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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丕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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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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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之鸣

周日炎夏的午后,闷热的家中让人浑身的不舒服,我又开车来到汾河边这片大林子,顿感凉爽了不少。找块干爽的地方,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听着耳边如沸腾般的蝉鸣声。

这是一种奇特的声音,它既有节奏又有力度,仿佛是整个大自然在为这炎热的夏天助威。我想象着每只蝉都是一个小小的音符,在和其他音符交织成美妙的乐曲。

这些蝉,在露水未干、太阳初升时便开始了它们一日中最重要的事情——唱歌。当阳光从天空高处落下时,它们发出了更加激昂、动听而富有力量感的声音。

他们并不像鸟类那样飞来飞去,因为它们没有羽毛,只能栖息于树木或灌木丛中。林子太大了,大概500多亩的样子,真不知有多少只蝉聚集于此。一场美妙而震撼人心的交响乐演奏会正在上演。

据说每只蝉都能清晰地辨认出自己所属种类和族群,并以其特定频率和强度向周围发出信号。当所有成员都集结完毕时, 它们就开始共同合作, 用全方位环绕式立体声演出模式创造出壮观而又令人难忘的艺术效果。

我几乎可以看到这些微小生物站在枝条上振动着柔软透明翅膀,在各自位置上默默配合着构建这场视觉听觉盛宴。

间或一阵微风迎面扑来,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与湿润的气息,这气息中有着青草散发的清香,与蝉鸣声的旋律呼应着起伏波动。

“蝉是非常喜欢唱歌的。它翼后的空腔里带有一种像钹一样的乐器。它还不满足,还要在胸部安置一种响板,以增加声音的强度。的确,有种蝉,为了满足音乐的嗜好,牺牲了很多。因为有这种巨大的响板,使得生命器官都无处安置,只得把它们压紧到身体最小的角落里。当然了,要热心委身于音乐,那么只有缩小内部的器官,来安置乐器了。”

这是法国伟大的昆虫学家法布尔在他的著作《蝉》中给我们精确描写蝉鸣的原理,“蝉是非常喜欢唱歌的。”多么富有诗意的句子,以至于课本上学过的课文,四十年来我仍然念念不忘,每年一到夏季这个时候每听到蝉鸣的第一声便自然而然地默念出来。

与法布尔精准的科学观察不同,中国古代的诗人们则对蝉鸣寄予了各种精神寄托和复杂的人生况味。虞世南的《蝉》中写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明写蝉的高标逸韵,实则暗喻自己的高洁品格,充满了高度自信,颇有魏晋风度。

唐高宗仪凤三年(公元678年)。任侍御史的骆宾王因上疏论事触怒武后,遭人诬陷,以贪赃罪名下狱。回想自己大好的青春,经历了政治上种种折磨后已然消逝,头上徒增了丝丝白发。在狱中听到高唱的秋蝉还是两鬓乌玄,不禁自伤老大无成。回想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也何尝不是像秋蝉那样高唱,而今不但一事无成,还锒铛入狱。于是无限悲伤涌上心头,骆宾王提笔写下了《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秋蝉高居树上,餐风饮露,有谁相信它不食人间烟火呢?自己品性高洁,不为世人理解,反遭诬陷,身陷囹圄,前途暗淡,生死未卜。此时有谁肯替自己雪冤呢?而今患难之中,惟有蝉能为我高唱,也只有我能为蝉长吟。也许正是此次的不幸遭遇,触发了这位大才子的满腔愤懑,一腔怒火化作了日后名垂千古的奇文——《讨武氏檄》(即《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

年轻时即以文才受令狐楚赏识的李商隐,不知何故娶了泾源节度使王茂元之女。当时牛李党争正在尖锐时期,令狐楚是牛党,王茂元则与李党有关联。宣宗即位以后,牛党当权,令狐楚儿子令狐綯当了宰相,打击一切与李党有关的人,夹在牛李纷争之间的李商隐两头不讨好,一直被压抑而抬不起头。几次到长安活动,只补得了一个太常博士。最后在贫病交加郁郁愤懑中死于荥阳,年仅47岁。

