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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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时愚鲁甚，人常嘱咐半天，而不知所云。故人多唾弃其愚钝而不顾，是以无友，而友于蝼蚁蟋蟀鸟鱼。
吾家斜对门有三尺高宽三丈长露台，苔藓生于积泥，遍布如掐花绸缎，常有蚂蚁拱苔泥筑巢于夹角处。俯而视之，幢幢如盖，连绵蜿蜒如虬龙，高低起伏若岭脊，颇具规模。迫而察之，则九曲通幽，洞嵌窖藏，枝枝蔓蔓错落有致，繁复层叠颇有辉煌。较之吾家及四邻瓦屋平楼如纸盒者，则精美良多。
余尝闻蚁聪明，心下颇不以为然，仇之。时常拔一狗尾草拨弄之。一日拨弄不足，恶趣起，举草杆如矛戳穿其屋脊，惊扰其生理。蚁惊慌乱窜，惶惶若遭灭顶之灾。余大乐，掷草曰：明日复来。
翌日往观之，则踪迹全无，唯残垣颓壁怵目惊心，犹话凄凉。余惊诧不已，以为能听懂人语，惊而忖曰：蚁果聪明！然搜寻之，则已在十步之外筑新巢。乃喜而笑曰：嘻，亦不甚聪明。十步之遥，搬与不搬，何差？
尝闻画圈为牢能困蚁，试之，果团团转。然亦能出，不能绝对。
一日午后，阳光毒辣，余灼热难耐，坐露台倚墙乘凉。墙体冰凉，颇能驱暑意。正惬意，忽见蚂蚁成线，拖男挈女、扛米顶粮匆匆赶路。余怪而侦查之，则见蚁倾巢而出，缘墙体蜿蜒而上，入于罅隙。
尝闻老大言，蚂蚁搬家，大雨浸洼。余仰头望天，乾坤郎朗，阳光灼灼，何来风雨？正思忖间，忽飘风过巷，卷叶扫尘，如大浪澎湃倏忽而过。居无何，骤雨霹雳接踵而至，敲窗打檐，或呼呼沥沥，或隆隆哗哗，声威慑人心魄。
雨持续一小时乃退，余急往露台观之。罅隙渗水沖蚁出，七零八落散乱无数。往观其巢，则已被大雨冲毁。
嘻！蚁亦聪敏，知避灾祸。然终为小物，目之所视，手之所触，皆在寸许间。虽知祸福，而有所不及。人生天地，强如蝼蚁。眼之所视，不过百步；手之所触，不过数尺。纵有巧思，其能出于天地乎？天地辽阔，乾坤渺渺，其视人也，亦若人之视蝼蚁。蝼蚁弄智尚且不能免于流徙漂溺之祸，至于人常欲夺天地而胜之，又何得免乎天地？必也终为天地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