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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娇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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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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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来过

 

 人生总是如此匆匆,转瞬之间,和着那道亮白的扫尾,便消失在如墨的夜空里。夜,一若空了的影子,在默默聆听那声悲伤的叹息,那是一滴从眼角溢出的泪,晶莹地砸在短暂的红尘里。

 

童年时,庐隐时常做一个美丽的梦。梦里,有无数的小伙伴,有好玩的游戏,有疼爱她的奶妈、有父亲慈祥的笑脸……

梦终归是梦,梦醒后的世界依旧悲凉。自打来她来到人世的那一时刻起,她就被家人厌恶着,家里的人不仅讨厌她,还称她是一个不祥的孩子,纷纷责骂她,对她冷眼相向。

小庐隐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家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如履薄冰的人生,使她性格变得无比倔强。她不循规蹈矩,惧怕参加形式庄严的会议,讨厌中规中矩的楷书字体,憎恨可以要了人命的数学,甚至对对于父亲给她的姓氏”字也省了去,用笔名庐隐”来代替,期望着巍峨的庐山能够容纳小小的自己。

 

黄家家境殷实。庐隐的父亲是前清举人,母亲也是一个富家女子。

那时的黄家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在完成了延续香火的大业后方才想起要为自己添件贴心的小棉袄,好在他们老了的时候有个贴心的依靠。

孰知,不知是巧合,还是命里注定。1898年5月4日,就在庐隐出生的这一天,她的外祖母也去世了。

母亲由此一口认定,老人家的死定与这个孩子有关,这个孩子是个灾星。于是,任凭襁褓中的小庐隐如何啼哭、如何挥舞小手祈求母亲的怀抱时候,母亲一律视而不见。

小庐隐哇哇的啼哭声令母亲烦不过,索性把她塞给奶妈。

母亲的态度,一若传染性极强的毒素,很快感染了家中的每一个人。小庐隐在家里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和母亲一样的厌恶她的家人不再痛她,也没有人管教她,小庐隐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到了三岁还不会说话,唯一和她亲近的人只有奶妈。

 

不幸总是连着不幸。

由于无人看管,脏兮兮的小庐隐头上长起了一片片的红色小斑点。无人问津。最终,小庐隐小毛病发展成了严重的疥疮。

持续的发烧和咳嗽,很快把小庐隐折磨得奄奄一息。母亲此时依然态度漠然,潜意识里,母亲甚至还有点希望这个小灾星快点死去,好让“她”去给死去的母亲赎罪。

奶妈见了于心不忍,便向母亲提出把她带回乡下去治,若能治好,便把孩子送回来,治不好就算了。

母亲爽快地答应了。

 

奶妈的乡下没有雕梁画栋的洋房,没有成群结队的仆人,更没有母亲的咄咄逼人的责备。相反,奶妈的乡下有清澈的溪水、有悦耳的鸟鸣,翩跹飞舞的彩蝶,就连阳光照耀过的空气也格外温暖。

奶妈从山里给小庐隐寻来连翘、金银花、桔梗、薄荷等草药,为她煎煮成汤,又用稀释过的硫黄给她细心擦洗患处,不厌其烦地抱着她在屋子外面晒太阳。

奶妈悉心的照料,小庐隐的病终于有了好转,惨黄的小脸上还泛出了浅浅的红润。奶妈的乡下,俨然小庐隐的天堂。小小的她以为,奶妈就是自己母亲,奶妈家的女儿便是自己的亲姐姐。

好日子过了不久,家里人捎来了话,庐隐的父亲荣升了长沙知县,要到外地去任职。作为黄家的孩子,庐隐也要和家人一道,前往父亲的任上。

 

再次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是一如常往地冷。

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的家里,除了几个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的哥哥外,还多了一个偎依在母亲怀里吃奶的小女孩儿。这个小女孩,是小庐隐被送到奶妈家养病时,母亲给她新添的小妹妹。

父亲的仕途一片光明,家里的每一人脸都洋溢着欢喜。偏偏回到家里的小庐隐一脸忧郁。习惯了乡下生活的她舍不得奶妈,舍不得那里明媚的阳光,她哭着闹着要回乡下去。

驶向长沙的航在渐行渐远,船上的小庐隐在终日啼哭。哥哥们拿玩具哄她,她在哭;仆人们拿好吃的好玩的哄她,她在哭;母亲拿来了戒尺,一脸凶狠地在她的面前比了又比,庐隐依旧嘤嘤地哭。

小庐隐哭得太久,又屡劝不止,尚有一点耐心的父亲也烦了。

一次,父亲正在与县里的师爷商议方案,小庐隐因为见了生人,又哭了。

父亲火冒三丈,抱起这个讨厌好哭佬,一个箭步冲到船舱外面,把她举在江面吓唬她。面对涛涛的江水,害怕了的小庐隐才止住了哭声。

凶归凶,父亲终是痛爱女儿的。父亲不仅教她写字,还让她和哥哥们一起读书,闲时,竟然还教起了小庐隐诗文。

幸福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这份难得的美好,在庐隐六岁时戛然而止。

这一年,父亲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此时,母亲只有三十六岁,最大的哥哥十五岁,最小的妹妹也才四岁。

母亲别无他法,只得在族人以及父亲同僚的帮助下,变卖了家产,带着庐隐和哥哥、妹妹们到北京去投奔舅舅。

 

舅舅的家在北京西斜街,是一处房子极多的大宅院。大宅院不仅有硕大的花园,还有20来个同辈的表姊妹。庐隐的姨母,以及族中亲戚大多数都住在这里。

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豪门大族,依然没有小庐隐的一席之地。

初到舅舅家,庐隐的外祖母、舅舅、舅母,舅舅家的数个儿女;姨母、姨父,姨母家的数个儿女;舅母家的亲戚,舅舅的仆人、司机,好几十人都来迎接庐隐母子。

在乡下长大的小庐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惶恐不已的她赶紧躲到了母亲的椅子底下。

大人们在垂泪述旧,躲在椅子底下的小庐隐,却和表哥表姐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椅子底下的她曲着身子,低着头,用脏得像乌龟爪子一样的小手在地上摸来摸去。

亲人的久别重逢,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这一次,母亲破例没有责骂她。

四表姐见小庐隐总躲椅子下面,还脏兮兮的,就设法用糖果把她哄了出来。

舅舅的安排下,母亲把从家中带来的两万元钱存进钱庄,靠每月二百的多元利息生活。住,就在舅舅家宽大的宅院里。

 

舅舅家虽然条件优渥,由于母亲的厌恶,此时的庐隐却是上不得学的。

不肯为庐隐多花一分钱的母亲,把哥哥、妹妹们都送进了学堂后,为庐隐请来的是仅上过几天学堂,只识得《女四书》的姨母给她做启蒙老师。

姨母的教学,对于庐隐而言简直是个可怕的噩梦。

教室是一间宽大的房子,学生只有她一人。

每天清晨,姨母用带着闽南语的普通话教庐隐读完一节《三字经》,便把庐隐反锁在教室里,令她自己去背,到了中午再来检查。

还是孩子的小庐隐如何有自控能力,没有大人的管教,教室就成了小庐隐玩乐的天堂,姨母的教诲也一并抛到九宵云外。

教室外面哥哥姐姐们在玩游戏,心动不已的她就三窜两跳爬上课桌,用口水沾湿窗户纸,戳一个小洞看外面的世界。哥哥们笑,窗前的庐隐跟着笑;哥哥们急,出不得牢笼的庐隐也一起急。一上午的时光,就在这样的观瞻中过去了。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姨母的脚步声又在教室外面响了起来。听到姨母的脚步声响,小庐隐赶紧回到座位,捧起书装模作样。

姨母一脸阴沉地回到教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托起长长的水烟袋深吸一口后夺过庐隐手里的书,正色道:过来背书!

可恨书到用时方恨少,加之窗子外的世界又太过精彩,庐隐早就把姨母布置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她站在那里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半个字来。

如此吱吱唔唔,姨母也恼了,怒吼道:“你哑巴了吗,叫你背书,怎么吭也不吭一声?

姨母的责问,庐隐只得小声地说:我背不出来。

统共三十个字,背了一上午还背不出来?那好,背不出来就念给我听!姨母原本想给小庐隐个台阶下,让她快些去吃中饭。

把心放在窗外的庐隐念得结结巴巴,好不容易念完了又错字连篇。

姨母拉过庐隐的手,用戒尺在她的手心狠狠地连打了数下,一边打还一边训斥:你看你的哥哥姐姐们,那个不比你会念书。再不好好学,就没你饭吃!

