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山扫山工

“360行行行出状元。”是句俗语，意为任何行业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在我们当地尽管没留下这行的有名有姓的人物，但作为一门求生技能其危险程度在360行里，我觉得实在算得上排在前列的，这就是扫山。能干了这种活的人自然就是扫山工。正式工种里有没有这这种名录，我不知道，也没查，我们当地就这么叫。

为确保游客的安全，每年五一、国庆节前，我们都要上绵山对餐饮、特种设备等检查，而山上有一群人也在做检查，但更特殊。常见四五个人一组，沿着山崖：有吊在半空中拿撬棍敲打的，有在地面阻挡行人通过的，有拽着绳子，与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作业人员配合的，还有在山顶上负责放绳索的。我们被阻挡，暂时不得通行，我好奇地问陪同检查的景区工作人员：“他们在干啥？”陪同人员说：“扫山”。我不解，有扫地、扫马路，第一次听说“扫山”。

陪同人员详解说，为确保节假日期间游客、车辆的通行安全，景区必须对沿路山体进行“体检”，就是把山体上松动有可能随时滑落的不稳定石块找出来，再用铁棍想办法撬掉。

看着悬在半空中正在作业的人员，我明白这是项高难度、高风险的工作。在长达10几公里、高达数百米的盘山路崖体上，找出有毛病的石块是件不容易的工作，比医院做B超、CT可难多了，没有一双火眼金晴是不行的。把一个个危险分子，即山体的病灶处理掉，恐怕不比外科大夫做高难度的手术难度小。它需要定位后，人上到山顶，找牢固的树木，把直径五六公分的麻绳系牢，然后将一名全副武装的勇士吊在空中，慢慢地放到恰当的高度，悬空作业。山顶有人放绳，山下也得有人拽绳配合空中作业人员，通过晃动给力，把人运动到松动的石块附近，再用铁棍将“病石”撬下来。这种类似牙医拨掉病牙的工作，既靠技巧也靠运气，做好了一次完成，做不好则需反复多次。听着介绍，看着空中来回摆动的作业者，听着不时传来的一声“躲”的吆喝声在山谷中回荡，我直感到脊背丝丝发凉。

这真是胆大心细又身怀绝技的勇敢者方能完成的高难度任务。这些勇士都来自绵山脚下的兴地村一带村庄，是一项古老技能的传承，据说起初与祈福还愿的习俗相关。

每年绵山的古庙会上有一项重要活动叫挂祥铃，堪称奇观，据传它源于唐代一种祈雨谢佛的法事活动。唐贞观十四年，陕西大旱，八百里秦川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李世民忧心如焚，问计于群臣，魏征献计说：“并州介休绵山，高僧志超法力无边，传说龙王都曾拜他为师，何不向他祈雨？”于是李世民率众官员向绵山跪拜，祈雨降福。稍顷，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至。久旱逢甘霖，万民欢腾。此后，晋陕一带的百姓每遇天旱便向绵山祈雨，十分灵验。第二年李世民为感高僧解民倒悬之恩，决定亲率群臣朝山拜佛。魏征又献计说：“铃者，灵也，挂铃为佳。”李世民遂命能工巧匠特意打造了一口铜铃，于农历3月12日，高僧田志超成道日这天，在大臣陪同下赶到绵山云峰寺，请当地百姓帮忙将铜铃悬于抱腹岩的顶壁。从此，抱腹岩挂铃还愿的习俗世代相传，渐渐演化为绵山一带的民间习俗。民间传说非信史，穿凿附会居多，大可不必太认真考究，但悬崖绝壁上挂铃是实打实的独门技能，值得大书一笔。

云峰寺建于一处叫抱腹岩的天然溶洞里，因洞形如人两手抱腹，所以叫抱腹岩。这“腹”实在是大：200余间殿宇禅房皆收于“腹内”，可容纳一两万名游人而不显得拥挤。抱腹岩坐东面西：高约54米，长约130多米，深约45米。岩洞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两个直角排列的大岩洞，很象砖圈的“无量殿”，间隔建有基础佛殿，路断处有木栈道连通，下层是寺院的主体建筑。自下仰望：殿宇参差交错，飞檐斗角，勾栏蜿蜒曲折，犹如空中楼阁，层次井然，排列有序却不觉得拥挤局促，在中国寺院建筑群中别具一格。

抱腹岩挂铃为绵山一绝，每逢庙会，许了愿的善男信女们便雇人从岩顶将挂铃者用绳子吊在半空，然后利用前后晃动的力量将人运动进洞内，将一只水罐大小的铜铃用铁钩钩住顶壁，打上楔子后再把铃挂在岩腹上方陡峭的岩壁上。铃挂好后，用绳子把挂铃者慢慢地放到岩下地面上，其场面惊心动魄，令人叹为观止。每当将铜铃挂好，顺利完成任务后要燃放红鞭一挂，既遂了还愿着的愿，亦报挂铃者平安落地，是为庆祝。挂祥铃这个古俗为介休及周边县份祖祖辈辈信徒所信奉，千年不绝。来到云峰寺下，抬头看到最醒目的便是抱腹岩洞口挂着的铜铃，密密麻麻一片。铃上红布覆盖，宛如经幡，山风吹来，铃声叮当，空谷传音，阵阵回荡，余音不绝，清脆而悠远；和着“腹”中寺庙中的钟鼓乐声，遂成一曲绝妙乐章，美不胜收。

