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生死较量
曲长生和他所在的泰丰益号,现在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但外人实在看不明白,在未来半个多月里,曲长生整天守在泰丰益号土产店里,什么也不做。他是岛城土产经营的明星,他的举动令许多人大惑不解。也有人看见土产店里的两位老东家不在了,打听他们的下落,曲长生只是说,他们年纪大了不想在这儿待下去,都回老家了。
不过,暗地里他也做了一些事情。此时在天津路有一家大陆银行,前些年开业时,曾受到傅绍松照顾。这次出现经营危机,傅绍松却也关心,建议曲长生找大陆银行的经理黄家禄想想办法。对于这家银行,胡汉之还没有能力影响到。那天上午,曲长生刚要出门,书云却缠上他。不错,她现在虽说才十六岁,也算是大姑娘了,瓜子脸儿,双眼皮,腰身细细,比当年的素文还中看些。书天现在不在家,书地却是玩的心劲,经常心思不在生意上,这个书云倒成了他的小棉袄,无时无刻不关心他的一举一动。
现在,看曲长生要出门,她立刻跟上来,说:“爹,你是上银行吧?我也要去。”曲长生道:“一个大姑娘家,我咋好带你乱跑?还是在家陪您娘吧!”书云说:“不嘛!我已经长大了,往后你多带我出去学学,我也跟你做生意,你要不带我去,那我就上海边自己玩。”
得,还是带上她吧!海边闲杂人多,日本浪人也不少,倒不敢叫她自己乱窜。
于是带了她出门坐黄包车。那辆汽车简直成了书地的玩物,三天两头开着出去玩,曲长生现在都有些后悔买它了。
半小时后,他们就到达了位于天津路附近的大陆银行。一进银行大门,却有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早迎上来,只瞅了曲长生一眼,目光立刻落到书云身上。书云微有不乐,连忙躲在他爹身后。
“先生,请问您,您找谁?”青年人的目光依旧在寻找书云,嘴里却说。
“噢!请问黄家禄行长在吗?是傅绍松会长介绍我来找他,我想找他贷一笔款子。”
“请问您如何称呼?”
“我叫曲长生,是在泰丰益号做事。”
“您就是曲经理?久仰久仰,您可是岛城赫赫有名的土产大王。”青年人的目光立刻显露出敬仰,且又深深瞅了书云一眼。
“您想贷款是吧?请跟我来。”青年人动作麻利地一摆手,请曲长生往里屋走,他的目光依然还在瞄书云。曲长生稍稍有些恼火,这小青年也太有点那个,难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偶尔回头瞅一眼闺女,内心稍稍愣了一下,她却是天天在自己身边,根本无所察觉,原来女儿真是有大人模样了,且长得眉目清秀,只那双眼睛,一定令青年男人瞩目。
他们上到二层楼,在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门上写着“经理室”三个大字,这就是黄家禄的办公室?青年人上前敲门,里面有人喊:“请进。”青年人开门,彬彬有礼微微鞠躬,道:“黄经理,这位是泰丰益号的曲经理,这一位……”
“噢!她是我女儿,她现在还在商科上学呢!”
“哎呀!曲经理,想不到会是你来找我,傅会长刚刚给我打过电话,说你有事登门,我这正在猜想,未来该如何跟你们合作呢!”