 

在姨母这里挨了打,满是委屈的小庐隐只好到母亲的身边去诉苦。岂知,姨母先到一步,正在母亲处告发她不好好念书的事。

小庐隐转身就逃,可是,姨母的一翻添油加醋,令母亲怒火中烧。现在,她不请自到,气极了的母亲拍着桌子怒道:天生的下贱东西,为了你念书,叫我生了多少气,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小庐隐想跟母亲解释,姨母又继续火上浇油:这孩子,真是没法教。

母亲一听,拽过庐隐,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照着小庐隐的屁股就是一顿狠打。

 

除了上学,庐隐住的也同样糟糕。虽然,舅舅家的房子很多,小庐隐却只能和舅舅家的仆人们住在一起,模样丑丑的她穿的也是妹妹穿小了的旧衣裳。

每逢舅舅家里办喜事,或是来了客人,庐隐的哥哥们、妹妹们,都被打扮得光鲜亮丽,去接待来客,庐隐则被母亲锁在另外一个院子里不得出来。母亲担心好哭的小庐隐会闯祸,丢了舅舅的脸。

没有爱,生活也无半点希望,冰窖一般的处境,庐隐以为这就是人生。

暗夜里,繁星满天。

悲伤的庐隐蜷缩在被子里默默垂泪。

小庐隐悲伤地想着: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或许死了也比这快活……”

 

狠打,终于使庐隐“改掉了”贪玩的坏毛病,令她不得不费劲去读着这些看起来使人短命的书,同时还自娱自乐开始给自己制作玩具。

一日,姨母教完了当天的课又把庐隐反锁在教室里离开了,由于走得急,姨母把怀表忘在了教室。

庐隐从来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玩具,姨母的这个新鲜玩意无异于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礼物。姨母一走,小庐隐赶紧扔掉手里的书,把手表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她想搞清楚里面的两个指针是怎么走的,便把表的盖子撬开了,将里面的零件一个一个拆了下来。

怀表,被小庐隐拆得七零八落,零件摆满了整整一书桌,俨然一个小五金行。

她把小零件拿在手中一件一件地欣赏,担心被姨母发现,又会遭来鸡毛掸子,就照着原来的样子装了回去。装的时候,除了其中的一根发条不小心拧断了外,一切照旧。

刚刚装完,姨母就来找怀表了。

庐隐赶紧把怀表放回原位,捧起书,低着头在那里装模作样。

姨母拿起表便走。

桌子前的小庐隐提着的小心脏终于放了下来。

 

闯下的祸终于会被人发现的。

当庐隐吃完了午饭,在院子里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抓石子”的时候,她就听到姨母在嘀咕:奇怪,我这表怎么开不满呢?早上还走得好好的,莫非是发条断了……”

一听发条二字,小庐隐如同触了电一样,丢了石子撒腿就跑。

她先是跑到舅舅家的花园里,躲在假山后面。刚躲进去,二哥就喊着庐隐的名字追了来。

庐隐担心被二哥发现,缩着身子躲在假山后面一声不吭。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低垂的夜幕很快笼罩了整个花园子,小庐隐的周遭被漆黑的夜色笼罩。不久,花园里还起了风。冷风拂过小庐隐的脸,使小庐隐感到一阵阵冰冷。风摇曳着树枝和假山的影子,仿佛是个可怕的魔鬼,随时都能把她一口吞掉。

小庐隐害怕了,想就此妥协,又害怕出去了会挨打,便硬着头皮一直捱到了半夜,直到肚子又咕咕叫了,小庐隐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家。

刚进家门,小庐隐就听到妹妹在大喊:妈妈,妈妈,姐姐在这里呢!

结果可想而知,小庐隐被母亲揪着衣领拖进到屋里,姨母也闻讯而来。

 

姨母恶狠狠地问:你的手怎么这么贱,是不是你干的?

庐隐见姨母如此凶狠,便瞪着眼睛、昂着头,怎么也不开口。

母亲急了,拿来了缝衣针,在庐隐的面前比划道:再不说,我就用针把你的嘴缝上。

害怕了庐隐终于了。

 

小庐隐被母亲推搡着关在了小黑屋子里。

小黑屋堆满了破旧的椅子、掉了漆的箱子,除了满屋阴冷,还有硕大的老鼠在她面前爬来爬去,小庐隐蹲在角落里除了哭还是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是母亲生的么?可是,母亲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姨母为什么总是那么凶,还有小妹妹为什么总爱告自己的状。

歧视、冷落,毫无希望的灰色人生,小庐隐绝望地感到,活着还不如死了。

 

小庐隐九岁时,舅母在当地一家妇婴医院看病,无意间得知妇婴医院对面有一所学费便宜、还可以住校的教会学校,学校里的学生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可以回家,而且,只要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肯信教,连学费都免了。只要交上十二元大洋,学校的一应衣食住行也由学校全包。

在这种地方读书,对于生活优喔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妹们来说,恐怕是有失身份。但对淘气、倔强,不受家人特别是母亲喜欢的小庐隐而言,却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庐隐和舅母家的一位表哥一起被送到了这里。

舅母没有姨母严厉,也不是母亲那样的冷漠。

在教会学校的办公室里,舅母温和地对美国女教师说:朱太太,这是我的外甥女儿。她很聪明,却是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可怜孩子,所以我把她送到您这里来,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爱。

 

洋教师拉过小庐隐的手,把小庐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个遍才问舅母:她信道理吗?

道理,就是西方人所说的耶稣。舅母想了一会儿才说:她现在还没有信,但是有一天她会信的。

女教师又问庐隐的年龄。

舅母担心庐隐年龄太小,学校不收,便问洋教师:这里最小的学生是几岁?

11岁。”洋教师回答。

洋教师见庐隐身材矮小,疑惑地问:她恐怕还不到十岁吧?

不,她现在11岁了,就是不长个儿。舅母立刻解释。

洋教师把脸转向小庐隐,希望能从庐隐的身上找到答案。

舅母担心会出破绽,便用外国人听不懂的闽南语暗示庐隐:不许说9岁,只能说11岁。

 

小庐隐被教会学校录取了。

舅母离开教会学校办公室时,给庐隐留下一只装了衣服的小木箱,还有两块零花钱。

起先,小庐隐还在洋教师的办公室里玩舅母给的那两块银元,待她发觉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舅母和一同来的表哥也不见了,小庐隐又哭了。

洋教师见小庐隐哭得满面泪痕,便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小孩子别哭,这里有许多和你一起读书、一起学知识的同学。下课的时候,你可以和她们一起玩。说完,洋教师按响了桌上的呼叫铃,叫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国妇人,把她交给宿舍长。

头一次进自己的宿舍,庐隐是被一个十七八岁,名叫秦瑞玉的女孩子带去的。

秦瑞玉身材高大,表情木然地走在小庐隐的前面。小庐隐艰难地提着行李,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又在拐角处推开一扇门,到了一处被楼房围着的大院子里。

大院子没有树木也没有花草,住的全都是十至十八、九岁的女学生。这些女学生和秦瑞玉一样,同样衣衫褴褛、神情萎靡,枯黄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

 

来了新人,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呼啦一下都围上去看热闹。

她们偷偷打听庐隐的来历,有的则拉过秦瑞玉,悄悄问小庐隐的父母姓甚名谁。

当大家得知,小庐隐只是个新来的学生,也无特别之处的时候,很快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秦瑞玉带她去的寝室,是一间里面有一张铺着铺竹席子的大木榻、一只嵌在墙里的大木柜、一张白木小方桌和四把小方凳的小屋。

 

教会学校里,庐隐的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大家见她家境富裕,又无人关照,都在欺负她。

同学们要她每天从一楼提一满桶水到五楼寝室。

桶和桶里的水一样沉,庐隐怎么提都提不动。

庐隐不提,同学便威胁她,说她偷懒,要去洋教师告状,说她不听话。

小庐隐别无他法,只得含着眼泪,将水桶拖着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好不容易到了楼梯上,终究是力气太小,桶里的水全洒了。更不幸的是,上楼的时候脚不小心踩空了,咔嚓一下扭伤了,因此肿得老高。

庐隐痛得不能走路。虽然看了医生,依然是钻心地痛。

庐隐只得含泪给母亲写信。

在信中,她告诉母亲,学校的生活太苦,每天吃的都是糙米饭、窝窝头,咸菜,实在难以下咽。现在,脚又受伤了,走不得路,希望母亲能接自己回家去。

 

看了庐隐的信,母亲并没有担心庐隐的伤,反而在诧异:她居然会写信了?

舅母则心痛侄女儿,一再催促母亲去学校看看。

舅母的履次劝说,母亲才和舅母一起来到庐隐所在的学校。

学校的接待室里,母亲穿着考究,舅母还给洋教师带来了许多礼物。

学校里突然来了这么两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女学生们都好奇地挤在接待室外面外看热闹。

她们听说来的是庐隐的母亲和舅母,纷纷议论开了:黄家那么有钱,她却那么寒酸,让她在这里受苦,恐怕不是这位太太的亲生女儿!

还有的说:她们不让庐隐吃小厨房的饭,肯定是不喜欢她,看来有钱人对女孩子也是这么刻薄啊!

同学们的议论,令母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舅母便劝母亲:“这孩子挺可怜见的,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先医好了她的伤再送她来上学吧!

