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立志建阁
泰丰益号和盛昌号的交锋,终以盛昌号的惨败而告终。
今年本来出口花生米就缩小数额,在曲长生的策划之下,岛城突然涌进来如此之多的花生和生米,价格更是跌幅惊人,以至于到最后,每斤生米只需三分钱就可买到。仅此一役,泰丰益号凭借和盛昌号订的每斤7分价格,一举获利六十多万元。而盛昌号一次巨亏六十多万元,只能关门倒闭,包括新成立的祥泰实业公司,也是树倒猢狲散,各商号根本就是各自保命散去。
经此一役,曲长生内心也是不安。都是做实业的,他何尝想要跟盛昌号如此拼搏?意想不到,胡汉之执意要把事情做绝,以称雄岛城,结果到头来落个如此下场。
事情过后,泰丰益号的两个老东家大摆宴席庆贺,并拿出一万元钱来奖赏有功人员,剩余的钱,除留下十分之一作为经营补充资金,自然是他俩和曲长生三人平均分配。
在酒席上,大家一齐请曲长生发言。曲长生端起酒杯,脸色却凝重,道:“诸位,经历那么多天,我真是憋坏了,今天终于可以轻快地说几句话。不过,我想说的话可能令你们失望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根本不是。我做到这一步,自然是为了咱家三四百口子人吃饭,可是他盛昌号上百人不是也要吃饭吗?所以,我敬这杯酒,是想告诉大家,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庆贺,再这样做下去,我曲长生可是要折大寿了。”话语至此,他高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早老泪纵横……
那天晚上,曲长生完全喝醉了。直到书云扶他回到屋里,他还在喃喃自语着:“书云,爹不该做这笔生意,这是要遭天谴的啊!爹却又没办法,爹还要养活你们一大家子不是?还有老家几百号人要跟着我吃饭不是?真要让你们,让他们饿了肚子,不还是我的罪过……?”
泰丰益号和盛昌号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数日后,曲长生被时任市长沈鸿烈派兵叫到了市政府。在市政府一间会议室里,曲长生不但见到沈鸿烈,还见到了面色泛黄无精打采的胡汉之。胡汉之现在完全像霜打的茄子,一副蔫儿巴叽的模样。这次生意失败后,他除了赔偿大笔货款,自然欠了日资银行款项无数,连盛昌号刚刚购置的地产也赔给银行。他还曾想找松井友助帮忙,但松井友助连他的电话也不接了。他一时气得大骂松井友助,同时心里也纳闷,当初咋会认识这么个王八蛋?要不是被他蛊惑到岛城来打拼开拓市场,在上海安安稳稳跟美国人做生意,能是这种结果吗?所以,自己是不是上他的当了?
其实胡汉之真是上松井友助的当了。松井首要的意思是想借胡汉之的手挑动岛城中国商人内斗,一旦击垮泰丰益号最好,如不能击垮,中国商号也会双败俱伤,日本商人完全可以从中坐收渔人之利。想不到曲长生会运用自己的智谋完败胡汉之,岛城土产出口贸易的老大还是他。气恼之下,他只有再想办法图谋和中国商人一决高下。
那天沈鸿烈市长亲自坐镇,询问曲长生:“曲老板,我今天也不算审案子,只想把你们的事情调解一下。你们都算是岛城有势力的实业家,政府自然大力支持你们发展民族资本业。但是,胡经理现在告你耍阴谋诡计扰乱市场,要求市政府主持公道,希望你能把赢利交出来。你怎么看?”
曲长生见沈鸿烈言辞并不激烈,心里却也不慌,大方地回答:“沈市长,关于这件事情,其实我们从头至尾都是公平交易,根本不存在耍奸使诈,这些有交易所的合约和程序为证。另外,我和胡老板的交易,如果年景正常,价格也不会差异太大。但今年实属意外,目前各国花生都是大丰收,国外需求减少是主要因素。而咱们国内花生也不例外,因为百姓种植量大且收获多,又不能当粮食出售,我可是尽了最大努力收购,算是给百姓解了一点忧,不知这一点应不应该?”
“要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胡经理,既然你们是公平交易,我也没办法,我说,就这样吧!以后还是多想想办法搞好经营,好不好?”