听他一说到“傅绍松”,曲长生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当他又回到看青年人时,他却又在瞅书云,而书云此时也在偷偷瞄他,脸早就红了。
那天的贷款事宜谈得异常痛快,这不光是黄家禄的支持,青年人却也从中起到了很大作用。在和黄家禄谈贷款时,青年人一直在场,黄家禄介绍说,他叫许子君,是大陆银行总行派过来的高级职员,专门协助他工作。黄家禄在介绍他时,却也注意到书云的目光一直盯着许子君,遂对曲长生笑道:“曲经理,你这一次来,我就是和你不熟却也要支持你,你就说贷多少吧!你只要张口,我一定大力支持你。”
曲长生意想不到贷款事项谈得如此顺利。他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十多万现款,试探着张口要五十万,黄家禄居然答应了?天哪!他的收购资金问题终于解决了。当然,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任何外人,包括黄家禄,他也再三叮嘱要他对外保密。
这段时间里,胡汉之却也一直关注着泰丰益所有举动,对于曲长生更是关心有加。因为松井答应的从日资银行贷款之事已经办妥,无非以盛昌号现有资产做担保,二十万银元他也已经拿到。听到有关泰丰益纹丝不动的消息,他再三派钱利德安排人打探,曲长生到底在耍什么鬼花招?可是,所有的人都向他报告说,曲长生真是一笔生意也不谈,甚至连交易所都不去,只是闷在泰丰益号喝茶。包括他的大仓库,现在居然一颗花生米都没有。胡汉之又安排人到平度曲家庄,他们果然在老泰丰益号土产店里见到了曲典礼和病怏怏的曲典乐。
不错,一切正向着有利于盛昌号的方向发展,因为全岛城只有祥泰实业公司继续做着大笔的花生米、油期货,其它商号几乎都停顿了。胡汉之现在心里洋洋得意,按照交易规则,六千吨花生米到约定时间若是筹不齐,买方可以全部拒收。一旦拒收,他泰丰益号不但要全部赔付所有货款,而且即使他们有囤集,以如此巨大的数量抛向市场,到时岛城花生市场一定会大跌,说不定花生会跌到每百斤两、三元钱,到时泰丰益号一定亏死,而他可以随意大笔吃进,他的盛昌号,包括新成立的祥泰实业公司,一定会挣一大笔钱。
一切证明,曲长生和他的泰丰益号如同砧板上的肉,只有挨宰的份。
时光一天天过去,秋天眼看到了,农村的花生米早开始进入收获期。此时,期货花生米的价格时有波动,但却仍然维持在每百斤七元左右。却在其时,曲长生又做了一笔“傻”生意,他居然在交易所又添了一笔两千吨的生米期货。要命吧!胡汉之毫不犹豫指使钱利德,将这笔生米期货全部吃下。足足八千吨期货啊!离交货的日子也不足半个月了,他泰丰益号现在就是三头六臂,恐怕也逃脱不掉这场灾难了吧?为保险起见,胡汉之更加派人紧盯着泰丰益号的大仓库和大油坊,不过里面依旧空空如也。
现在,胡汉之内心开始涌淌着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不过,一些参加祥泰实业公司的商号和老板却耐不住了。因为胡汉之的操纵,现在他们的生意都受制于祥泰实业,根本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其时,一家名叫“兴隆号”的土产店老板张克利,还有另外一家叫“德聚号”土产店的老板叫高大儒,两人坐在一起喝酒时,就犯思量。张克利道:“高兄,你说说看,泰丰益号的曲老板到底背后有没有手脚?这看起来不正常吧?离交货时间只有半个月,他的仓库里居然一颗花生米都没有?”