 

舅母的劝说下,庐隐终于被准许接回家治脚伤了。

半年后,庐隐脚伤伤痊,当她重新回到学校时,学校此时有了新的规定,学校要求学生每天要到教堂做三次礼拜,要跪在耶稣的面前忏悔。

在教堂,庐隐学着同学们的样子双手合十,向耶稣祷告,对教会一无所知的庐隐在东张西望,既没有祷告,也不是忏悔模样。

洋教师见了,轻轻地走到庐隐身边,用颤抖的声音告诉庐隐:亲爱的孩子,请你接受上帝的祝福吧!

“上帝在那里,我没有看见他呀。”小庐隐满是疑惑。

哦,亲爱的孩子,你虽然看不见上帝,但是上帝就在你的身边,无刻都在陪伴着你啊!

洋教师又虔诚地祷告道:主啊,您的胸怀是如此博大,请您接纳这个孩子吧,让她从此皈依于您。她在这个世界上受了许多的苦,到目前为止,却还不知道求救于您。她是一只迷途的小羊羔,请您让她到您的怀抱里来吧!一边说,洋教师还淌下了泪。

见洋教师热泪盈眶,回想起儿时所受的委屈,小庐隐也哭了。

一边哭,她一边对洋教师说:我信了,我信教了!

 

信仰,一若温柔的双手,渐渐抚平了庐隐心上的创伤,平静了的她把心思用在了读书和学业上。

小庐隐重新上学后不久,教会学校又来了两位同族表妹。这两个表妹,一个没有父母,一个有肺病。之所被送到这里来,也是不愿意多出钱的家人把这里当作可以寄养的地方,至于能学什么,就随她们的便了。

新来的两姐妹还来不及熟悉学校,革命的枪声在武昌城打响了。

接二连三的轰炸中,庐隐的家人全都逃到了天津租界,庐隐所在的教会学校也因形势所迫停办了。学校里的学生一部分被家人接回了家,一部分无家可归的则被疏散到了别处。庐隐和两个表妹在在学校门口急切地等待家人,一直等到天黑,才盼来了独自驾车而来的车夫。

如墨的夜色里,庐隐姊妹的骡车在一路狂奔。

车子外面,曾经热闹的大街在战火的洗礼下空荡得不见半个人影,马路上,倒在地上的尸首、被战火烧过的战旗、机枪、大炮随处可见。沧遑失措的车轮声中,小庐隐吓得闭紧双眼,咬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因害怕而发出的尖叫声冲出喉咙。

好不容易赶回家,此时的家,已是人去楼空。舅舅一家,母亲、哥哥、妹妹们逃到了天津去避难了。若大的宅院,只有一个表哥和一个听差的在等着她们。

 

听差的为庐隐姐妹做了晚饭,可屋外的硝烟四起,枪炮声时远时近,三姐妹对着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怎么也张不开口。大家揣着碗,互相对视着直流眼泪,仿佛世界未日就在眼前。

作为姐姐,小庐隐强忍着泪带头吃饭。好不容易把饭扒到了口里,大表妹却趴在风琴上“哇哇”大哭,小表妹见姐姐在哭,也跟着哭了。

到了晚上,姐妹三人挤在大床上谁也不敢闭一下眼睛。半夜,小庐隐实在熬不住,硬撑的两片眼皮刚刚粘到一起,屋外“啪啪”的枪声又响了起来,狗的叫声由远及近。紧张的庐隐从床上“弹”起来,她快速推醒两个妹妹,和一直守在屋外的表哥一起躲进了地窖。

在表兄的安排下,庐隐和两个妹妹几经辗转才到天津和家人团聚。第二年,清帝退位庐隐和家人才重新回到北京。

 

再回北京,当母亲打算把庐隐再送到原来的教会学校时,唯一疼爱她、关心她的大哥哥黄勉从福建老家回来了。

父亲不在了,大哥哥的话在家中就是一言九鼎。大哥哥十分关心这个爱哭的小妹妹,尤其关心她的学业。她时常教导庐隐,新时斯的女性要自强、自立、自尊、自爱,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自己的命运。

庐隐不想再到教会学校上学,她想考高小,大哥哥听了极力赞成,当晚就开始教庐隐作文章。

大哥哥的关爱,庐隐受庞若惊,学习格外用功。

庐隐在暗自发奋,希望一朝得胜,用成绩赢得家里人,尤其是母亲的认可。

 

经过半年的发奋图强,庐隐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学校。

一年后,庐隐又瞒着家人,继续努力,考取了官费的师范预科。

一直以来,庐隐在家人的眼中都是倔强、蠢笨、丑陋的坏小孩代名词。当庐隐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布了自己考上了师范学校消息的时候,全家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开了学,庐隐收拾了行李,搬到了学校,母亲才缓过神来,她对姨母说:  “原来,这孩子竟是有出息的。

 

初进师范,庐隐的个子依然矮小,同学们常常把她当成走错了教室的小学生。

任借自己努力得来的果实,自然甘甜。新环境里,没有歧视,没有冷眼,也没有母亲的责骂,小庐隐淘气的天性再次复活了。

成绩优异的她和班里的五个志趣相投的女孩子打得火热。她和这五个女孩子统一了服装,结成了一个名为六君子的小团体,专门捣蛋其他的同学。

六君子只要发现别的同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要用笑声来惩罚。

通常,她们的笑,能持续半个多钟头,不仅阴阳怪气,而且还十分瘆人。遭到她们“笑”的同学开始是莫名其妙,进而万分惶恐,一直到被“六君子”古怪的笑声嘲讽得流下眼泪才肯罢休。

 

除了别人,爱读书也是庐隐的一大癖好。

在庐隐的看来,书中有奇妙的乾坤世界,有跌宕惊险的传奇人生,有她渴望无比的人情冷暖,书里的故事能让她忘却烦恼,能和书中的人物对话,还能在其中游历美妙的山川美景。

师范学校里,有严格的校纪校规,读课外书更是学校明令禁止的。小说尤其在禁止之列。轻的会被学监没收,重的还要挂牌记大过。

森严的戒律,并没有阻止庐隐看小说的热情。庐隐常常躲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把要看的书压在国文课本下面,当讲台上的先生在唾沫横飞大讲道理的时候,台下的她就把自己沉浸课外书的世界里,无比淘醉。

有时,沉浸在小说情节里的庐隐,被小说中的情节感染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结果便是先生的一顿狠狠训斥,罚站到教室最前排站着听讲。

一次,庐隐好不容易从同学处借来了整套的林译小说。想快点看完,庐隐便弯着腰,捂着肚子跑到学监处谎称自己肚子痛,上不了课,要休息。

学监不知是计,见庐隐如此难过,便准了她的假。

装病的庐隐因此躺在寝室里,大看特看。

反复几次,庐隐的诡计被识破了,因此被学校记大过处分。

 

中国的四大名著、林译的近百部外国名著、《笔生花》、《来生福》等等,带有传记色彩的弹词、戏曲,凡是能寻到的书都被庐隐仔仔细细地读了个遍。

庐隐爱读小说的癖好,渐渐有了些小名气。不管是学校,还是在家里,几乎人人都称她小说迷

不喜欢庐隐的母亲,见女儿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令人艳羡的公立学校,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刻薄了,时常母亲还在人前夸赞庐隐,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母亲甚至还偷偷往她的书包里塞几个钱。

 

五载光阴,流水般一恍而逝。

学期结束的时候,曾经的那个个子矮小的丑小鸭,已经出落成了一位面容清秀的青春少女。

每一个待嫁的女子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不仅朝气蓬勃,而且芬芳不已,每个人都想采撷了去。庐隐虽然在学校里成绩优异,还读了不少的书,但是,作为母亲的,最最关心的依然是女儿的终身大事。

母亲想给庐隐寻一个如意郎君,在四处托人说媒,甚至把庐隐哥哥的同学、好友们也列入了遴选对象。

 

母亲在为庐隐的婚事着急,可庐隐却对结婚”一词充满了恐惧。潜意识里,羞愧的她,对于男女之事还满是排斥,当母亲每每向庐隐说起哥哥的朋友们如何如何优秀时,庐隐便赶紧转换话题,躲开了。

曾是庐隐启蒙老师的姨母也在为自己的学生着急。恰巧,姨母的侄儿林鸿俊从东三省到了北京。

林家原本富裕,只是林鸿俊的母亲早亡,林父又突然得了重病,不得已林鸿俊才放弃了日本的学业,回到国内照顾父亲。后来,林父作了古,林鸿俊失去了经济来源,去不得日本了,如今将近三十还是单身。

姨母觉得这个侄儿虽然无甚背景,但是为人老实本分,长得也算英俊,又读过书留过洋,是配得上庐隐的。

 

姨母想撮合她俩,便告诉林鸿俊:那丫头爱看小说,你去帮她寻几本。

姨母的点拨,林鸿俊很快为庐隐寻来了一本由南社社员徐枕亚写的《玉梨魂》。

庐隐不几日便看完了,还书时,林鸿俊看到书中有几页褶皱,便悄悄问庐隐的妹妹:她是不是为书里的人哭过?