胡汉之还想争辩,却也理屈词穷,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从市政府出来之后,他把盛昌号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很快离开了岛城。数日后,竟有传闻,说胡汉之跳了黄埔江。又有人说,胡汉之去日本找松井算账,只是谣言传说,再无准确消息。
自从盛昌号关门,曲长生的确一直有不安的感觉。人生一世,无非求个衣食无忧,谁不想平平安安度过?想不到商海之中也会有杀戮,若是跟日本人生死相拼也就罢了,现在是跟中国人,他于心何忍?
有鉴于此,未来一两年里,他再没有跟国人商号做这种大规模的交易。尽管也做了一笔大宗的棉花及棉纱大宗出口,也是跟国外洋行完成的。这也是一个意外的商机,这一年夏天,一个从南方来的棉纱客商,无意中说到南方某省棉花遭了虫害。他立刻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全国棉花情况,发现全国棉花种植情况都不容乐观,从而下定决心大批购进棉花和棉纱,到秋天时,因为今年全国棉花大量减产,泰丰益号又大大地赚了一笔。
直到现在,泰丰益号在岛城人眼里似乎已成为土产生意的老大。不过,愈是这样,曲长生愈是不安。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令他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太过于出人头地,一定会遭人嫉妒。为此,他专门召集所有分号经理,对他们说,今后咱就不要再做大的买卖了,只要每年能挣个十万八万的,可以养活咱们的人,只要衣食足备也就够了。
这两年中,生意依旧在做,却也有喜有忧。忧的是,二东家曲典乐终于熬不过病灾,同样瘫倒在床上。不久之后,曲长生的父亲因为重病,意外离世。本来曲长生想把书天找回来一起操办丧事,却也无处寻他。半年之后,书天突然回来一趟,并且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媳妇,另外还有一个白生生水灵灵的小姑娘,还不到一岁,不过已经学会走路。曲长生在心里暗暗埋怨,书天这家伙,自己一声不吭居然在外边成亲了?不过,他回来本是喜事,一听爷爷没了,少不得带着媳妇孩子坐大车回一趟老家,跑到爷爷坟上一阵嚎哭,连新进门的媳妇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这年春天,书地也经常带一个女孩子回家,他跟以前的女同学早就断了来往。这次的女孩叫舒芳,老家是即墨县城的,看上去挺安静,曲长生跟她一见面就感觉她是一个贤惠女子,倒不反对书地和她交往。
书天只在家里待了三天就走了,对于这个家,他永远象匆匆的过客。他只把媳妇和孩子留在家里。媳妇叫秀玉,原是胶州人,前几年随父亲到南方做一点小生意,后来认识书天,想不到又嫁了老家人搬回来。她和书天的女儿起名叫宁宁,乖巧可爱的模样,一点也不比书云小时候差。书云一见就喜欢上了她,领着她在家里上下左右到处看,宁宁却也喜欢书云,两个人很快熟络。
这里还应该插一点小插曲。自从曲长生带书云到大陆银行办贷款,那个叫许子君的职员,偶尔托黄家禄来传话,说是要请曲长生和书云到顺兴楼吃饭?这家伙,难道是看上书云了?要在以往,曲长生肯定不喜欢他,这岂不是借着生意心怀不测?但是毕竟对方刚刚帮自己一个大忙,并且往后做大宗生意,少不了有一家势力雄厚的银行做后盾,是故,竟也同意赴宴。本来还怕书云不肯去,想不到,书云一听是许子君请客,立刻就脸红了,连连点头表示乐意奉陪。
素文的身体越来越差,曲长生依然给她请最好的医生。刚进门的秀玉也是个勤快人,一进门就里里外外收拾。不过,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吧?曲长生的老娘身体也开始不好,一阵竟也来神不支,眼看饮食不进。
到此时,曲长生才慌了神,一边请医生诊治。一边想,真是,本来挣了这么多钱,家里人却开始过得不安宁,难道是哪地方错了?一阵心思恍惚,那天晚上,多喝了二两老烧,朦胧着睡过去,又醒过来,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他床前,慢条斯理道:“这些年还好吧?该享的福你也享差不多了。可别忘了,这些年你发了那么多财,都是我在暗中帮你……”
曲长生突然从梦中惊醒,大惑不解。那个白胡子老头,他到底是谁?似乎有些印象,又根本说不出来。哦,想起来了,在他小的时候,那时还读私塾呢!爹不是带他去拜过文昌庙,难道是文昌帝君一直在保佑着他?不过,村里的文昌庙早就倒塌了,即使想要还一个愿也无处可去。还有,儿子书天如此有出息,想来也是文昌帝君的保佑吧?如此说来,自己是不是该做一点什么事情了?
