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迪梅
儿时盼着过年,过年有粑粑吃。
细数起来有糕粑、糯米粑、甜酒粑、汤圆粑,勤快点的人家还打包谷粑、高粱粑和小米粑。好像每一个年的开始,都是从打粑粑、磕米面、酿甜酒中拉开序幕的。粑粑种类虽多,因是冬天,可以放置较长时间,糕粑和糯米粑用水泡,须立春前的水,粑粑不易碎裂发酸。糯米粑搁几天后切了做成粑果,晾干了用菜油炸,脆脆的,适合下酒。
过年是一年中最闲的日子,每天一睁眼,就能听到早起的家人在守着火炉弄吃的。大姐把糕粑切成细条,哥已经在翻滚着热水的锅里放了甜酒酿和糖,四姐正把母亲做的水豆豉端上来,洒了辣椒面和葱花,红黄绿几种颜色相搭,色彩味道都好。吃粑粑,喝甜酒水,佐一些豆豉,新米香甜的味道在嘴里绵绵缠缠。
烧糯米粑时,我们喜欢看它在炉火上一点点鼓起来,像打足了气的球,鼓鼓胀胀的,弟弟经常喊“猪儿包,猪儿包”,确实挺像个小猪儿的,蘸白糖或引子糖吃。母亲喜欢烙来吃,把糯米粑下到锅里,放一点猪油,刚开始还看得见粑粑间的边隙,在锅里翻转几次,就全都连成一大块。母亲用盐巴拌了姜和蒜苗,均匀地摊在上面,翻过来,再摊,二面都有蒜香味,直到现在我们都喜欢这样吃。
记得那时打糯米粑,很多人家喜欢在粑粑上点一些胭脂红,玫红的颜色,看着喜气、爱人,有画龙点睛的味道,一下子让那些呆萌白净的糯米粑都变得灵动、“漂亮”起来,好似穿了件美丽的衣裳,俗称花粑粑。其实真正的花粑粑,是用一个二面都有花纹的特制模子来压,把刚打好的粑粑摊在凹陷的模子里,拿着手柄压,压好后的粑粑有花纹,再点上红就是花粑粑。点花的“印章”多是用木材雕刻成梅花或三角星状,大的粑粑中间点一朵,边上点四朵,小的就只点一下,正月间走亲戚,背几个花粑粑去,亲戚朋友都高兴,那花色,喜庆,是过年的味道。现在的人懒了,极少再用模子,即使是这一点胭脂红,都很少看见。但有些人家逢到办喜事,还是会定做一些花粑粑来摆在果盘里,抬着去接亲显得热闹和讲究。儿时,翠姐家送这样的粑粑来,我们专抢有花色的那一部分吃,都盼着新的一年有好运气。
糯米面包汤圆或煮面颗都好吃。夜里,父亲喜欢包汤圆宵夜,几姊妹一个烧水、一个和面,再一个把筛子拿来,包好了,一个个摆在筛子里。水开后放下去,我们着急地盯着看它从水里冒出来,飘在水面就熟了,吃一口,引子糖香浓的味道在嘴里慢慢淌。
只有糯米面可放到来年的清明节,这时候已经是春天了,肥田草里长了粑粑花,摘来可做清明粑。那时在合作社后面,有几大片肥田草,春天开紫色的花,肥田草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紫云英。我们在里面玩,在里面打滚、嬉戏、找粑粑花。春天的阳光一照,粑粑花一棵棵冒出来,嫩而肥。我们在里面玩够了,就开始边找边掐。回到家,洗、捡、煮、剁碎,然后,姐姐和面、弄包心。包心可甜可咸,还可混合做成咸甜的,用料有引子糖、腊肉、血豆腐、春芽。清明节的粑粑就像给春节画一个句号,米面和引子糖是那时舂的,腊肉血豆腐是那时炕的,跟春芽一起切碎炒熟,包好再拿到锅里烙,不停地翻转,当家里弥漫着一股清明粑的香气时,我们早已迫不及待、咽着口水等半天了。伸手拿一个,烫,吹一下,咬一口,引子糖顺着嘴角淌,舔一下,继续边吹边吃。晚上,在春日的夜风中,我们在院坝里玩游戏,一边唱:糖烙粑,糖烙粑,三百块钱买一个,真便宜。
春节做的豆沙粑,一直是记忆里一道美味的吃食。翠姐家送了刚打好的糍粑过来,母亲煮好了小豆,把小豆和姜、苦蒜一起放在擂钵里舂碎,包在糍粑里,咬一口就是满嘴的豆沙,特香。搁置两天后,豆沙粑收敛了水份,变得干硬,放到锅里用菜油炸,白色的豆沙粑变成了金黄的油炸粑。多年来,我们家外出的姊妹回家过年,总是嚷着要吃这种豆沙粑,还挑剔地说,就要吃皮薄馅多的,用油一炸,豆沙好像要爆出来的那种,最后强调就是小时候的味道。
一年中很少见母亲在厨房里转,她唯一做的就是过年的粑粑和豆豉。每次豆豉出窝,总能看见绵绵不断的丝,丝丝相连、丝丝相缠,那是豆豉做得好的标志。之后再用煮好的姜水泡,放盐,搁几天就成黄沁沁的水豆豉,可放置很长一段时间,吃汤圆或甜酒粑时舀点水豆豉,甜味就没那么腻。母亲尤其会酿甜酒,一颗颗饱满白亮的米粒挤挤挨挨浮在酒水里,我们坐在炉火边守着,等母亲喊我们试甜味,每次吃了半碗都还在咂巴嘴。但母亲却不舍得,要留来过年,再说沾了一个酒字,吃多了会醉。把米面做成面颗也是要一点功夫的,只见母亲舀了面在盆里放点水,簸几下,摇几摇晃几晃,糯米面就乖乖地团成大大小小、又圆又白的面颗了,煮出的甜酒粑汤稠味浓,粑粑的香气一点点溢出,那是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