“我也正纳闷呢!要按正常来说,泰丰益号跟盛昌号这笔生意肯定得亏死。但你想想,曲长生多年从事花生期货生意,他真的会甘心做亏损的买卖?这里面肯定有玄机。”
“要不,咱主动找曲经理了解一下?要是光听胡汉之的,买卖都成他的了,咱可是一点利益也没有。”
“也行,咱们就按咱自己的,光听兔子叫,恐怕耽误耩豆子了。”
这两个人,吃完饭喝完酒,立刻去了同丰号土产店。远远望去,土产店看不出任何异样。进了土产店,曲长生正拿一把紫砂壶泡了一壶茶,躺在一张竹编的躺椅上逍遥自在。一见他们俩进来,曲长生略有面熟,连忙起身同他俩打招呼。高大儒道:“曲老板,听说您跟盛昌号订了大笔期货,快到交割时间了吧?”曲长生不知他们来路,只能干打哈哈,愁眉苦脸道:“嗯!眼瞅着时间快到了,可今年资金太紧张了,各银行贷款都难,也怪了,我倒跑了四五家银行,根本一家都不贷给我。”
“要是这样,你们泰丰益号不得破产吗?八千吨生米,涉及上几十万大洋,任是谁家也付不起如此大的损失。”
“说的也是,我也正愁着呢!这几天已经打发伙计们四处筹款备货,实在筹不起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分明从曲长生这儿再探不出什么消息,两人告辞走出铺号,又打了一阵嘴官司,无非争论曲长生言语的可靠性。张克利忽然道:“不对,几十万元的买卖,他如今还有优哉游哉地在家里喝茶?而且前些日子他还敢追加两千吨生米?这根本不正常,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说的也是,如此说来,他一定是有所准备,万一咱继续跟着胡汉之在祥泰公司进行经营,怕是也要栽进去……”
两人一时醒悟,立刻又回到泰丰益号,干脆主动摊牌,说他们俩手头都有些期货生米,愿意跟泰丰益号做一点生意……
愿意跟泰丰益号做一点生意的商号似乎不止他们两家,接下来的几天,又有数家商号暗地里闻风跟泰丰益签了期货合约,约定到时供货,价格遵从市场。
时局的发展出人意料。离交货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天,国际花生价格果然下来了,这一年,的确是各国花生大丰收,因此许多洋行减少收购出口。而当地花生米市场受其影响,在两三天里连续下跌,每百斤足足跌了两三元。
按期货合约规则,市场每下跌一元,胡汉之就要付出相应的押金。到此时,胡汉之已经有些惊慌了。当价格跌至三元时,他已经往交易所补交了五十多万元钱。到此时,连钱利德也傻了眼,对胡汉之道:“东家,要是按现在的价格交易,咱可就赔死了,不如找人说说事,咱跟泰丰益号和解吧?”
“和解?咱还有退路吗?当年他们不也找过咱们?咱答应人家了?不过,咱不一定输,他曲长生的仓库里不是还没有现货吗?只要他不能按时交货,到时候我就拒收货,他还得赔咱们的违约金。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
眼看离期货交割的时间只剩一天了。这天傍晚,钱利德派出探听消息的人陆续回来,他们的报告和前几天毫无二致,泰丰益号的各大仓库依旧空空如也。
“哈哈,曲长生,我他妈的担惊受怕十几天,现在该轮到你了吧?他妈的,老子这次算是赢定了你,老子现在可是要做岛城的花生大王了!”
这天晚上,他特意叫上钱利德,还有祥泰实业公司的几个股董,请他们到顺兴楼吃饭。他还想把松井友助给叫出来吃饭,松井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他一定就在岛城某个地方藏着。但松井听到他的好消息之后,只是淡淡地道:“胡经理,祝贺你即将成为岛城的花生大王,但我实在不方便出面,直到目前,驻岛城总领馆的秋山领事还想找我麻烦呢!”
胡汉之信了他的话,于是只叫了几个股董一起去饭店。他们安排的是包间,叫的是正宗鲁菜,其中有许多珍贵海鲜。大家在酒桌上坐下,一阵喝得酒酣耳热,纷纷夸赞胡汉之经营有方,未来盛昌号在岛城一定一言九鼎。突然,一名盛昌号的职员突然惊慌地跑进包间,对胡汉之道:“东家,不好了,同丰号开始进货了,现在进岛城的几条路都排满了大车,一直排到他们家的大仓库……”
“什么?他们怎么会有货?他们哪来的货?你不会是哄我吧?”
“东家,这种大事,我敢吗?实在不信您就亲自去瞅瞅。”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姓曲的一直在跟我使奸耍诈?”
任是胡汉之经过大风大浪,听到如此消息,也不免惊慌失措,再也顾不得喝酒,跟着职员一阵风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