第二天头晌,曲长生立刻去找曲典礼。因为年事已高,曲典礼也已经不再管任何事,只偶尔到商号瞅瞅,其它时间都在家里休养,商号里的事多数是曲长金和曲长全在操办。另外,新的交易大楼已经建成,位置在大沽路北头,是建造回澜阁的刘铨发亲自设计,大楼高有五层,依地势处在呈放射状路口中央位置,气势恢宏,所有人看了都满意。现在交易所早搬过去,泰丰益号的老房子里依旧经营土产。不过,现在泰丰益号多是做代理和现货业务,大宗期货基本也不做了。
曲长生到达曲典礼家和他见面,寒喧之后,直接道:“三叔,现在咱有钱了,我想做一件事情。”
“这么一大份家业,不都是你挣回来的?你想干什么就直说。”曲典礼道。
“咱村的文昌庙已经倒塌多年,我想咱商号里出一点钱把文昌庙给修起来。”
“你想修文昌庙,这是好事啊!不过,既然要修,咱就得修一座最好的。不过这得找一个好工匠吧?”
“好工匠?”曲长生之前倒没寻思,心里想一想,确实没有合适人选,却道:“工匠一定能找到,就是得先把事情定下来。”
“那行,那咱就出一点钱,反正钱都是你挣来的,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这个,得先找人问问。”
“问啥呀!去年咱们建新交易所,当时聘的那个设计师不就是高人吗?”
“您老是说,刘铨法工程师?”
“啊!”
曲长生想起来了,当时傅绍松召集股董筹建新交易所,也是费心找了许多人推荐,后来就找到刘铨法,这个人不过四十多岁,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土木工程系,他现在当着一所中学的校长,因为经营困难,为谋经济,只好又注册了一所建筑设计事务所,聘了他的同乡孙旭春和他一起打理。目前他们已经在岛城设计建造了许多著名的大楼,包括当年给日本人建造的山左银行,以及大陆银行大楼。他们所设计建造的最著名标志性建筑,应该是栈桥码头之上的回澜阁。
所以,想要让他设计建造一座文昌庙,肯定没问题。
他立刻托人联系刘铨法,并约定在春和楼见面。他是第一次跟刘铨法见面,眼前的刘铨法也是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比他要年轻不少,身材微胖,文质彬彬,两人边吃边谈。
只是一顿饭光景,曲长生便了解到刘铨法的为人,他真是一个风格独到的设计师,他设计的所有建筑,各有特色,有些兼欧洲风格,有些又是朝鲜和日本风格。而他给青岛人自己设计的交易所,又是奇特无比,分明是想向外国人展示,中国人有能力做好一切事情。
曲长生很快把话题转到想要在建造文昌庙上。刘铨法详细询问了曲家庄的地理结构,听说村东不远处还傍依着一条大河,沉思片刻,突然道:“如果要建一座庙,可能无法体现建筑的精美程度,所以我想,要是你同意,是否可以建一座高阁?比如说,文昌阁?此类建筑根本要比庙宇有特色,而且雄伟挺拔。”
“文昌阁?”曲长生立刻被这新奇的想法给打动了。岛城的回澜阁,不是受到许多人喜爱,经常有人跑去那儿游玩照相?
