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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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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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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纪念章的母亲

今年,母亲入党69年。

1930年夏天,母亲出生在贵州省普定县一个布依族村寨,自幼家境贫寒,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愁下顿,日子过得很艰难。解放后,村里成立农会,母亲和几个小姐妹参加了农会组织的姊妹团,每当化处区委有活动她们就去表演,她们的节目是布依族山歌小合唱:“弯弯曲曲像条龙哎,社会主义花一簇呦,粮食年年得丰收哎,感谢中国共产党呦”。歌词好记调子特别,经常听母亲哼唱,我们几姊妹都学会了。

1950年冬,全国的土地改革工作陆续开始,农会的领导见母亲工作积极,人也活跃,推荐她加入到土地改革的队伍中。推荐后还要参加考试,只有3天的准备时间,母亲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拼命死记硬背,口头测试的成绩不错。土改工作要深入到每村每寨,向每家每户宣传政策,从而划分成分、没收和分配土地,县里组织她们培训,母亲像块海绵一样的学习吸收。

培训结束后,母亲分到化处区大用村工作组,只有她一个女同志,跟着几个组员步行去大用,普定离大用有30多公里,背着背包一路走着,又冷又饿又累。爬到毛栗坡时,山势高,放眼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母亲向着老家的方向张望,突然觉得想家了,于是呆呆的伫立着不走。组长见状赶忙说:小鬼,把你的包袱给我,坚持下,马上到了。母亲才又打起精神跟上组长。

到寨子里安顿下来后,母亲全身心投入到土地改革的大潮中。每天,他们挨家挨户摸查情况、宣传政策,再汇总上报。母亲记性好,土改政策背得滚瓜烂熟,宣传又到位,而且细心,对每家每户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时常得到领导表扬。

1952年,土改工作结束了。县里根据土改期间每个人的表现决定人员的去留。大家对母亲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都很认可,通过推荐,母亲有了正式工作。接下来,县里让她们进扫盲班学习,母亲倍加珍惜这样的机会,每次测验都考第一,二十多天就可以简单地阅读报纸,看到不认识的字,她就画个圈打上记号,逢人便问。

参加工作后母亲分到了太平堡村,在那里工作了一年,通过普选,她当选为太平堡小乡的乡长。1953年,在化处区委开会时,母亲遇到了马委员,这位区委的组织委员一直很关心母亲,他知道母亲工作踏实,为人本份,就问她是否想在政治上也要求进步、向党组织靠拢,母亲激动地连连点头。当天晚上,母亲在煤油灯下写入党申请书。于是,由马委员当介绍人、母亲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太平堡工作2年后,因为母亲是少数民族,又调整到布依族聚居地的后寨乡,母亲前前后后连任了四届乡长。几年的时间,母亲不仅有了工作,当上了乡长,还成了一名党员。当时的女干部很少,少数民族女干部女党员就更少,母亲算是从她们那个寨子走出来的第一个有工作的女人。每每提及这些事,母亲一脸的骄傲和满足。

土改以后,很多人家有了土地却没耕牛,家穷底子薄,母亲怕他们误了农时,经常上门做工作,告知他们会由村里跟银行协调贷款买耕牛,减轻劳动,打消他们无处借钱的顾虑。统购统销工作开始时,全县41个乡,母亲担任乡长的太平堡完成得特别好,很多农户领到了光荣证,这种光荣证是有余粮交给国家统购、支援国家建设的一种证书,乡得到了县里的表扬。其他诸如缺粮户的摸排、购粮本的发放、上交农业税、成立互助组之类的事,非常琐碎,母亲深知有今天的日子不容易,再累也不曾抱怨,总是认真领会各项政策和会议精神,尽其力量给农户搞好服务。

母亲成家后,父亲在太平农场上班,他们虽不是离得很远,但是交通不方便,不通车,走哪里都靠一双脚。而母亲的工作走村串寨、不分白天黑夜,有时在县里学习有时在区里开会,孩子和家庭都照顾不周。母亲在后寨乡工作时,我的二姐出生了,父母亲忙工作没人带她,母亲只好请保姆。那时的保姆不好找,找到了要等组织批准,成份不好的、有小偷小摸行为的都不能要。后来找到个成份好的,但年纪有点大,二姐胖,保姆抱她很费力。一天,母亲召集大家在村办公室开会,保姆带二姐在门口玩,她把才几个月大的二姐举高了逗她,逗得二姐“咯咯咯”笑,保姆举了几下有些力不从心,突然一失手,把二姐从她的背上摔翻下去,摔在干硬的土堆上,二姐右手的指甲全部戳断一点不剩,而且还伤到头部,声音都哭不出来。保姆吓呆了,旁边的人赶忙跑去喊母亲,母亲跑出来一把抱起二姐,没有责备呆立着的保姆,又回到会场。只见二姐小脸铁青、气若游丝,母亲紧紧地抱着她,一边贴着她的脸不停的哄,一边犹豫着要怎么送去医院。后寨乡离县城有10多公里,不通车,路也不好。后来,见二姐慢慢的缓和下来,开始吃奶了,母亲才长长地舒口气。看着二姐一点不剩的指甲,有5个多月的时间母亲不敢带她见父亲。从此,二姐落下病根,一辈子都在吃药,都在与病魔抗争。