要登上山顶并不容易，悬崖绝壁上无路可走，唯一通道就是铁索岭。铁索岭是沿抱腹岩右边不远处的一架高近70米的山岭，从岭上“闫王橛”拖下两根并行间隔一米多的铁索，每根长60多米，由300余个铁环连接而成，每个重14斤，两条共重4000余斤。攀登时，人背向万丈深渊，面向摩天山岭，手抓铁环，沿约70多度的斜坡攀援而上至绵山峰顶。说实在的，一般人没几个敢爬铁索岭，多少次徘徊岭下，手抓铁索，我始终没勇气往上爬。以前舍此别无它途，只此一路，而挂祥铃者身绑长达一二百米、重达几十斤的绳索上下，没有特殊技能和勇气是不可能完成的。据说挂祥铃者多为家传技艺，一般都是父子兄弟一家人合作完成。为确保安全，所用绳索都是挂铃者自己制作、亲力亲为，一根绳子不管多长中间是不能有接头的，保质量就是保生命安全。清代康熙年间介休文人王清在《抱腹岩》一诗中写道：“寺古云常在，岩空势欲倾。此中真得地，以外纵浮名。鸟拂金铃渡，僧缘石隙行。坐听梵响处，花雨落无声。”其中“鸟拂金铃渡，僧缘石隙行。”一联工整而形象地写出了其高、其险，也留下了生动的挂祥铃的历史记载。

当然这些身怀绝技者不仅仅是为挂祥铃赚点辛苦钱，试想一年中有几人来还愿？能挂几个祥铃？他们还有更重要的谋生技能——采药，但这种药材很特殊，不是像柴胡、黄芪等草药，而是一种动物的粪便，它叫五灵脂，是绵山的特产之一。

五灵脂，中药材名，为鼯鼠科动物橙足鼯鼠和飞鼠等的干燥粪便。五灵脂功能主治：生用行血止痛。治心腹血气诸痛，妇女经闭，产后瘀血作痛；外治蛇、蝎、蜈蚣咬伤；炒用止血。《本草述》云：主损伤接骨。《现代实用中药》云：涂敷疮疥。从上述医学典籍不难看出，五灵脂是治疗妇科疾病及外伤、除毒等运用广泛的中药材，但因采集困难、量少，所以名贵。

鼯鼠在古代人眼中有着多种本领，《荀子·劝学篇》说：“鼯鼠五技而穷”，能飞不能上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其生活习性有六大特点：一是不垒窝，居住在现成的岩壁石缝或洞穴中；二是喜安静、胆小；三是有“两怕”，既怕寒冷，又怕高温；四是昼伏夜出，觅食鸣叫；五是滑翔，一旦遇到敌害及特殊情况，展开飞膜从上往下滑行逃走；六是定点排便。鼯鼠素有“千里觅食一处屙”的习性，即不管到多远的地方觅食，大小便总是回来排泄在一个不居住的固定洞穴内。

绵山橙足鼯鼠和飞鼠都有，橙足鼯鼠又名寒号虫、寒号鸟、寒搭拉虫。在绵山上要采到五灵脂是十分艰难和充满危险的，因为足鼯鼠和飞鼠它们的栖息地往往在悬崖绝壁上，它们选择这样的栖息地是动物为躲避天敌的本能。宋朝诗人翁卷在《山中采药》写到:“岩崖产灵药，等闲人顾稀。采掇获所愿，跻登倦忘归。沃叶带露滋，深根涵土肌。妍光媚幽笈，芳气盈我衣。濯以清涧泉，曝之太阳晖。制治拟如法，服食从所宜。除疴养天和，仙方岂吾欺，协彼古修意，庶用延将衰。将衰偿得延，万事焉足为。”这或许用在绵山采药人身上更合适，是一幅生动鲜活的采药图，其艰辛程度比“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的打鱼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鼯鼠“千里觅食一处屙”的习性决定了一旦采到一窝便真是收获可观。说到底挂祥铃人的真真本领是在采药的千百次实践中练就的。绵山上的扫山工是这一带采药人的传人，他们的技能来自无数次身临险境的实践，吃的是高危职业的“险饭”，着实不易。

登泰山常见肩挑百余斤货物沿台阶吃力而上的挑山工大汗淋漓，十分辛苦，让人自然而然想起冯骥才先生的名篇《挑山工》中描写的场景，那是对普通劳动者辛勤劳动的由衷赞美。登华山也见为捡拾游人丢弃的垃圾，下到悬崖峭壁的环卫工临危不惧的沉着，不禁悠然而生敬意，但绵山所见“扫山”这么一种危险职业我却五味杂陈，真不知说什么好。在悬崖绝壁上挂铃、采药练就的勇敢技能，在过去贫穷艰难的岁月中，蕴含了普通百姓为谋生不惜挺而走险的几多无奈。如今，尽管社会高度发达、科技日新月异，但在某些特殊环境、特殊岗位，仍然需要类似扫山人这样特殊技能的劳动者，他们年复一年地默默奉献着，为生计，更为他人，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