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的栗

火中的栗

凛冽的冬天，寒风刺骨，金八斗跟着一排排的人群，穿着大袄，在雪地里匍匐前行。

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他的爷爷辈留了几块土地，他本来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家里给他娶了一个娘们，每日都在勤勤恳恳地耕耘，今年的收成也还不错，可是来了群不速之客，他们掠夺了本应该是他的所有东西，他的媳妇也在动荡中跟别人跑路了。因为他的媳妇其实是他父辈不知道在哪给他买的，他就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本就支离破碎的处境下，他跟他的父辈亲人们也在逃亡中走散了。

倒霉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精壮的男人，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没有什么价值，就为了生存，他只能跟这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起流浪，那群人其实是相当嫌弃这种外来者，在路上通过乞讨要来的吃食从未分享给他，最大限度的怜悯就是让金八斗跟着他们，要吃要睡让这外来人自己解决。还时常欺负金八斗，没有把他当过自己人，使唤他的时候，他拼命做，不做就去欺负他，合着一群人拿他当笑话。

“八斗，你过来，想不想让小爷给你赏口饭吃？”一个小屁孩毫不客气地对着已经驼背的金八斗呼来唤去，金八斗也是没有啥骨气，弯着腰，跑到小孩跟前。

“这位小爷，您有什么吩咐！”金八斗卑躬屈膝的讲道，本就不怎么高，低下头，望着小孩，用极力讨好的微笑。

“八斗，你背我到这那块山头，跟着大家走，我就赏你一块饼吃。”小屁孩的手沿着大部队前进方向的山头指去，小孩满脸戏谑地望着这个骨瘦如柴的金八斗，随便拿出一块黑黢黢的饼子。

“小爷，您可要说话算话呀！”金八斗已经好久没吃到像样的食物，眼里全是这块食物，他二话不说，直接弯下腰把小屁孩背在背上。

“驾，快赶上他们，驾！”小屁孩做起样子不断地拍打金八斗的后背，金八斗为了一小块的干粮，卖力地奔跑，何况这是大雪天，他本就通红的脸被风与雪覆盖着，小孩就聪明地靠在他背后。

夜幕降临下，金八斗跟着队伍，已经上了小山坡，在他即将向小孩要酬劳时，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将他翻倒在地上。

“起开，你都多大人了，还向一个小孩要吃的，要不要脸了？”壮硕的男子指着金八斗的鼻子不客气的讲道。

“可......可是！”金八斗害怕地倒在地上，还没讲清楚。

“可是什么，给你脸了？”壮汉满脸不屑地讲道，拉着自家小孩，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看，怎么还有这种人，一点脸面，骨气都没有。”周围本来就有着人，看着吓得大气不敢出的金八斗，愣是找到了一个笑话。

金八斗见到壮汉走远了，立即跑出人群，顾不上别人的嘲笑，离开远远的，不知道去向。

“真是个胆小鬼，以为真是个不为八斗米折腰的好汉，什么都不是！”就算金八斗已经不再了，还是有人拿他的窝囊样儿议论。

“我还听说他媳妇跟别人跑了，哈哈哈！”他们越讲越起劲儿，没有一丝同情心。

金八斗，他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胡乱跑到雪地里，没有嘈杂的议论声，他终于忍不住地向着漆黑的夜怒吼。

“你.......你是谁？在干什么？”一个矮小的女孩胆怯地从深夜的丛林走出，弱弱地问道。

“啊......什么东西？”金八斗起初真的被吓到全身起鸡皮疙瘩，以为是什么动物从前方窜出，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直到这个陌生的小女孩来到他面前，借用离开营地微弱的光看清这个浑身脏兮兮，发育不良的小孩，她很害怕的用陌生的眼光看着金八斗。

“我.....我是一个人，我家人不见了，我在找他们。”小女孩可怜巴巴地讲道。

“这个关我什么事情？你走开。”金八斗没有好气地讲道，无情地狠，他被欺负惯了，也过贯这种冷暖无常的日子，自然对这陌生女孩没什么关心。

小女孩见金八斗渐行渐远，有些泣不成声地哭，她知道没有什么好心人会帮她，金八斗有些动容，他见不到别人哭，更别说是个小孩子，有些犹豫不决地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可没等金八斗跨出第二步，小女孩止住眼泪讲道：“我这里有些地瓜，可以分给你一些，只要你帮我找到家人！”

“真的？那你跟我走吧！”金八斗已经被小女孩说服，他回头牵住小女孩的手，自己清楚带着她以后更加困难，可是自己不能放着这么一个小女孩不管。

“你叫什么名字？”金八斗轻轻问道。

“叔叔，俺叫二妮儿！”小女孩认真回复道。

“二妮儿，以后叫我八斗叔就行，你有食物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金八斗简单地告诉二妮儿，二妮儿乖巧地点头，表示答应，也没什么犹豫就将自己仅剩的粮食交给了金八斗。

待他们回到营地，大家都已经快睡去，没有任何人会去搭理金八斗和二妮儿，因为对他们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没完没了地去取笑金八斗，而是明天起早赶路。

次日的晨曦，刮过一阵阵寒风，在快要太阳照耀的大地上，有这么一群人身影跟着带路的人前行着，金八斗和二妮儿远远跟在大部队，金八斗对于昨天的事情挥之不去，还提醒二妮儿注意点，不要跟他们打交道，二妮儿乖巧地跟在金八斗的身后。