怎么不曾哭过,还有一天连饭都没有吃呢!心直口快的妹妹如实相告。

林鸿俊心生恻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心下一阵凄然。

当晚,如遇知音的他便提笔给庐隐写信。中,林鸿俊婉地向庐隐委述说了自己的不幸,还告诉庐隐,自己也是一个有志青年,也想用读书来改变国家的命运,只是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才落得今天的局面。

写给庐隐的信,言语朴实,娓娓道来中,一个才华横溢的落魄公子的不幸遭遇如在眼前。

庐隐被这个有志青年的一腔肺腑感动了。

 

家里人知道了庐隐在和一个落魄公子交往都纷纷反对。哥哥们尤其认为,林鸿俊虽然长得还过得去,但无内涵,家里又穷,根本配不上庐隐。

其实,与林鸿俊的交往,庐隐只是觉得和林鸿俊比较聊得来尔已,只是一般的朋友,惧怕“结婚”二字的她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可是,家里人的势利,仗义的她故意和林鸿俊“谈”起了恋爱。

庐隐认为,一个人暂时的落魄,并不能代表一生。只要有理想,有目标,勤于付出,贫穷只是暂时的。家人越反对,越要和他交往。

家里人态度恶劣,庐隐干脆向母亲和哥哥们坦白:我情愿嫁给他,不管将来如何,我都愿意承受。

母亲见庐隐态度坚决,只好提出必须林鸿俊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才同意他俩的婚事。

 

这样的推托之语,母亲料想贫穷的林鸿俊根本无钱读书,如此也就知难而退了。

哪知,庐隐态度坚决,不仅替林鸿俊答应了,还帮林鸿俊四处筹钱。

母亲无可奈何,只得悄悄地拿了两千块钱,托姨母交给林鸿俊,两个人如此才订了婚。

 

学业、婚姻、爱情。

人生的十字路口彷徨,尚是学生的庐隐,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寡淡的生活一若透明的白水,了无生趣。

订婚风波后,许了人家的庐隐师范毕业了。她还想继续再读,可是,大哥哥此时还在国外留学,要为之支付一大笔学费,家里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供庐隐读书了,而且,那时的北京和天津也还没有开设女子大学,现有的大学也未对女性开放。母亲更希望庐隐能够早些工作,能为家里多挣些家用。

凭着舅舅的关系,母亲为庐隐谋了一份在北京女子中学作教员的工作。

庐隐觉得自己国文水平实在太低,英文水平也不尽人意十分不愿意去。可是家境使然,加上母亲在三番五次地劝说,庐隐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女子中学的校长是一个红酒糟鼻的老头。

第一天到学校报道时,庐隐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站了许久,红鼻子校长才从一大堆语文作业本中抬起头,把庐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给庐隐安排了一份教学生体操和教家庭园艺的工作。

初入职场,又有青春作伴,庐隐满怀豪情。

校园里的她,像模像样地在学生面前喊着立定”“稍息”“向左向右看齐的口令,教学生们站姿,煞有介事地帮校长筹划学生运动会。可是,运动会后,庐隐还来不及享受自己的教学成果,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对庐隐的教学质量就提出了质疑。他们向校长告状,庐隐上课时念了错字,园艺课的也没有讲清楚。

这份由家人强加的工作,庐隐干得本来就不情不愿。如今,又有人挑毛病,庐隐索性以此为借口辞职了。

 

辞职不久,安庆小学校长向庐隐发出了邀请。中学教不好,教小学自然没问题,不想闲赋在家的庐隐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由中学改教小学,母亲一直蒙在鼓里。同样是开了学,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母亲才知道女儿已经跳槽了。

母亲无言以对,只得黯然地对庐隐说:你的几个哥哥都还没毕业,我原想你帮我几年,不曾想你这么擅作主张。

自从庐隐考上了师范并参加工作,母亲便不再给庐隐脸色看了。但母亲此时的一声叹息,却令庐隐的心微微一颤。

庐隐只得放下行李对母亲说:女子中学学生难教,课程也复杂。教小学容易,还可以我积累一点教学经验。在那所学校教书都一样,我把钱给您寄回来就是了。母亲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令哥哥们把她送上了开往安庆的火车。

 

有了教中学的经验,新学校里的庐隐如鱼得水。

课前,她认真备课,上课时,她根据学生的不同特点有针对性地指导,故而,庐隐所教的班成绩名列前茅。

庐隐的教学虽然得到了学生们的认可,但是,当她得知河南女子师范要请女教员的消息后,又按捺不住了。学期一结束,她就和一位杨姓校友兴致勃勃地赶到了河南。

岂知,到了河南,那里的情形远不如庐隐当初的想象。

该校腐败成风,又有多年积弊。当信心百倍的庐隐走上这所学校的讲台上时,受到的不是学生们的热烈欢迎,而是被当作名校的反叛人物在纷纷抵制。

不仅如此,学校的老教员也担心这位新来的不速之客会抢了自己的饭碗,都在暗地里怂恿学生刁难她

学生们不是拿生僻字考她,就是专挑她的不是。

庐隐如坐针毡,又想逃了。可是,已经接了别人的聘书,不能说走就走,只得度日如年似地捱着,终于熬到了河边的杨柳添了绿色,聘任期满,庐隐才如出了牢笼的困兽一般,逃也似地回家了。

 

从北京到安徽、由安徽至河南,再由河南到北京,四处辗转不停,并且,每到一处,都是只教一个学期便匆匆离开,庐隐因此得了个一学期先生”的雅号

人们的嘲笑,庐隐表面上装作不以为然,但在内心里,她却满是委屈。她也渴望安稳。尽管和那个订了婚的人无甚感情,至少,早点结了婚,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这方这样想着,考入北京工业专科学校的林鸿俊,离毕业还有漫长的两年时光。如今的她,只能耐心地等。

就在庐隐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迷茫的时候,庐隐原来就读的女子师范学校,开始招收女子高等师范生了,庐隐闻之又蠢蠢欲动。

庐隐婉转地向母亲说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极力反对。

母亲认为,一个女孩子家,上过学,能识几个字,还能教学生就可以了。况且,家中还有个在国外留学的哥哥,学费、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在母亲处碰了钉子,又别无他法,庐隐只好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

 

哭归哭,不管母亲答不答应,还是要去试一试的。

没有学费,庐隐便到安徽教了半年书,挣来了二百多元工资。可是,当庐隐挣够了钱,去北京报名时,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招生时间早就过了。

庐隐无奈,只得向学校交了二十元的借读费和膳宿费,在女高师的国文部作旁听生。

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学员是从各省师范生,或小学教员里选拔出来的优等生。每个学员都功底扎实,中文水平深厚。作为学校的旁听生,庐隐学习格外用功。

凭着阅读200多部小说的积累,眼界开阔的她在语言、故事情节的构造,以及对事物的理解都有丰厚的见地。

第一次作文课,先生要求同学们作一篇关于礼记内则中的时而后言论的文章。

作文题目深奥难懂,庐隐不敢问同学,怕遭来笑话,悄悄到学校图书室去找《礼记》的原文和注解。

庐隐在图书室里用了整整一天时间,作出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反复修改了多遍,才交给老师。

不久,成绩就下来了。

庐隐在自己的文章后面看到了一个字,文章的末尾还有一排红色的批注:立意用语别具心裁,非好学深思者不办。

原来,想为在校学生出一本名为《文艺观摩录》的书,书的内容主要收录的是学生们的优秀习作,庐隐的作文簿上的字,即表示她的文章被先生选中了。

庐隐喜出望外,因此信心大增,作文章越发努力地了。

第一学期开始的时候,庐隐是学校的一名旁听生,待学期结束的时候,成绩优等的她已经是该校学费全免的正式生了。

 

时光,是一壶发了酵的老酒,煮熟了青春,也浸透了庐隐在女子师范大学里的青葱岁月。

大学时光,庐隐的课余时间依然手不释卷。

当同学们在交友、结伴游玩的时候,剪着齐耳流海的她却把大把的时间用在了读书上。

又一个周末,庐隐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看书,再一次被书里的情节感动得将要落泪的时候,传达室给庐隐送来了一封厚厚的信。

信,是林鸿俊寄来的,如今的他已经大学毕业了。遵照当初的诺言,他是来向庐隐求婚的。

充实的大学生活,不仅磨去了庐隐当初的锋芒,更开阔了她的眼界,随着时光的流逝,“林鸿俊”这三个字在庐隐的眼里喻加陌生了。

尤其是当庐隐怀着一颗美好的梦想进入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就读的时候,正是震惊中外的“五四”运动爆发的时候。五四精神的号召下,庐隐和许多追求解放,崇尚自由的热血青年一样,在为民族、为国家争取独立,惩办国贼而摇旗呐喊。作为杂志的编辑,除了撰稿写稿,庐隐还参与了揭露抗议日本暴行的杂志《闽潮》的选稿。

一次大学生集会上,师大的同学在礼堂上发表了以恋爱自由为主题的演讲。当演讲者提到要消除包办婚姻时,在场的同学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订了婚的庐隐。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轻视,庐隐的脸被羞得火辣辣的,狠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与林鸿俊订的婚,她开始后悔了。

