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路上虽“苦”犹“甜”
文/彭世民
转眼间,驻村扶贫快一年之久。驻村扶贫,拿什么样的业绩取得群众信任?我恐慌自己本领不足!翻山越岭、下村入户、早出晚归,我始终相信付出总有回报……我知道我所做的工作群众其实都看在眼里,刻在心板上,记在他们的心上。看着群众一张张笑容,一声声诚挚的感谢。虽然苦累,但心中还是充满着甜味。
其实我就是一普通村民
“老彭,回村了!”
“嗯嗯,回村了。”
……
回到驻地,车子一停下来,主家养的几条大狗小狗就摇头摆尾,欢蹦乱跳跑过来了。
今年,单位安排我到加义镇横江村驻村扶贫,周一进村,周五回城。村里谁家娶媳妇,谁家嫁闺女,我们去捧个场;谁家的老人去世了,我们去送个花圈,送上一程。几个月下来,村民们也不再把我们当外人,我们的生活也像村里的村民一样普普通通,裤腿上常常粘着泥土和草籽。
我们驻村工作队一共三人,两位是县地方海事处的,我是县文联的。我们所驻的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由于贫穷,省里的、市里的几家单位都派出过工作队来村里扶贫,我们驻村应该算是最后一批。
一开始,我们都不习惯山里的生活。毕竟我们的生活圈在城里,城里想要购物出门就有商店,想要看病走几步就是医院……这种惬意又便利的生活,是无数乡村人日夜奋斗的梦想。在山里,有时走上几里山路,路途碰不上几个人,几栋屋。驻村工作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一项政治任务。人在山里,心还在城里。
一周、二周;一月、二月。拨开枝枝蔓蔓的荆棘,踩着吱吱作响的树叶,我们行走在山间小道,用脚步探寻着小路的方向,时时提防着滚下山坡。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静静地望着脚下这一片苍苍茫茫沟沟壑壑的大地,我觉得眼睛里的色彩变得丰富多彩起来,目之所及,苍茫的绿意,滚烫的翠色,缠绵的诗情都在那一瞬间注入我的心胸。
我们几个工作队员,在村里最好的娱乐活动就是早上晨跑,晚上散步。
田边上,村民们早早下了地。“这么早啊!”我走上前去,与她们搭讪。
“早点凉快,好做事,你们又在跑步呀。”
屋门前,村里人见了我们就问:“跑累了吧,歇歇脚,喝杯茶吧。”
在屋前,在路边,在田垄,在山坡,无论是忙碌的农人,还是休闲的村夫;无论是气定神闲的老人,还是天真烂漫的孩童,一声声亲切的问候,如沐春风,一路的疲乏与燥热早已消失殆尽。
周五回城,周一回村,我们驻村工作常常在村里群上发上一条有没有要捎带进城的东西;有没有要从城里采购物资的;有没有人要搭乘便车的消息。
麻烦你帮我带点东西给我姐,我想坐你的车进趟城……一路上我们聊着家常,像是亲戚朋友一般。
横江村特色的东西很多:夏天产杨梅、秋天有山楂、冬天出冬笋;山里还有很多山药:鱼腥草、车前草、马齿苋、苍耳子、益母草。摘杨梅、打山楂、挖冬笋、采鱼星草、扯车前草……村民们从不会错过季节。
摘杨梅的时候,我同村民一起上过山,他们个个轻车路熟,高高的枝,我看了提心吊胆,他们就像猴子一样,上上下下。摘回杨梅后,做好杨梅干、杨梅饼,味道鲜美,令人回味;打山楂,高高的树干,他们用竹竿子把它打落拾起,回家后又做成最好的美食。
我也沾了村民的光,学着做他们做的事情。采鱼星草、马齿苋……洗净晒干,拿回家里成了上好的凉茶。有时还给亲戚朋友送去一点。当然,少不了听到他们的夸赞,那个时候我觉得其实当个村民也特好的。
如今,又到了挖冬笋的时候了。村民们从山里挖出一袋袋的冬笋。有一次,周末的时候我提前进山了,我也扛着锄头上山去找,回来的时候,冬笋没挖到,身上倒沾了一身的草籽,弄了半天才把身上的草籽弄干净。
在山里生活,过着普通村民的生活真好。早上,眺望着村子里冒出来的袅袅青烟,看到的是腾升一股股收获的希望;白天,走村窜户,村民总是以最亲切的乡音和最热情的方式招呼着我们,那种感动穿越身体与灵魂,抵达心的深处。渐夜,天上繁星眨着眼睛,一闪一闪,山里田边,一声噢嗬嗬的长啸直漾时空幽邃,一起奏响山村的大合唱!