父亲跟母亲商量,让她调到农场工作,二姐的教训太惨重,于是母亲向领导提交了调动申请。领导觉得培养出一个少数民族女干部不容易,母亲在自己的岗位上干得不错,不舍得放她走就没批准,母亲也不好多问。母亲一直认为领导代表的就是组织,组织代表的就是党,既然党这样安排了,作为党员就应该服从,有困难自己先克服,这样一晃又是几年的时间过去。这期间,我的哥哥、四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了,母亲背着他们奔走在村寨间,有时去县城开会,人多没地方住,母亲带着还在吃奶的四姐睡在石板上。

后来,随着外婆年纪越来越大,腿脚也不方便,母亲还要照顾她,只好再次提出申请,领导给她做工作,建议不调走,母亲说:不调走也可以,只要能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都要做好本职工作,才不辜负党的培养。听完她的这番话,领导考虑到母亲的实际情况,给她开了绿灯。

母亲调到农场后,又从头学起,监狱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同于农村工作。母亲在农场的三队上班,每天面对的是犯人,她又抓紧学习关于劳动改造、思想改造之类的业务。农场是个特殊的环境,要看管和改造犯人,生活单调不说,工作上无论哪个环节都不能有丝毫大意。每天,犯人要从监房到田地里劳动,必须随时观察动向,看管稍有松懈就有可能逃跑。而有些犯人家属来探监时说话还不好听:我们家的人是有刑期的,几年就出去,不像你们,名誉上好听,是个警察,其实是无期。母亲听了不但不生气,还好脾气的解释说:监狱工作,就是为了让服刑人员改造好思想,早一天以一个新的面貌回归家庭和社会,所以,还要请你们配合,写信或来接见他们的时候,要帮助他们打消顾虑,让他们觉得还有个温暖的家庭在等待,好好的改造。确实,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母亲的初衷。

其实,母亲也有机会离开农场的,我的表哥给父母亲在广东联系了单位,那边已经发来调令了,农场的领导给父母亲做工作说:农场的干警本来就少,你们家两个都是党员,一下子走了我们去哪找人?尤其是老许,农场成立之初就参与建设,见证着这里的发展变化,还是留下来继续为农场的工作做贡献吧。父亲其实很想回广东老家,但想到农场的领导都跟他们谈话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听党的话的人,再三的犹豫和考虑后,决定还是听从组织安排,留下来。后来,母亲离开三队调到农场的政工科就一直干到退休,退休后得到司法部颁发的一枚银星章和一个荣誉证书,证书上写着“授予廖玉珍同志司法行政银星荣誉章”,盖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的红色大印。

小时候跟几个小朋友玩,不知怎么会争论谁家的党员多,听说我家有3个,他们不信,说怎么会有这么多,我数给她们听:我的爸爸妈妈和大姐都是党员。那时大姐已经当知青,上山下乡到太平堡了,在母亲一直以来的严格要求下,从没做过农活的大姐,在村里也一样的吃苦耐劳。太平堡是母亲工作过的地方,她格外看重大姐在那里的表现,其实大姐也像母亲一样政治上要求进步,在村里入了党。

那些年母亲爱念叨说:做人要老实本份,做工作要踏实听安排,我和你父亲这辈子政治上没有污点、没给你们抹黑,以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走了。那时总嫌母亲啰嗦,什么叫抹黑啊?想了很久都不清楚。到我们有了孩子后,母亲又把她的这些理论隔三岔五给孩子们灌输,用几个孩子的话说是上“政治课”,他们经常抱怨,嫌母亲正统又唠叨。其实,他们只是嘴上烦母亲,潜意识里却又按母亲说的话做、指的路走,最烦母亲说教的侄儿去当兵后,在部队入了党,后来参加公务员考试,也成了一名狱警,算起来,连他的父母、即我的大姐和姐夫在内,侄儿已经是我们家的第三代狱警和党员了。

现在,母亲90多岁,脑子还很清爽,尤其说起以前的工作就如数家珍。昨天打来电话,满是骄傲和兴奋的口气说:今年,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了,党中央要给在党50周年、未受过任何党纪政纪处分的党员颁发纪念章。真是想不到啊,我是黄土快盖到头顶的人了,组织上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党员,还给这样高的奖励。获得纪念章的名单已经公示了,等我戴上纪念章时你给我照张相。挂了电话,我还沉浸在母亲的那份喜悦里。

随着“七一”建党节的临近,母亲连着几天睡不好觉,还感冒了。监狱领导考虑到老党员们的年龄和身体情况,采取了集中与上门服务相结合的方式向老党员颁发纪念章。6月16日在太平监狱举行“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的颁发仪式之后,监狱领导再将纪念章送到未能到场的老党员家中。姐夫受委托给母亲把纪念章送来了,母亲一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就激动地从床上起来,一下子精神抖擞的样子。她接过纪念章的盒子,微微抖索着打开,拿出来慢慢地看,纪念章熠熠生辉,母亲表情凝重、激动而又骄傲,真是无尚荣光的一刻。然后,叫我们把她之前备好的衣服拿出来,穿戴整齐,把纪念章戴上,孩子般盯着纪念章边看边弄,嫌我们没给她戴好,站到采光好的地方,拿好盒子才让照相,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菊花。

好像,很久没见母亲笑得这么开心了,戴上纪念章的母亲,笑出了青春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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