林鸿俊此时已学业有成,还有了体面的工作,写给庐隐的信也满是爱意。

信,却被庐隐丢在了一边,不予理会。

许久不见回音。林鸿俊不解其意,又陆续给庐隐去信。他在信中劝庐隐:“女孩儿家当要相夫教子,如此抛头露面总不是女孩子的本份。”除此,林鸿俊还在信中向庐隐信誓旦旦地称,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保证庐隐和他结婚后衣食无忧、一生富贵。工科毕业的林鸿俊还说有专业技术作背景的自己,还想继续报考更高一级的文职,涉足政界。

没有感情基础的爱情,注定不会碰出爱情的火花。庐隐也越来越觉得,她和林鸿俊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担心,平淡的婚姻生活会毁了自己。

此时的林鸿俊其实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懵懂少年了。大学其间,林鸿俊不仅结识了同校的女生,而且还和这位女生互订了终身,只是他与庐隐婚约在先,是在庐隐的帮助下上的大学,林鸿俊因此不好主动提出,又不想放弃的自己的同校恋人,他与庐隐的关系就这样挨着。

 

庐隐大学的时期,正是胡适先生在大力提倡白话文的时候。受胡适先生影响,庐隐大学期间认真阅读了《中国哲学史大纲》等多部经典哲学著作。

广泛的阅读,加上儿时的苦闷经历,一种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时常在庐隐的心中涌动着。

当庐隐读了《文学概论》《文学史》后才明白,这种梗在心头,想要表达出来的冲动文学艺术中所说的“灵感”。只有将这种灵感付诸笔端,形成了文字,再经过不断加工提练,才是人们所说的文学作品。

庐隐决定写点什么。

起初,她怕写出来的文章不好,遭人笑话,就把自己藏在图书馆里悄悄地写。

对于小说一类的题材,她觉得长篇小说的场面太过宏大,不好把控,便试着写短篇。又觉得写的杂乱无章,因此又读了大量短篇小说,并仿照上面的情节,了数篇。

她不知自己写的文章是好是坏,就将其中一个篇自己觉得满意的短篇,拿到系里教文学的教授陈某处去请教。

陈某拿着庐隐的小说马马虎虎地扫了一眼后严肃地对庐隐说:写小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看你写的,哪像什么小说,没有这个水平就不要随便写。

兜头一盆冷水把庐隐顿时浇得凉凉的,灰溜溜地回到教室。

难过了几天的庐隐又发现,这位所谓的文学教授只知道教书,从没有见到他写过什么文章,平素所写的,也都是一些经学通论、教学讲义之类的陈词滥调,有些甚至连客观与主观都分不清楚,庐隐因此又有了信心。

她把自己的“作品”拿到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郑振铎先生那里,请他帮忙指点。

那时,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少之又少,庐隐开阔的写作思路,细腻的文笔,以及灵活的表达方式得到了郑振铎先生的极力赞赏。在郑振铎先生的鼓励下,庐隐又写出第一部长篇小说《一个著作家》。

这篇小说得到了当时全国最具影响力的杂志《小说月报》的主编茅盾先生的肯定。

茅盾先生称赞庐隐文笔过硬,功底扎实,他把庐隐的这篇小说在《小说月报》上全文刊登。

文章终于变成了铅字,就好比在田地里辛苦耕作的农人,收获了丰硕的果实,喜悦的心情自然不言而愈。莫大的鼓励,庐隐的写作更加勤奋了。

就在庐隐文章频频见于报端的时候,在郑振铎先生的推荐下,庐隐加入了由茅盾、郑振铎创组的文学研究会。成为该文学会十二位发起人之后的第一位会员,也是首批会员中唯一的女会员。

文学创作渐入佳境,不愿意为无谓的感情浪费光阴的庐隐每天除了看书、写作,就是在编辑室里编辑文章,日子过得深居简出。至于林鸿俊的来信,一律束之高搁,至于大学里的林鸿俊在和什么人交往,到了什么程度,也概不理会。

 

作为杂志编辑,除了要编辑好的稿件,还要与读者沟通,庐隐因此结识了一大批喜爱写作的文学青年。在这其中,从全闽大学考入北京大学法科哲学部的郭梦良是其中之一。

郭梦良是庐隐的同乡,与刘庆平、郑振铎等人在北京的福州会馆成立了福州同乡会,又和庐隐等十余人组建了一个名S.R的社会改良派秘密团体,专门研究社会问题。S.R团体研究的问题,对于社会阅历尚浅的庐隐来说有些深奥难懂,作为同乡,郭良梦良对她格外关照。

郭梦良也是位作家,而且古文根底极好。他不仅在北京联合会担任职务,还经常在《京报》《晨报副刊》《时事新报》《青年之报》等刊物上发表文章,并负责出版了《闽潮》一书。郭梦良的影响下,庐隐学会了作文言文和作古诗词。

共同理想,又共事社团,花样年华与青春做伴。两颗心,很快擦出了爱的火花。

 

庐隐和郭梦良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只是令庐隐感到不解的是,这个在人前,特别是在演讲台上慷慨激昂的青年才俊,在人前是一团点燃无数青年人热情的炙热火焰,但是到了人后,尤其是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郭梦良不是一脸愁容,就是对月长叹,尤其令庐隐感到不解的是,每当庐隐提出要去见一下他的父母时,郭梦良更是唯唯诺诺再三推辞。

庐隐这时其实也在纠结。

自己和林鸿俊已订了婚约,况且,当初她与林鸿俊的婚约还是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订下的,如今要朝三暮四和郭梦良在一起,要毁婚,她也担心别人的风言风语。

 

教室里书声琅琅,庐隐那颗为情所困的心却阴霾四溢。

 四君子中的大姐王世瑛得知了情况,悄悄问庐隐怎么了?庐隐顿时泪如雨下。

大家一再逼问,庐隐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同他解除婚约,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我情愿一辈子独身。

这方表明了态度,那方的郭梦良却给了大家一个晴天霹雳,原来,他是有家室的。之所以这么早结婚,也是因为求学心切,在父母的逼迫下,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子结了婚,才被准许出来上学的。

真相,一若晴天霹雳,庐隐彻底崩溃了。

 

一边是没有感情的未婚妇;一边是有妇之夫的中意人,庐隐进退两难。

 四君子”们再次聚到了一起。大家意见一致地劝阻庐隐,结了婚的男人不管多么优秀,对于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来说,都一杯致使的毒酒,要乘早远离。

庐隐则暗暗地道:我倒是好办,同林鸿俊退婚便是了。只是他,却不忍抛下无辜的妻子。

大家强烈反对,既然对方不愿意离婚,你就名不正言不顺,趁早结束这种危险关系。

庐隐也觉得人言可畏,也想和郭梦良断了。可是郭梦良一往情深,为所困的庐隐剪不断理还乱。

 

家里的人也知道了的庐隐和一位有妇之夫在交往的事,都纷纷阻止。

远在海外的哥哥给庐隐写信:当初你不顾众人反对,执意与林鸿俊订婚,现在就要言而有信,履行当初的诺言。

庐隐说:新时期的女性,有选择爱情的权利。

曾经给庐隐做过启蒙老师的姨母也劝庐隐,做人不能朝三暮四,更何况,那个人有家室,女孩子的名誉比生命还要重要。

庐隐反驳:没有感情的婚姻,才是爱情的坟墓。

对女儿许久没有发脾气的母亲实在忍不住,怒道:“如果你再和那个姓郭的交往下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黄家人的绝决,郭梦良也有些退却了。他也自卑地觉得,自己是有家室的人,配不上庐隐。

爱令智昏。儿时的生活阴影,使庐隐对家人有着本能抗拒。家里人反对什么,她偏要做什么。最终,庐隐与林鸿俊的婚约解除了,没有了婚约羁绊的她向郭梦良表示:只要我们有爱,你有妻子也不要紧。

 “五四”时期,庐隐的作品在文坛声誉正浓。自庐隐的《一个著作家》问世后,又相继有《一封信》《海滨故人》等数十部小说相继问世,又因为她是《小说月报》的撰稿人,此时的她,名字此时已家喻户晓。

庐隐此言,可谓一语惊天下。

 

1922年入夏,追求个性、追求思想解放的庐隐,在上海一品香旅舍同郭梦良以同室名义举行了婚礼,名正言顺地成了郭梦良的妾。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你侬我侬,而是两个家庭、两种生活习惯、两种人生观的融合。不管恋爱时曾许下过怎样的山盟海誓,婚后,平淡的相守,以及日常的锁事很快就把庐隐期许的美好拽入了残酷的现实。

儿子在北京纳了妾,远在福建老家的郭梦良父母便命儿子郭梦良把人带回老家探视一二,同时还要对这个自作主张嫁给儿子作小的女人有所训诫。

头一次进郭家的门,迎接庐隐的不是郭家人的笑脸,也不是三媒六聘的男方礼数,而是相端坐于高堂之上公婆的冷眼。

他们令庐隐对郭梦良的父母和正妻行三叩九拜的家礼。

是郭家的妾,庐隐住,睡不得正房;吃,要在公婆、丈夫、郭梦良正妻吃饭的时候在一旁伺候。

公婆也担心儿子会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拐走,对庐隐更是百般挑剔。当着郭梦良的面,他们批评庐隐不会煮饭,衣服没洗干净,没有按时为公婆敬茶。

庐隐满是委屈,把目光投向丈夫。可郭梦良孝顺,父母的所为,他只能沉默。

 

尝到了作小的滋味,令庐隐悔不当初,只好给好友程俊英写信:理想中的至高无上的爱,原来只应在天上拥有,而不在人间。此次回乡探视,我备受郭家人的奚落,而郭却处之泰然。这岂是理想主义者的过错啊?