凝视这片古老的土地。我想,当个村民也挺好的,自己种自己吃,空闲的时候外出务点工,山里找点野果,他们,用自己的勤劳与质朴为横江村低回浅唱的千年华章做最好的注脚!
在山里的生活虽然有些单调,枯燥,但内容却是丰富的,殷实的。在这里,不论尊卑,不分雅俗,我们还受到十分的尊重和礼遇。在这里,我早已被村民那种爱憎分明,光明磊落,具有独特魅力的心性和品格的气息感染、融化和迷醉!
驻村工作,也许只有一年或二年,但生活在山里,吸上一口山野里的清新空气,全身就会飘浮起来,一种莫名的通彻与快意也就油然而生。
其实我就想当一个普通村民。
深夜里的电话
白天,走访了一天。晚上写完日记,我就早早地睡了。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迷迷糊糊接了电话,问,谁呀?
隐隐约约听到是个男的说话声:“彭主席,救命啊!我是龙良辉。”
听到龙良辉三个字,顿时,我就从困倦中清醒过来。“龙良辉?你怎么了?你在哪?”
“我肚子疼得厉害,你要救救我,送我去医院看看吧。”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挂了电话,我不敢有半点懈怠,立刻起床,和听到动静已经起床的驻村工作队队长谢爱林和村委陈响亮一同赶往长寿镇去看个究竟。
龙良辉是村里的贫困户,前几年摔了一跤,把臀股骨摔坏致残了的。今年村里调整帮扶对象,由我结对帮扶龙良辉。在交接帮扶情况的时候,听原先结对帮扶的干部介绍:“龙良辉是个难缠的主,家里没油没米了或过年过节的就给她打电话,要她救济。去年还打电话找她借钱,说是想做生意,开口就是一万元。”
我第一次见到龙良辉的时候,是在村上集中危房改造的安置房里,龙良辉见我时显得有些拘谨,话语也不多,走路有点跛,脸上的神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淡。与他交流了半天,他的眼睛一直不敢与我直视,仿佛害怕我窥视到他的内心。
当时我在想,他经常开口找帮扶人员要这要那,也许真的是被生活逼得无奈吧。我们交往了大概不到二个月,他就被人介绍要到长寿街那边去看门,每个月都有几百元钱的收入。也许是自己能挣钱了,每回我们通电话的时候他都没开口向我要过什么。
接到龙良辉救命的电话。没有多想,我们三人开车迅速赶往长寿街。
夜深了,汪!汪汪!狗吠声远远而来,更增添了山村夜里的宁静。
从我们驻村的地方出发,到龙良辉看门的地方大概有40多公里,车子到达长寿街,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龙良辉已在一家私人诊所打起点滴了。
龙良辉弯腰佝偻着,脸上苍白无血,宽大的额头痛苦地紧抽,两条眉毛拧成一个结。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我心里特不是滋味。问诊所医生,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诊所的条件有限,我们决定送他医院。已经这么晚了,到县城医院,他人生地不熟的,照顾起来不方便。村委陈响亮说:去加义镇卫生院吧,那边离他姐姐家近,好有个照顾。我们觉得也是。于是我们又连夜把他接到加义卫生院。
医生说没什么事,是吃了不净的食物引起的腹疼,观察二天应该就没事了。办好住院手续,等医生做完检查,我们才返回驻地。
还在半路上,谢爱林队长的电话又响了。
凌晨2点了,还谁这么晚打电话?我们还在开玩笑,是谢队长老婆深夜查岗吧。一看电话,是谢队长的帮扶对象李园秋。
“谢队长,我胸闷得都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电话那头,李园秋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真是个不平之夜。刚把龙良辉安顿好,李园秋的电话又来了。
山路曲折盘旋,一个又一个急转弯,谢爱林把车子弄得飞快,好像是在与生命赛跑一般。
刚一踏进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李园秋长裤管挽得很高,弓着腰躺在床上在大口地喘气。我们问他的话,他说话口齿不清,显得特别吃力。
赶紧送医院。到了第二人民医院,医生说,是心梗阻,好在你们来得及时,要不就没得救了。
经过医院紧急抢救,李园秋总算是闯过了鬼门关。李园秋躺在病床上,小眼眯缝开,黑乎乎的大肚子向上翘着。他看了看谢爱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队长,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我们跑到街上,好不容易敲开一家商店的门,买了泡面给他充饥。紧接着他说想尿尿,要谢队长去找个盆子来。
谢爱林没有半点推托,找来盆子帮他接了尿,又打来热水帮他擦去身上的脏物。病房里被我们吵醒的病人们看到这一幕,都以为我们是他的什么亲人。
第二天,县里要入村来验收扶贫工作的成效,晚上我们都必须赶回村里。李园秋一个人在医院怎么办?