很奇怪，自从二妮儿到来，金八斗好像着了魂，跟队伍的人不再像之前那般卑躬屈膝，甚至有些时候一群小屁孩要去欺负二妮儿，金八斗非常硬气地对着这群不识好歹地小屁孩发火，旁边的大人无暇顾及这件小事情，因为快到一座县城了，他们要找好生计，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够有个稳定的住所，而且之前本就是拿着金八斗开玩笑，他们也不想惹出什么事情，实在不行就把金八斗赶出队伍。

二妮儿跟在金八斗身边没有一开始见面这么哭哭啼啼，她清楚如果一直骚扰八斗叔，他可能会嫌弃她烦，甚至会抛弃她。金八斗把二妮儿一直当自家闺女看待，有什么吃的第一时间就分享给她，还给她讲他自己的亲身经历，除了自己娘们跟别人跑了这件事情。

“八斗叔，我父母会不会不在这世上？不然他们怎么会不找二妮儿呢？”二妮儿跟在金八斗身边有一段时间，但一直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内心开始失落，甚至有些怀疑。

“你瞎说什么劲儿？你父母肯定在的！”金八斗斩钉截铁地讲道，抚摸着小丫头的脑袋。

“看天上的星星，想他们的时候，他们肯定也在某处想你，有八斗叔陪着你，怕啥？”金八斗不断安慰道。

“谢谢八斗叔，俺听俺奶奶讲，当生命黯淡的时候，他们会住在天上的星星上注视着你，保佑你平平安安，是真的吗？”二妮儿带着疑惑地目光望着金八斗。

“是的，俺也听家里人讲过，想家人的时候抬头看看，说不定他们真的在天上。”金八斗知道这些是骗小孩的，可这也是善意的谎言。

一切的美好都停留在这次对话当中，当他们来到未知的新县城，进入城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幻想都化作泡沫，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土匪，他们烧杀抢掠，甚至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把他们绑在笼子里，最关键的是土匪们手里有枪，没有人敢去反抗，因为反抗者都被处决了。

“你们把小孩交出来，饶你们一条贱命。”土匪头子见到金八斗这群流浪者们，毫不客气地讲道。

“大老爷！”队伍里德高望重的老者，马上跑到土匪头子面前，只见土匪头子向天上开了一枪，宛若惊鸿划过天际。

“这是命令。”土匪头子示意手下，土匪们丝毫没有顾忌直接走到队伍里去抢孩子。

“你们走开！”金八斗用劲儿力气去反抗，把二妮儿紧紧抱在怀里，他知道孩子交出去，以后肯定会被欺辱，他不硬气，二妮儿就没有依靠了。

“打，给我使劲打。”金八斗周围瞬间围绕起一群土匪，拳脚相加，没有人会去帮助金八斗，老百姓和流浪者们已经被那声枪响吓破胆儿。

土匪们猛打猛踹下，金八斗已经开始流血了，二妮儿倔强地挣脱金八斗的束缚，跑到土匪们面前。

“求求你们别打了，俺跟你们走。”二妮儿勇敢地对着这群土匪乞求道。

“八斗叔，二妮儿不会有事的，二妮儿自己去找家里人，再见了！”二妮儿对着倒在地上的金八斗诀别地讲道，眼里含着泪，幽怨与悲伤的神情。

金八斗很痛苦，眼皮子不争气地闭上，因为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去挣脱土匪们的围殴，知觉已经开始随着二妮儿渐行渐远地脚步声慢慢消失掉。

“娃儿们，不能被土匪们糟蹋了，我们必须去救救他们！”当金八斗在暖和的炕上醒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一群正义之士满腔肺腑的发言，相当巧合。

“你......你醒了？”围在金八斗身边的老百姓，投来关切的目光。

未等金八斗反应过来，一位精壮的义气之士讲道：“我们手里头有些炸弹，跟我们一起去炸土匪窝！”

“不.......不了，我想离开。”金八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怕了，可能自己就是怕死，为什么要为毫不相关的人送命，根本没有之前的锐气。

“什么，你什么意思？”义士不可置信地问道。

金八斗不等别人反应，就穿上大袄，从床上缓慢爬起，虽已没有多大劲儿，但去意已决。

“给他一些干粮，让他离开吧！”其中年迈的老人看出金八斗的想法，用一种惋惜地语气讲道。

“呸！俺真瞎眼了，以为他是什么好汉了！”有人非常愤怒不满地讲道。

金八斗在人群的失望注视下离开了，没有了魂，他已经变回原来那个卑躬屈膝的金八斗，本还挺直的腰杆又再次弯下去，没有离开县城，蜷缩在一个小巷子里再次晕倒了。

“八斗叔，救救二妮儿，我着不住了！”二妮儿遍体鳞伤的戴上刑具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金八斗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了二妮儿，很痛苦，徘徊在原地，想要去解开她身上的枷锁。

“二妮儿！”金八斗在忏悔中满头大汗地醒来，他已经失去魂儿，回忆着与二妮儿温馨的那段时间，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比他娶媳妇还要幸福。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一座大桥上，突然听见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

“金八斗快回去，土匪们追过来了！”熟悉的声音，用急切的语气喊道，这是欺负金八斗的壮汉。

金八斗看见匆匆赶来的一群人，他们怀里抱着弱小的孩子们。

“你们怎么回来了？二妮儿呢？”金八斗带着喜悦之情，望着一群汉子们，眼里藏不住期待。

“二妮儿，她已经不再了，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要好好活着。”一名义士难过地讲道。

“混蛋啊！”金八斗已经失去理智，直接抢过他们手上的炸药，勇敢地冲在最前方，当土匪们见到金八斗已经晚了。

“二妮儿，八斗叔来见你了！”金八斗硬气地引爆炸药。

金八斗就像火中的栗般，一生没有什么硬气，没有目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火的炙热灼烧下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