庐隐和郭梦良又到了北京庐隐的娘家。

婚礼是背着家里人举办的,因此也不被黄家人接纳。甚觉丢脸的黄家人同样没给庐隐和郭梦良半点好脸色。

当着舅舅、舅母、姨母的面,气急败坏的母亲指着庐隐的鼻子对郭梦良道:当初你执意与林鸿俊订婚,我不同意,是我伤害了你。但你知不知道,他上学的2000元的学费,是我托你姨母帮他交的。

母亲的震怒,庐隐愧意顿生,只得携着郭梦良黯然离去。

见女儿、“女婿”来了就走,恨不争气的母亲,一把拉住庐隐继续道:后来,你要退婚,也就罢了。可你竟然下嫁给一个有妇之夫做小,你叫我,你叫我和你死去的父亲脸往哪里搁……”

母亲的话,令庐隐羞愧不已。可是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无法挽回了。

庐隐只得和郭梦良拜别家人回到上海。

 

庐隐和郭梦良离去的背后,因庐隐而起的闲言碎语潮水般涌向母亲。母亲无地自容,不得不从舅舅家搬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的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不到两个月便去逝了。从此,庐隐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与庐隐不再来往……

不受祝福的婚姻,失去母亲的伤痛,以及郭家人的冷眼,把庐隐快逼疯了。可是,伤心归伤心,生活还要继续。为了一日三餐,婚后的庐隐于当年夏季返回北京,在北师大附中教书。丈夫郭梦良则到上海创办了上海自治学院,主要研究人生哲学和编辑《人生观大论战》,两人聚少离多。

 

不久,庐隐的女儿出世了。在北京,孤身一人的庐隐只得停止写作照顾孩子,每日与尿布和奶瓶为伍。

远在上海,郭梦良由于在创办自治学院时,过度劳力伤神,加上饮食不规律,身体一天瘦似一天,还染上了伤寒。

起初,郭梦良以为只是普通的疟疾,简单地服了药,便匆匆地赶往学校。

谁知,不到一个星期,郭梦良的病又复发了,情况比上次更加严重。

北京的庐隐只得带着孩子从北京匆匆赶到上海。

庐隐劝郭梦良:不如向学校请几天假,在家调养几日,好些了再去。

郭梦良仗着自己的年轻,拒绝求医,一直硬撑着。

岂知,落后的医疗水平最终没能扼杀病毒的肆掠,伤寒病毒在郭梦良羸弱的身体里快速繁殖了数周以后,郭梦良的病再次复发。

郭梦良痛得直冒冷汗,面若白纸。

庐隐急忙把他送到医院,中医让郭梦良连服了三剂驱寒的汤药也不见效果。庐隐又改请西医,把郭梦良转到上海宝隆医院。

西医治疗下,郭梦良的病终于有了些起色。那知,三天后郭梦良再次发作,还出现了便血症状,医生虽然为郭梦良打了止血针。可是,并没有治对郭梦良的病,郭梦良打起了寒战,肚子异常鼓胀,还便溺在了病床上。

梦良自知将不久于人世,虚弱地望着庐隐母女。

庐隐把泪水强忍在了眼睛里。怀中的孩子似乎也预感到了爸爸将要自己而去,也“哇”地大哭了。

庐隐方才想起,女儿还没有名字,便把孩子抱到郭梦良的面前,轻声对郭梦良说:宝宝到现在还没有名字,你给起个名儿吧!

听到宝宝两字,昏迷了的郭梦良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定定地望着女儿,吃力地抬起手,想摸摸女儿圆圆的小脸蛋,可手只举到一半,又无力地放下了。

郭梦良吃力地对庐隐说:就叫唯萱吧。今后,这个世上她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郭梦良走了,留给庐隐的除了无尽的伤痛,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

庐隐既要争钱养家,又要照顾孩子,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带着孩子的她,还要尊照郭梦良生前的遗愿,把灵柩护送回老家福建。

到了福建,郭家人本就对于这个以自由恋爱的名义嫁给儿子作小的女人无甚好感。如今,这个女人又给郭家带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郭家人对庐隐的态度更加恶劣了。

庐隐在福州女子师范任教,暂住在郭家。

在郭家暂住的这段日子里,对于儿子的死耿耿于怀的婆婆,对庐隐处处刻薄。庐隐生的是女儿,婆婆对这个嫡亲的孙女儿不闻不问。晚上,庐隐备课要点煤油灯,婆婆便骂庐隐不知节俭。庐隐风风火火地往来于郭家大院和女子师范,看不惯工作的庐隐在外抛头露面,的婆婆便指桑骂槐地称她没个妇人样。

打击接二连三,庐隐已经麻木了。为了生活,庐隐只得把孩子寄养在郭家,自己则从福建辗转上海,后又回到北京,到北京市立女子中学任校长。

在北京,作为一校之长,庐隐过得同样艰难。

首先是来自学生的麻烦。

学生们不服管教,不是在看小说,就是在吃零食,还有的女生甚至在课堂上公然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任凭庐隐在讲台上喊破了喉咙,也无人理会。不仅如此,庐隐还看到班上的学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时常聚在一起,似有所指地在窃窃私语。

不待庐隐弄明白学生们在搞什么名堂,就有学生告状,称自己在宿舍里丢了东西,要找保育员的麻烦。丢东西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有学生在教室里大闹算术先生解不清题,国文先生念了错字。

 

刚刚平息了学生的风波,学校里纷繁复杂的人事关系,又接踵而至。

学校有近百名教职员工,当作为校长的庐隐在大礼堂刚刚发表完学校建设和改革发展的演讲,台下便是一陈潮水般的嘲讽。

作为一校之长,庐隐不仅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还有人在处处刁难。负责排课表的教务主任称自己课表是花了整整两个星期时间才排出来的,结果是有的班国文课全在上午,有的算术课则全部排在一天。负责生活总务的主任,不是给学生安排的大米不能吃,就是灶上的煤烧不燃。

庐隐屡次警告,要给学生买好米用好煤,总务主任却一脸无辜,还把发票拿给庐隐看。上面确实写的是好货。可到粮油店和煤店一打听才发现,原来发票多数都是虚开的。买10元的东西开50元,买10元的东西开300元。总务主任不仅私刻图章,而且还伪造收据。这些事情,庐隐以往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她又想辞职了,并且打算新接手的校长一来,就立刻走人。

在等待新校长接替的日子里,老员工见庐隐还赖在校长位置上不走,纷纷给教育局写匿名信告发庐隐是反动派,要把庐隐逮捕审问。

庐隐在市党部的同学得知了情况,连忙通知庐隐快逃。

庐隐吓得魂飞魄散。只得找同学借了五块钱,飞一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校长事件过后,庐隐又在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女子部谋了一份教员工作。在这所学校,她遇见了惜日的好友石评梅。

那时,好友石评梅的爱人高君宇刚刚因病去世,正在伤心欲绝中。

相似的年龄,相同的遭遇,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伤,两个人时常聚在一起借酒消愁。通常,她俩早早地起床,一起到中央公园山上唱歌,然后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或者两人各揣一碗酒,目无旁人地对饮,再以醉酒为题,分别写下题为《醉后》的文章。

这种近似堕落的放纵,人们戏称她们为浪漫女作家

 

装疯、卖醉、哭泣,成了庐隐这一时期的生活主要色调。

自始至终,没有疼爱,受尽人间冷眼的庐隐还有好友石评梅陪着,她虽然满世界悲伤,好在不寂寞。

可是这一份难得的情谊,也被上苍吝啬地收回了。石评梅得了急性脑膜炎,住进了医院。

庐隐心急如焚,寸步不离地陪着石评梅,为她四处求医问药。

如此殷勤挽留,终究没能阻止死神的脚步,石评梅死了。

还来不及伤悲,时隔两个月,唯一痛爱庐隐的大哥哥又去世了,留给庐隐七个年幼的侄儿侄女。

打击接二连三,庐隐终于不堪重负病倒了。病了的她拒不服药,也不接受医生的治疗,悲伤的她情愿死去。

为求解脱,她开始喝酒,不断地吸烟,不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出门,就是一个人到曾经和石评梅一起去过的公园假山上放声歌唱,她想用这样的方式使自己沉沦。