在这深夜里,一时找不到陪护人员,谢爱林只好去找在医院担任护士长的熟人,要她安排人员替自己照顾一下病人。
回到村里,已是万籁俱寂。刚躺到床上,手机上又嘟嘟地响了二下,一看是龙良辉发来信息,只有“谢谢”二字,顿时,心里感觉暖暖的。
回顾起刚到村里的时候,山村里给我的感觉是风景优美。天蓝蓝,水清清,花草香,人欢畅;村里民风淳朴。热情,善良,纯洁,憨厚在他们身上都有继承和发挥。
然而,这层叠交错的美丽和淳朴的背后,最让我们思考的不是救个人,送他们去看看病,而是怎么帮他们治愈村里的贫穷……
起身推开窗户,天已放亮了。窗外,连绵群山之中的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似乎在告诉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正在把所有坎坷与艰辛燃烧成炊烟,然后随风而去了。
雨夜听戏
好久不曾听戏,那已是儿时的记忆。
山里雨不停地下,夜漆黑漆黑的。
我们工作队走访依然没有停歇,白天村民不是在山里、就是在地里忙碌。雨天的夜里大部分村民都在家烤火、看电视。夜间串门,对我们来说那是最佳时间。
一路上,我们仿佛是沉到了一坛浓墨里,连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山里人几乎家家有狗,听到脚步声,好客的狗狗就会发出阵阵的吠声。听到狗吠声,村民们就知道这是有人来访了。灯亮了、门开了,主人站在门口招呼,我们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
四房组在横江村算是相对集中的地方。我们走到那里,老远就听到屋里飘扬出平江耍花灯的腔调和悠扬的二胡声。嘀嗒嘀嗒的雨水声不断敲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像在为他们伴奏一样。
平江花灯戏原名灯戏,初期叫“半班戏”,即中国早期的歌剧。小时候,春节临近,村里就会组织人马扎花灯。扎花灯是个精细活,先是请篾匠把竹子劈成一条一条的,按照设计的尺寸截下来,在合适的部位用火烤热,然后慢慢地折起来成弯形,扎成灯笼形状,四周糊上各种不同图案的花纸,下面拴住一个薄薄的板子,把一盏煤油灯固定在上面,一个灯笼就大功告成了。一套耍花灯班子大概要20人左右,上门发贴子收钱的走在前头,耍花灯走在后面,有敲锣打鼓拉二胡的、有装小丑、演小旦的。人凑不齐的时候,也会把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拉上,专门负责扛灯笼。过完年之后,就开始耍花灯,一丑一旦或两丑两旦,挨家挨户上门表演,恭贺新年。耍上半个月花灯,我们的学费就有了着落。
那个时候的春节特别热闹,晚上去耍花灯,白天唱灯戏,哪里有敲锣声、鞭炮声,我们就往哪里跑,花灯影、爆竹声、稚儿语、欢笑声连成一片。
时隔多年没有听过戏了,没想到在山里走访,我又再次听到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花灯戏,那种欣喜而又亲切的温暖顿时油然而生。
进屋后我们聊起花灯戏,大洞组55岁的邱朗明告诉我,以前横江村也有灯戏班子,他是多面手,打鼓,能拉琴,三花、小生、老生花旦样样都行,可惜现在大部分人在外打工,班子散了。他的嗓子好,现在外面的戏班子接了活,有时候也请他去唱一唱的。
周亚夫是横江村的原村主任,以前村里耍花灯,他就专门负责拉二胡。
70多岁的老夫妻李中坚、周朵花也是戏曲的爱好者。他们几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凑在一起,唱唱花灯戏、对对山歌,偶尔也表演一番。
我们工作队三个人,队长谢爱林是文艺兵出身,弹琴吹唱样样都会一点;队员徐苏州平江花灯也能露上两手,十多岁的时候他就扮过小丑,演过三花。
几个人碰到一起,小小房间的音乐味、戏剧味更浓了。邱朗明开始边拉二胡边唱起来,兴致来了的时候还站在房间中扭动起来,时间长了,有的忘词了,周亚夫的妻子、工作队员徐苏州就在一边帮腔。
《张三守花》《劝夫》《过江调》……正调、小调,笛声、琴声,琴声优雅,笛声清脆,像山里的清风一样徐徐地飘过来。
为了助兴,工作队长谢爱林又吹起笛子为老夫妻李中坚、周朵花演唱《青藏高原》《北京的金山上》时伴奏。一曲一调之中无不蕴藏着对生活的热爱,对祖国的深情。
风在墙角奔跑着,雨在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虽然没有舞台、没有戏服,但他们依然快乐着,开心着。
来源:《湘江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