谈他们之间的事情，大家只是开怀畅饮，偶尔发几句牢骚，埋怨政府总是盘剥要钱，对于商户的发展和经营上却无良策，以及在市政建设上根本不关心，多处市内街道下雨时泥泞不堪，东镇附近多处棚户区居住拥挤不堪，且时常发生偷盗及火灾，等等。
他们说闲话，杨旭东的心思却完全放在二姑娘身上，她水杯里的水少了，杨旭东忙端起茶壶给她添满。她的筷子掉了，杨旭东手疾眼快给她递上一双新的。她吃一点芥茉鸡呛着，杨旭东赶紧把自己的餐巾递给他。她是个明白人，很快知道这里面有事情，更是对杨旭东不理不睬。
在宴席结束之后，杨旭东要亲自送她，被她立刻拒绝了。出了春和楼，她怔怔地盯着站在身边的曲长生，表情忧伤沉闷，问他：“哥，你是不是想把我给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