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丛奶奶

那片花丛，是爷爷留给她的。日复一日，我都不记得她已经去过多少次了。去的时候怀里揣着俩人的照片，好像怕被人看见。其实村里最后剩下来的都是些老奶奶，老头走得早，奶奶们经常会聚在一起唠嗑，说些以前的事。她们一谈到自家的老头儿，还会开玩笑地说：“哎呀，人嘛，老了总是会走的“，“他走了我也自在些”或“我老头走了，你看我都没滴眼泪，一点也没有”。爷爷葬礼那天，我也没见奶奶哭，只是她的眼圈红红的，可我哭成泪人了啊。奶奶只是招呼着来往的人，累了就去角落里歇会儿，不时看着窗外的那片花丛在雨里摇曳，风像是快要折断它一样。奶奶呢喃着说些什么，让大家伙去弄几块栅栏木头撑起来。他们都那么忙，而她的声音很小，只有我听得见。于是，奶奶给我撑着伞，我撑着木头，木头撑着那片伏倒的花，雨越来越大，都快听不见堂里传来的人声还有哀乐…

爷爷刚走那几天，奶奶独自坐在院子里，总是睡的很晚。她说不能睡早了，老头会来找她，看会花就好。她说花是爷爷年轻时种的，说老头不怎么会说情话，也不会甜言蜜语。就连这片花海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油菜种子，就连忙拉着她说趁早给种了收起来。谁料这花长的好看，不是油菜，爷爷看她很喜欢就留了块地让它们自由生长，他也隔三差五地来花丛里锄草，浇水。奶奶说他很闲，爷爷就老实地笑笑：“哎呀，你不喜欢我早就把它铲了”。奶奶还说那会修路的时候这花差点就没了，“然后你爷爷就花了些钱让路绕了个弯”，因此就跟他吵了一架。爷爷以前就常说奶奶在花丛里很好看，说她喜欢花裙子，然后转圈圈，然后我就给他俩拍了些照片。而每张照片里，爷爷总是温柔地看着奶奶，他老人家没有一张是正经看着镜头的。那会我在想留着过几天等奶奶能够早睡的时候再给她回忆，那时照片拍了没几个月爷爷就去了，他俩的合照也就我有一些。

我小时候也会在花丛里藏起来，奶奶就假装来花丛里锄草，然后唤我“苗啊，苗儿诶在哪”。她知道我不开心时就会跑进来躲着，奶奶就一直在花丛里来来去去，我看到那些花瓣粘的她全身都是，就从背后窜出来不由得大笑：“哈哈…奶奶，我在这呢”。“你个臭小子，我好心喊你吃饭，你倒来吓我了”，奶奶就又把我拎着回去了。我认得这些花，最多的是月季，还有些扶桑、长春、玫瑰、栀子、牵牛等都是后来种上的。奶奶最喜欢的是月季，当时以为是油菜然后种成一片花海。爷爷觉得奶奶喜欢就又种了很多玫瑰，他浇水时不小心被划伤了好几次后，奶奶就把玫瑰全部拔掉了并气呼呼地说：“这花刺多，好几次就不想要了”。奶奶闲下来就会和爷爷绕着小道走好久，夕阳的余辉下，俩人的影子被越拉越长。

我又看见奶奶一个人出去了，揣着那些合照。有时候忘记带了，就叫我拿个小板凳带过去。然后我看着她默默地弯着腰锄草、浇水，在做着一件很熟悉的事，我突然感兴趣又憨憨地问她：“奶奶，爷爷到底给你说过情话没”，“有啊”，奶奶想歇会儿。“是啥啊？告诉我嘛，以前你都说没，唔”，我凑到奶奶跟前问她，“是啥嘛啥嘛，奶奶最好咯”。经不住我那么问她，她笑笑然后提起板凳边走边说：“就之前啊，我扶着你爷爷在这散步，他老会夸我嘞…”，她脸上洋溢着满满地幸福。日暮的余辉里，奶奶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我在想爷爷是不是会说：奶奶是花丛里最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