“文昌阁,好啊!刘工程师,钱的事没问题,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大概需要多少钱,您尽管开口。”
“钱的事情得好好计算一下,因为需要购进洋灰和钢材,还有其它一些精细功夫,不过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设计一栋最精美的阁楼……”
数日之后,刘铨法拿着图纸来找曲长生,打开图纸一看,只见一座拥有两层阁楼和五层台阶、周边八面飞椽的文昌阁跃然图纸之上,两层阁内,上下各画有一座魁星和文昌帝君的塑像。曲长生把图纸拿给曲典礼和曲长金看,二姑娘也凑上来看热闹,大家无不称好。
有了图纸,曲长生就想抓紧回家开工。其时,刘铨法连工匠都给联系好了,虽然乡下有工匠,刘铨法说,建阁是一件细活,必须得能工巧匠,那些在乡下盖房子的工匠完全不行。
数日之后,曲长生即带着七千大洋和工匠回到村子。建造文昌阁的消息一传开,他的亲朋好友和村里士绅乡亲,立刻又捐赠三千多大洋,建阁所需一万大洋一点不成问题。
这一年里,曲长生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建造文昌阁上。虽然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他都是安排曲长金、曲长全和书地去做。书地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成家,他该做点事情了。
这年年底,文昌阁的主体已基本建成,所用青砖都是由大沽河中岛上取土烧制,经工匠百般打磨之后,用绵纸垫缝,一层层砌起来。目前只剩下一些描画和安装门窗等小活。
书地和舒芳的婚礼,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定下,约定冬至成亲。大婚这天,书地商量曲长生,想要多请一些岛城名流,曲长生说:“还是算了,树大了招风,人这一辈子想要过得平安,还是低调一些好。”
书地的婚礼是在春和楼举办的,书地极力想要一个西式婚礼,曲长生却坚持要办中式的,父子俩为此还纠结一阵,幸亏李明秀得知后,找到曲长生,劝他说:“书地已经大了,他还接受过东洋和西洋教育,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和你们那时候肯定不同,你们其实都不必纠结,不如来一个土洋结合,总之是一件开心之事。”有李明秀出面,曲长生只好答应了。
至于参加婚礼人数,曲长生有意不声张,只通知了傅绍松和宗云庆等聊聊几个。但他们这一行通气顺畅,跟曲长生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又特别多,书地大婚这天,各界及商号经理居然来了有上百人,其中还有好多洋行经理买办,包括宝龙洋行的新任经理李中美。
儿子成亲,素文自然也得参加,只是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她是提前被大家抬上婚宴大厅的,看到儿子和儿媳拜堂,她高兴得眼泪汪汪。在仪式结束后,她又被提前送回了家。
眼看儿子成亲,曲长生算是又去了一块心事。可是在书地的婚礼上,他意外看到儿媳秀玉脸上闪过一丝忧郁,忽然想起大儿子书天,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这种场合,秀玉肯定会触景生情。
因为天气寒冷,施工多有不便,修造文昌阁的工匠们只干到西历十二月初就停下了。眼看要过大年,儿媳妇秀玉抱着孩子整日里闷闷不乐。曲长生看在眼里,自然心有不安,知道她是想书天了。只好安慰她,说不行我给他写封信,看他能不能回来过个年。
信发出去多日,也未见回音。这些日子里,连他自己都着急,儿子毕竟是参加了红军,而他今天意外看到一张报纸,上面说,国军在赣南、闽南等地围剿红军,打了大胜仗,一举歼灭数万红军,剩余敌匪仓皇逃窜……
他的心思完全乱了,书天到底怎么样了?难道他会在被剿的队伍里?不行,无论生死,他得给秀玉和宁宁一个交待。
当天晚上,他就定下心思,吃过晚饭,秀玉正收拾桌子,他叫她停下来,说有话要说。秀玉停了手,立在饭桌旁。
“我想去一趟南方,想找找书天,他又好些日子没来信了。”
“爹,他上次回来的时候说过,不叫去找他,说对他不好。”
“他说他的,可他是我儿子。”曲长生说到这儿,心里有点来气。“无论如何,他还有个家,还有……你们,我必须得见着他。这件事,你对任何人不要说,免得节外生枝。”
“嗯!”秀玉答应了,默默地端了盘子家什出去。曲长生看得出来,她整天在家里虽然勤快,却也一直闷闷不乐,这样的日子,一个女人如何受得了?