 

晦暗的时光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突然有一天,庐隐突然清醒了过来。

幡然醒悟的她觉得,生命只有一次,逝去的人不会再来,活着的人生活却还要继续。虽然这个世界尽是不如人意,但是阳光却是每一天都是新鲜的,与其被无谓的悲伤所奴隶,还不如振作起来,用当初考师范时的那种的拼搏精神,改变生活,让生活变成自己的奴隶。

    这样想着,庐隐便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她在书桌前重新提起笔,继续开始她放弃已久的文学创作,让文字替自己倾诉自己种种的不幸。

文学即人学。每个人的写作,其实都是在复述心灵中的另一个自己。经历了精神与生活的双重历练,庐隐的文风比以往更加成熟了。她跳出了以往以悲哀为主调狭窄视线,把笔触伸向了更为深远的人生故事。她以每天三千至四千字的写作速度,完成了中篇小说《归雁》的初稿。

她在小说中,这样写道:“我有热烈的呼喊,有热烈的追求,只可恨那时节,我脑子里还有一些封建时代的余毒,我不敢高叫打破礼教的藩篱,可是我的内心里却燃烧着渴望,‘那只受伤的归雁,仍然负着更深的悲哀,去重新漂泊了’。

   

爱已成空,她向四君子们宣称,从今往后,她要独身,要像孤寂的云那样自由自在!

“四君子”们觉得,庐隐虽然结过婚,还有孩子,但她还不过三十岁,又有满腹才华,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依然可以找到适合的对象。

郭梦良好友的弟弟瞿冰森在政法大学读书,他在学校举办的大学生聚会上结识了庐隐。他知道庐隐的遭遇,也仰慕庐隐的才华,便向庐隐表达了爱意。

瞿冰森的主动追求,令憔悴的庐隐感到了些许温暖。可是庐隐又自卑地觉得,自己结过婚,还有孩子,配不上人家,理智地拒绝了。

如此良苦用心,在瞿冰森看来却是莫大耻辱。

瞿冰森讥笑庐隐不识抬举,还故意找来一位比庐隐年轻的美丽女子,在庐隐的面前炫耀。

 

庐隐气得恨不得一死了之。

有了这样的遭遇,庐隐从此对自己的追求者有了本能的抗拒。高兴时,庐隐便假以辞色,赴对方的宴,和他们玩一玩。但是要是有人向她求婚,她便将对方狠狠排揎一顿后轰出门去。

这样的自甘坠落,被青年大学生李唯建看在了眼里。

李唯建来自成都,是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的高才生。不仅人长的帅,还常常在报纸发表文章。

一日,李唯建在梁漱溟的介绍下到北大哲学系拜访林宰平教授。

恰巧林宰平教授不在,在等待林教授回来的时候,李唯建闲来无事,便随手从林教授的书桌上拿了一本杂志打发时间。

李唯建无心地翻着,不知不觉就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了。再看文章的作者,居然是庐隐”,这本杂志的名称是庐隐与人合编的《华严月刊》。

对于庐隐,李唯建久闻大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如今又读到了庐隐的文章,李唯建便萌生了想去拜访一下这位鼎鼎大名的浪漫女作家的想法。

 

李唯建从林宰平教授那里要到了庐隐的地址,以读者的身份给庐隐去了信,还和庐隐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见面的那日,李唯建因为住的地方比较远,又不熟悉杂志社的路,迟到了很久。

约好的人久等不来,等待中的庐隐,心渐渐开始有些失落。

当林唯建匆匆赶到见面的地点的时候,本就忧郁的庐隐只是漠然朝林唯建点了个头,便不再和他说话了。

在报社的会客厅,同事们在和李唯建高谈阔论,一旁无心倾听的庐隐则在用铁钎拨弄取暖炉里没有了温度的炉灰。

为了引起庐隐的注意,李唯建故意大声说着和诗词、文学有关的话题,一面用余光在偷偷打量庐隐。彼时,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他们的面前,树上的叶儿也被照耀成了琥珀色。这种琥珀似的颜色照在庐隐的脸上,令她文雅的气质一览无余。

李唯建从庐隐低垂的眼眸里,读到了淡淡的忧伤。

这种忧伤,令李唯建心生怜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拯救出来。

见庐隐一言不发,李唯建便说:以前我也是个很悲观的人,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些负面的情绪只会阻碍人的思想,对生活没有半点益处。所以我发誓要改变命运,与世界宣战,一定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我理想中生活是得二三个知己,找一个清静之地,写一点喜欢的东西,再读一点喜欢的书……”

 你的这种想法我在上学的时候就有了,可是现实太残酷,生活只告诉我所有的美好都只是一场无法实现的梦。你看我的《海滨故人》,就知道我儿时的理想是多么远大了。 不待李唯建说完,庐隐便抢着说。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李唯建在心里一阵暗喜,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为了能把话题继续下去,他故意反驳庐隐:人生本来就有太多无味,我们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要用积极的态度去找寻生活,那才是生活的真谛。

迟到的不快,终于在有关人生的话题中烟消云散。因要工作,聊天的同事们渐渐离开了,整个会客厅只剩了她俩,她俩的话题越来越多,两人还到一张书桌前翻起了上面的书。

李唯建告诉庐隐,自己刚写了一首名为《祈祷》的诗,其中所写的便是己的人生观。里面的观点他希望庐隐能够读一读,顺便提给他些意见。

相同的爱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庐隐立刻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嘱咐他一定要按照上面的地址给自己寄过去。

 

鸿雁传书,有信为媒,庐隐和李唯建就这样开始了交往。

从李唯建的来信中,庐隐得知,李唯建同样身世凄苦。他早年丧母,是在亲友们的接济下长大的。而庐隐童年时的不幸经历,同样也深深牵动着李唯建的心。

李唯建虽然长得高大英俊,却有深深的恋母情节。潜意识里,他一直渴望能找一个温柔体贴,能有一个如母亲一般能够照顾自己的女子。才女庐隐大他八岁,在文学创作上也算得上是成功人士,这样的条件,正是李唯健寻觅的理想结婚对象。

 

 

李唯建想和庐隐的关系更进一步,又怕遭到拒绝,就以一直书信的方式和她联系着。

在信中,李唯建和她一起讨论文学,探讨人生;畅谈各自的理想,讲述各自的不幸遭遇。

她称他为异云,他则称她为冷鸥

她的来信,是他生命里一朵美丽的小花,一只翱翔的鸟,一阵温暖的风,一颗在暗夜里亮起的星……

他们在信中探讨人生,述说着各自的不幸,一起研究文章,讨论诗歌,畅谈理想,甚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信,是一封封包含真情的心的交流,更是一篇篇语言生动的优美文章。这样的锦句佳构,只有他们才能作得出。

如此一去一回,信,一写就是68封。一若漂泊的灵魂,找到了归宿。

 

伯牙与钟子期同为知音,才奏出《高山流水》的动人曲调;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爱情,才双双化蝶,成为人间最为动人的佳话。渐渐地,庐隐从李唯建的来信中,读到了别样的情愫。

经历了订婚、解约、遭人羞辱无数的挫折,庐隐的心早就死了。凡事都在三思而行的庐隐暗然觉得,她与林唯健的年龄相差太大,这样的交往又会遭来别人的议论纷纷,便拒绝了李唯建。

李唯建坚持不懈,这样劝庐隐: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呢。只要我们真心相爱,过的幸福,与别人何干?

庐隐极不自信,回复李唯建:我给你介绍一个和你年龄相当的女子吧,她比我好,对你更合适?

李唯建反问:难道爱的世界里,还能容得下第三个人?

 

一个当红的女作家,公然与未婚夫解约下嫁给有妇之夫做小,在当时已经是件轰动不小的新闻了。如今,新寡的女作家又要带着前夫的孩子,和一个小她八岁的大学生谈恋爱结婚,这在封建势力依然在大行其道的民国,无异于又是一桩惊天动地的新闻。

很快,社会的舆论,亲友的指责,还有旁人的嘲笑铺天盖地地朝庐隐袭来。

庐隐犹豫万分,林唯健却说:生活是我们自己的,我凭我的双手去过日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庐隐被打动了。

 

人们调侃庐隐,称她嫁了一个俊俏的小情人

庐隐却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对我如此尊重的人,换一句话说,自我出生以来,他是唯一懂我、同情我的人,我愿意为他受尽一切苦恼。

坚定地对林唯建表示:让风和云结合吧。我们永远互相感应、互相融洽。就算世人把我们抛弃,我们也彼此忠诚,绝对无憾。

 

在女性地位依然低下的民国,一个平凡的女子,用写作来赢得别人的认可,已经实属不易了。而在赢得别人认可的同时,还要用写作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便是极不平凡。

婚后,庐隐辞去北京师大附中的教职工作,和爱人李唯建一起东渡扶桑,在东京筑起了爱巢。

旅日期间,庐隐写下大量反映日本人生活习俗和社会的散文,发表在日本当地和国内的各大刊物上。《东京小品》是她旅居日本时所写的一组小品文,一共11篇,全部发表在《妇女杂志》上。

