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老家参加侄儿的婚礼,看到七叔在礼单上写的字,感觉比城里一般的知识人写的还好。七叔比我大几岁,和我是一个屯子生人,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并没念多少书。这些年,不知怎地就写起了毛笔字,遇有红白之事,给人记账,绘图。据说还能看日子和风水,俨然承担起了沟通天地鬼神,在过去可以称之为巫师的角色。七叔是我老家的文化人,这样的人不独在我老家,在各地乡村都有,这些人虽然文化不高,只是比别人多念了几年书,或者根本就是无师自通,但他们却活跃在乡村的大小事情上,是乡村不可或缺的存在。
看到这些摇着笔杆的乡村文化人,会让我想起我的父亲。父亲也是个文化人,父亲是那种比别人多念几年书的文化人。比之同时代人,父亲念的书不少。我曾经听三姑说,父亲当年是考过学的,没有能考上学,回到乡村里,父亲应该是有些遗憾的。
大集体的时候,父亲是一名小队会计,在他的同时代人很多都是文盲的时候,能当会计,会算账,没有点文化底子是不行的。
对于父亲如何做会计,我的记忆里似乎只留有几个大账本了,放在只有他自己才用的箱子里,至于账本上记了什么,我是不清楚的。还有就是父亲作为小队会计,生产队分东西时,父亲是要在场给过秤的。但对于这些,我的印象都不深,大概是因为小孩子对大人的工作不感兴趣的缘故吧。
说起父亲这个文化人,印象最深的当属写春联了。农民平时种地干活不需要文化,可是一到过年,家家都要贴春联。那个年代,住在乡村里的人们不兴买现成的对联,都是买来红纸找人写。在农村,会写毛笔字的人少之又少。写春联,自然就落在父亲这个乡村文化人的头上了。除夕头几天,父亲就开始忙碌,从给第一家写春联开始,父亲就会把饭桌放在炕上,准备好笔墨,剪子,等待人来。随着胳膊下夹着红纸或手拿红纸的乡邻陆续登门,父亲就会一直写下去。父亲给每家写的春联并不完全雷同,他不糊弄,他有一个日记本,里面记载着平日里他从报纸上看到的对联。父亲写春联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给父亲打下手,帮着裁纸,帮着把写好的春联放在旁边晾干。有时也给人念一念,分清上下联。我虽然对写毛笔字不感兴趣,但对春联本身却很感兴趣,那种音韵,读来顺口,有着中国文字特有的魅力。我认识和熟悉中国文字的平仄对偶,小时看春联,是其中途径之一。
父亲那虽然会写毛笔字,却从来没有要求过我练字,父亲并不是一个严父,他很少批评管教自己的子女,包括在读书学习上他也并不要求子女,只是考试成绩好了,他会给你一点奖励。小孩子爱听故事,父亲虽然是一个文化人,却从不对子女讲,只有一次,他为了哄我不哭,给我讲了一段朱元璋的故事:朱元璋小时候在寺庙出家,打扫寺庙的时候,嫌寺庙的佛像碍事,自言自语之间,寺庙里的佛像就会听话地主动避让,之后又自己回到原位。这个大人看来荒诞不经的故事,当时的我却听得津津有味,感觉特别神奇,至今留有印象。但后来我还想听故事时,父亲却再也不讲了。我隐隐觉得像父亲那样有文化的人,应该会知道很多故事,他只是不和子女讲。那个年代的父子之间,似乎很少交流。
父亲有一本带插图的《三国志演义》,比一般通行的《三国演义》文字古奥,他有时拿出来自己看,我小时看着好奇,却完全读不了,只能看看书里的插图,典韦举着两个小人的图给我的印象最深。父亲还有一本书是《封神演义》,是我小时唯一读过的一本大书,也是父亲这个乡村文化人留给我的唯一文化遗产。这本书我长大后还读过,我很喜欢书里的诗词,无意间有些竟可以成诵。而那本《三国志演义》,父亲去世时,在父亲的坟前我把它烧掉了,当时我想就让它去陪伴父亲吧,父亲在另一世界或许还是可以读书的,视死如视生,对活着的人,也是哀思的一种寄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