曲长生心里还明白,民国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战乱不断,只要当兵就会死人,儿子到底怎样了?实在不行,就让他回岛城接替他的生意?这些,必须见了儿子的面再说。
等秀玉走了,他又把书地叫到面前,告诉他要出几天远门,可能五六天,也可能十来天,家里和商号的事情需要他特别上上心。书地满口答应,在他眼里,似乎没有什么做不了的事情,即使父亲在不在也无所谓。
曲长生给自己换了一身较为普通的衣裳,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商贩,再提一竹编的箱子,里面是几件随身换洗的衣裳。另外还有两百块银元。他是从青岛港买的海享轮船票直到上海,这是到南方最近的路。
他这次出门,想要再告诉李明秀一声,却又不敢。她现在也不算他什么人吧?况且素文那边总是绕不过的弯。再说了,书地也快要成亲,当父亲的可不能在小辈面前出洋相。
当他踏上码头时,竟感觉到四周充满着紧张的气氛。码头周边站有很多军警,对每一位过往行客都仔细搜查。而一些穿便衣戴墨镜的人,更是瞪着一双怀疑一切的眼睛,令人讨厌。
那天下午,他顺利地登上了一艘标着“海享”二字的钢制轮船,不由为之一振。这艘轮船不但宽大,而且悬挂着中华民国国旗,而在此之前,所有行走于沪浙宁广一代客轮,几乎都是悬挂日本国旗。
轮船在海上整整航行两天两夜,第三日上午到达上海。他从上海码头出来,一路打听去六安的路,因为上一次书天的勤务兵鲁金生提及过,儿子在六安等地打过仗。在路人指点下,他又买上船票,坐船先去南京,在南京下船后,又车船交替整整又走了三四天,直到那天下午,才到达六安地方。不过,当他到达这儿并到乡下四处打听,却得到一个令他失望的消息,当年在这儿闹得红火并受到穷人欢迎的红军,早已离开此地,有的说去了江西,有的说去了福建,还有人说,可能被国军给打跑了,不知跑到哪里去,还有可能就是已经被国军给消灭了。
红军没了?儿子没了?曲长生只感觉头重脚轻,神思也开始恍惚。他想去看看儿子待过的地方,便向一些穿着破烂的百姓打听,但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尤其看到街头有穿着灰黄色军装扛枪的兵勇,更是吓得仓皇而去。
天色又暗了,他只能想办法回到县城,找一家客栈住下。有客人外出吃饭,他也没有心思,只是躺不住,便上街遛遛,冬天的夜色很暗,风儿有些刺骨,街上并没有几个人,只有几家小饭馆开着门映出灯光。经过门口,看到门牌上写着“六安小吃店”五个大字,里面也有三四个人,正在热气腾腾吃东西。心想,自己一个人在外,万一倒下,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还是吃一点东西撑撑身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倒在外面。
于是,他走进了小店。店老板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稍有点胖,脑门上露着油光,看他比普通百姓略微不俗,连忙迎上来道:“这位老板,想吃点啥?”
“你们这儿都有啥?”曲长生完全是一山东口音。店老板一听就听出来了,说:“您是山东来的吧?我这儿有猪头面,另外还有锅贴,还有臭干子,您想吃啥?”曲长生一见他能听出山东口音,干脆坐下来,道:“来一碗猪头面吧!臭干子是不是臭豆腐?也来一份尝尝。”岛城就是移民城市,江宁路上的劈柴院就是全国小吃杂烩,那儿就有炸臭豆腐。那边也热闹,唱琴书说相声的几乎天天都有,不过那边他和李明秀只去过一次。李明秀咋看也是大家小姐,他老觉得她去那儿不合适。
店老板答应一声就去了,不一时,送上来一碗猪头面和一碟通红的臭辣干子。曲长生拿筷子挑了挑,看看店老板,道:“你能听出我是山东来的?这儿以前有山东人吗?”
“有啊!”店老板瞅一眼其他宾客,却都已经吃完饭走了。他干脆坐下来,压低声音道:“这边原先住着陈调元的部队,里面就有不少山东人经常来我这儿吃饭,有一个还是大官,据说是团长,每次出来都带着勤务兵。后来红军又打过来,那个团长居然变成红军了,真是奇怪。”
“是吗?”曲长生闻言又惊又喜,他说的人太像儿子了,难道儿子也在这儿吃过饭?
“老板,你知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他到底是哪的人?”
“这个不知道。”
“那他们都上哪了?”
“也不知道,国军屡屡剿他们,去年以后他们就走了,真不知道上哪了?”
“哦!”曲长生的目光暗淡下来。儿子真是不知道上哪了?回去之后该如何跟素文和秀玉交待?
他很快吃完饭,问了价钱,取出两个铜元给店老板,失落地离去。
数日之后,他行色匆匆回到岛城。走进家门时,看到家门口挂着白幡,他愣了一下,立刻进屋,恰巧碰到秀玉,身上还穿着白孝。他大吃一惊,怎么回事,难道是书天有不好的消息传回来了?可是,当弟媳妇的不能给大伯哥戴孝啊!不对,到底是谁?
“爹,俺娘昨天晚上走了!”书地忽然从里屋出来,也是一身白孝。
曲长生只觉得头“嗡”地一声,身子接连摇晃着,泪水立刻悲怆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