这位才华卓著的大诗人终身不得志,郁郁而终,一首《蝉》道尽了一生无比的幸酸: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蝉栖息在树的高枝上,餐风饮露,本来就难以饱腹,何必哀婉地发出恨怨之声?这样费力其实都是徒劳的。彻夜鸣叫,到五更时已精疲力竭,可是那碧树依然如故,毫无表情。我官职卑微,像桃木偶那样四处漂泊,而故乡的田园却已荒芜。烦请你用鸣叫之声给我敲响警钟,我的家境同样贫寒而又凄清。

真是满腔血泪何处诉说?人如蝉,蝉如人,同命相怜。

法布尔还写道:“但是不幸得很,它这样喜欢的音乐,对于别人,却完全不能引起兴趣。就是我也还没有发现它唱歌的目的。通常的猜想以为它是在叫喊同伴,然而事实明显,这个意见是错误的。

“所以这样看起来,它们并不是叫喊同伴,你想想看,如果你的同伴在你面前,你大概不会费掉整月的功夫叫喊他们吧!”

我想这位科学家如果读过中国古代这三位诗人的诗断不会这么说。在中国人的眼里万物皆有灵性,据说春秋时的公冶长通鸟语,知道鸟儿说什么。有一天,公冶长与鲁君游览北苑,忽然看见很多鸟儿飞鸣而过,鲁君问公冶长,“鸟儿为何如此啊?”公冶长说,“我听见鸟儿说东面的仓库着火了,它们这是争相去吃粮食。”不一会儿,果然有东面仓库着火的报告传来,周围的人看到后都对公冶长啧啧称奇。可惜这位贤人没把这本领传下来,使得我们无法领略鸟类或昆虫多姿多彩的心灵世界。

恕我音盲,尽管喜欢蝉鸣的合奏并相信它是自然界最美的天籁之音,但无法用音符记录下来,只能是自己喜欢和欣赏,所以在夏季蝉鸣的一个多月里,总想独自到林子里一个人静静地去谛听它们美妙的演奏,“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此时人生的烦恼尽可抛却。

“四年黑暗的苦工,一月日光中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厌恶它歌声中的烦吵浮夸。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忽然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与飞鸟可以匹敌的翅膀,在温暖的日光中沐浴着。那种钹的声音能高到足以歌颂它的快乐,如此难得,而又如此短暂。”

限于当时科技水平,法布尔并不知道蝉为什么会叫。现在我们知道,蝉的成虫只有雄性才会鸣叫,会鸣叫的蝉都是有完整发音器的雄蝉,雌蝉因为发音器发育不全,所以并不会鸣叫。雄蝉腹部的发音器很像一个鼓,受到震动就会发出声音。它的鸣肌每秒能伸缩约一万次,盖板和鼓膜之间是空的,还能起到共鸣的作用,因此蝉的叫声特别响亮。雄蝉高声鸣叫是为吸引雌性前来交配,这大概类似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式的求偶。而雌蝉通过它们的鸣叫就会大概了解这个声音的主人健不健壮、是不是有繁衍能力,在一番考量后,雌蝉就会飞向她们相中的伴侣,完成交配。

因为成年蝉的寿命很短,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伴侣,它们只好拼尽全力鸣叫,以获得雌性的青睐,遗憾的是,蝉并不能象雎鸠一样找到伴侣后幸福地在一起相伴永久,在交配后很快结束自己的生命。换句话说,雄蝉完成了种族繁衍的使命也就意味着自己生命的终结。

雄蝉用孤注一掷的情怀,唱着最高亢的情歌,义无反顾地唱出生命的绝唱。想世间万物用高唱的方式欢快地结束自己生命的能有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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