当年年底,由于日元高涨,庐隐与李唯建的女儿李瀛仙出生,二人又从日本返回国内,住在西子湖畔继续创作。

庐隐说她生于矛盾,死于矛盾,她的小说也同样跌宕起伏。她以好友石评梅为原型写下11万字的长篇小说《象牙戒指》。

心有所感,又是亲身经历。这部纪念好友的小说,她一气呵成,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许是喜欢《红楼梦》太多,小说中的人物多用宝钗、黛玉作比喻。主人翁张泌珠则黛玉一般整日泪光琏琏,似蹙非蹙,大有灵河岸边,三生石上化作女体的降珠仙草化要去追随到了凡间唤名宝玉的神瑛侍者,去用眼泪报答他浇灌之恩的乔段。

小说用37篇书信,贯穿主人公张泌珠与好友秀贞、追求者伍念秋、革命志士曹子卿等人的情感故事。定情信物象牙戒指,是曹子卿对泌珠感情忠贞的像征,也是泌珠人生悲剧的起源。

张泌珠是一个性格腼腆遭人喜欢的女孩子,追求者甚多。“五四”精神的影响下,泌珠追求自由恋爱,结果遭到有妇之夫念秋的欺骗,且被始乱终弃。被爱伤过的张泌珠从此不再相信爱情,因而拒绝了思想进步的革命之士曹子卿表白。曹子卿为之暴病而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泌珠才潸然明白曹子卿对自己的一腔真情。泌珠悔恨不当初,终日神情恍惚,穿着曹子卿生前喜欢的蓝布衫往来于曹子卿的墓碑和自己的宿舍间。张泌珠后来患上了急性腹膜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死时依然戴着曹子卿送给她的象牙戒指。

泌珠的死,像极了庐隐现实生活中已经有了妻子,却还要再娶庐隐作小的丈夫郭梦良。泌珠的死,则是患病的郭梦良死时的翻版。

中短篇小说《玫瑰的刺》,是庐隐和李唯建在西子湖畔生活的真实记录。小说中,有关湖水、孩子、衣裳等事物的描写,语言活泼俏丽,更是她俩愉快生活的真实记录。

第二年夏天,庐隐和李唯建离开杭州到达上海。经朋友刘大杰的介绍,庐隐进入工部局女子中学任教,重新开始了她的教书生涯。

庐隐一面教书,一面写文章。用少得可怜的稿费来补贴家用。

在衣食无忧的状态下从事文学创作,是闲暇时一种雅致的生活消遣。“为米折腰”,因了一日三餐的写作,便是件使人疲乏,劳心伤力的苦差事。

 小黄牛一般在不停地写作的庐隐,此时在《申江日报·海潮》《女声》《时代画报》《前途杂志》和《现代杂志》同时发表作品,《时事新报·青光》还在连载她的中篇小说《女人的心》以及短篇小说《情妇日记》。

 

贫贱夫妻百事哀。

婚后不久,李唯建懒散的性格渐渐暴露了出来。家里有了能干会挣钱的妻子,他不好好工作,且不理家事,还大男子主义。

庐隐劝他努力上进,他充耳不闻。他将庐隐视作依靠,既要庐隐做职业女性养活全家,又要庐隐作一个贤妻良母,操持家务。

 

郭薇萱是庐隐和前夫郭梦良生的女儿。年轻的李唯建不曾承担过家的重担,更不曾知晓为人父亲的责任。对于这个妻子与前夫所生的女儿,李唯建便处处排挤。

庐隐为之伤心不已,但在李唯建的面前,又不好表露。只得借酒浇愁,或者用打麻雀来排解。李唯建则趁庐隐外出打麻雀的空当,在外面东游西荡。

朋友们见了于心不忍,为了替庐隐分担一些,便由舒新城出面,请李唯建到中华书局作编译工作。如此,庐隐的家境才稍稍有了好转。

日子虽然过的磕磕绊绊,有快乐,也有烦恼,但是这一段时光在庐隐看来,却是她一生中最为幸福、最为快乐的时候。

 

她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对于写作也不有丝毫怠慢。当她与李唯建的小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已完成了《胜利以后》《父亲》《秦教授的失败》等数篇短篇小说,以及《寄天涯一孤鸿》《秋风秋雨》等情感系列散文。

·一八事变后,庐隐着眼于民族苦难,以及对劳苦大众的极度同情,写下反映为国家存亡而斗争的中篇小说《地上的乐园》和《火焰》。

随着写作量的不断增大,庐隐的题材也越来越广泛。才三十岁出头,庐隐已经是享誉全国的当红女作家了。

她从1920年发表第一篇处女作开始,到1934年止,她先后创作并发表小说、散文、杂论、新诗、古诗、随笔、传记、平民读物、书信集和小说集等文学作品20余部300余万字。

她的作品几乎全部刊登在《小说月报》《小说汇刊》《妇女杂志》《晨报副刊》《蔷薇周刊》《华严月刊》等影响力极大的报刊杂志上。有的还被其它刊物多次转载,甚至被转载数次。每部作品一经问世,均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

 

诗人总是满含一腔浪漫情怀,更何况庐隐与李唯建是对文人夫妻、革命同志。

相安无事的时候,庐隐曾娇嗔地问李唯建:你满意我么?

李唯建笑而不答,只是说:遥想故国,我感到惆怅。

李唯建吟了冷月葬花魂的句子,庐隐便回复李唯建:在人间过于纤巧,他的诗死于冷月之中

不曾想,这句有关“冷月”与“花魂”的戏谑,竟一语成谶。

小女儿周岁时,庐隐又怀孕了。

家里又要迎来一个小生命,作为父亲的李唯建自然高兴不已。岂知,生产的时候,庐隐遭遇了难产。

家中经济拮据,为了省钱,庐隐生产时没有去医院,只是花了十元钱请了一名助产士在家中伺候。助产士水平欠佳,庐隐产后一直出血不止,几近虚脱。

直到第四天黄昏,李唯建见人快不行了,才把庐隐送到医院。

医院里,医生告诉李唯建,庐隐的子宫破了,非得手术,而且十之八九已经没有希望了。

李唯建慌了,赶紧把庐隐转到另一家医院,另一家医院也给出了同样的答复。

李唯建只得听从医生的建议,选择手术。

手术前,庐隐气若游丝。

李唯建见情况不妙,赶紧把大女儿薇萱带到了庐隐身边让她看看。

似乎将要永别,李唯建含着泪依次亲吻了薇萱和庐隐的脸。

当李唯建从庐隐的身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李唯建生怕庐隐看出自己的悲伤,背过身偷偷去拭……

 

半夜两点,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告知李唯建,人,救不活了。

李唯建一个箭步冲进病房,将守在庐隐身边的薇萱紧紧地搂在怀里。

庐隐紧闭着的双眼,面若白纸。医生告诉李唯健,病人需要输血。李唯建撸起袖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催促医生:抽我的,抽我的,多抽一些。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他和庐隐的血型不匹配。

李唯建便花了高价,寻来一位血型与庐隐同的女子,将对方的血液输给庐隐。

第二天清晨,昏迷了的庐隐清醒了过来。

突然打起精神的她先是用双臂抱了许久李唯建,又将脸紧紧地贴在李唯建的额头上,温存了许久。她吃力地对李唯建说:“我想要看看两个女儿。”

 

李唯建知道庐隐的时间不多了,赶紧把两个女儿带到庐隐的面前。

两个孩子从此没有母爱了,庐隐为之潸然泪下。

她喘着粗气,对大女儿薇萱说:宝宝,你,你好好跟着李先生,以后你就不要叫先生了,改叫爸爸吧。

言毕,又转过头嘱咐小女儿瀛仙:囡囡,你,你长大以后,要,要好好孝顺你的父亲。话没说完,庐隐便哽噎了。迅即,庐隐又止住哭声,微笑着对李唯建说:唯建,我们的缘分尽了,我会记得你的!

李唯建低着头,强忍着泪,冲出病房,在走廊里拭泪。

就在李唯建在走廊里伤心垂泪的时候,病床上的庐隐开始急剧喘气,急救的医生、护士冲进了病房,对庐隐使用各种抢救仪器。

 

一如暗夜的结束。

曾经,那颗在黑暗里努力挣扎而亮起的光芒,成为文学领域里最耀眼星,在人世间仅仅作了短暂停留,便消失在了新一天来时的黎明里。

 

庐隐走了。

带走了她不竭的文学之梦,也带走了她在人世间一切痛苦。

庐隐去世后,李唯建无力抚养两个孩子,便把大女儿郭薇萱送到庐隐舅父黄勤处抚养,庐隐的著作版权归郭薇萱所有。小女儿李瀛仙,则被李唯建带回了四川。

自从庐隐离去后,诗坛,从此再也不见了李唯建的名字。

注:

    文中部分情节来自庐隐小说《海滨故人》《最短的情书,是你的名字》《庐隐文学精品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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