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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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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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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人家

 王大丫、王二丫、王三丫、王圆满簇拥在李世圆周围,他们站在万里长城上,观赏那一幢幢古色古香的古建筑,开心地笑了。

来北京是李世圆39年前的期盼。李世圆同她的孩子们雀跃的心情放飞在北京城上空,象扑愣愣扇动的翅膀,搅得那方天空火热。59岁的李世圆双眉舒展,觉得功德圆满,梦想达成,无怨无悔了。

1984年的初夏,草长莺飞,万木争荣。清水河碧波无尘,流水淙淙,晨雾朦胧,欸乃一声,隐隐约约飘来一只渔舟。蓦地,渔歌如春之羽翼,袅袅婷婷,飘然而至。

哎,妹是园中一朵花,

风姿绰约斗芳华;

哎,妹是水上一条鱼,

风里雨里任飞驰;

哎,妹是人里一须眉,

逢山过山,

逢水过水,

吃得苦来不怕累。

渔船驶到近前,船上立一身高1米65的女子,她叫李世圆。单薄的身子,穿一身碎花的纽扣衬衣,下身套一件黑色长裤,肩上搭一条白色毛巾,两弯柳眉下透着两道坚毅的目光。她双手摇桨,渔船轻盈的驶过,不一会渔船抵达河岸。

李世圆提着鱼篓,风风火火,直往路边赶。一个急转身,突然,与对面来人撞了一个满怀。

“你这个妹子,急么的,身上长了撩钩,把我勾着了,真是的,好痛!”后生痛得咧开了嘴。

“你个大男子汉,又不是豆腐做的,怕撞坏了?”李世圆不以为然,嘲笑道。

“你看你,你看你,鸭子死了,还嘴壳子硬!”男子急了。

“你死了呢!我好好的。我没事,你还哭爹叫娘的,真没劲。” 李世圆恼怒道。

“哈哈哈,你是不是打鱼的,鱼篓子装的什么鱼?哟,鲫鱼,好好,我买下来!”

“哪个卖给你,我们家里打牙祭,吃煎鱼!”

“要得,要得,我最喜欢吃煎鲫鱼了!我跟你去。”

男子相跟着,沿着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小路行走,经过一段竹篱笆,屋前一棵桃树,一幢三间半的红砖房立在面前。李世圆喊爸爸,一个40多岁的精干汉子应声而出。

“来客人了?请进,抽烟。”精干汉子打量着不速之客。李世圆爸递过来一支沅水香烟,男青年接过夹在右耳上。

“我叫王世斌,刚才同您女儿误会了,我跟着她到您家里来吃煎鱼。”小伙子的话快得像一梭子,李世圆她爸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素不相识,有什么纠葛要赶过来吃鱼,莫名其妙。

“圆儿,快煎鱼!”李世圆应声进了偏房。

“李叔叔,你一个人在家,婶娘呢?”王世斌问道。

“她呀,躺在床上,两条腿得风湿性关节炎有些年了,是外出打鱼在船上得的。”

王世斌相跟着李世圆父亲来到东房,看到一女人头戴帽子,身裹被子斜躺在床上。她见来了客人,挣扎着坐起来,王世斌扶着她躺下。

“小伙子来了,叫什么名字,哪村的?”

“婶娘,您好,我叫王世斌,小名斌儿,隔壁王家村的。” 王世斌回答。

“多大了?”

“今年22岁。”

“找对象没有?”

“没有。”

“小伙子,长得真帅,看着你就喜欢!”

王世斌羞涩地低下头,站在一旁的李叔叔直搓手,倚门而立的圆儿羞红了脸。

斌儿和圆儿扶着圆儿母亲下床,慢慢走到堂屋,四人各占一方坐定。圆儿她爸举起一小杯粮食酒对王卫斌说道:“斌儿,男子汉大丈夫敢不敢一口干?”

王世斌正迟疑间,见圆儿投过来柔柔的一瞥,赶紧道:“李叔,我敢!”说罢一饮而尽。

酒杯放上桌,身子微微一颤,站着的身体仿佛就要倒下去。圆儿一愣怔,急忙扶了他一把。

圆儿她爸呵呵地笑着,圆儿母亲眨着眼睛。

       二

今夜的月光分外皎洁,照得脸庞轮廓尽显,两条柳叶眉下温柔的眼有一丝忧郁。

今晚九点斌儿还没来,莫非是怕爸爸?经过桃树,推开竹篱门,朝路旁望了一眼。

崎岖的路面凹凸不平,因月亮的亮光,尖细的石子显得分明。向前跨了一个大坑,绕过一窝水,探着路面小心行走。

先前两人相撞的地方,仿佛一个人影在移动。斌哥!圆儿柔柔的喊了一声。哎!来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斌儿牵着圆儿的手,在路上慢慢地踱着。天上一团云移过来,盖住了月儿的光亮,月亮变得暗淡起来。

“斌哥,你觉得我好吗?”

“圆儿,你很好,我好喜欢!”

“你坏,你喜欢我哪里?”

“我是纯洁的革命青年,你哪里我都喜欢。”

俩人相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渔船走去。解开缆绳,圆儿起桨,船荡向湖心。

俩人手牵手坐下来,就像一根无形的橡筋,松开了又收紧,收紧了又分开,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个维系。

月儿升至中天,格外明亮,俩人面容丝丝分明,圆儿洁白得像个圣女,斌儿纯洁得宛如白马王子。此刻正像步入圣洁的殿堂,陶醉在万千美好之中。

“你要我生几个?”

“随你。”

“生五个?”

“不,四季发财。”

“男孩女孩?”

“男孩。”

“看你中用不中用。” 圆儿羞涩地笑。

“没试怎么知道。”

俩人挣扎在月光下,橡筋似乎箍得更紧了。他们享受这难得的静谧,这水上渔船成了他们的婚床。

王世斌家门前挤满了人,千字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门两边贴上了婚联,正堂上贴着毛主席像,从别村借来的木制雕刻“福禄寿喜图”喜庆地摆在正堂墙边。

呜哩哇啦的唢呐声突然叫了起来,锣鼓点子咚里咙咚闹将起来,哐哐哐的大锣震耳欲聋。一只猫倏地蹿出,一条黄狗在树下汪汪汪地狂吠起来。

闹了一天的亲友相继离去,破旧的三间砖瓦房沉寂下来。

斌儿和圆儿裹着粗布被褥而卧,十指相扣换成双臂相拥,他们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之后又放开,斌儿盯着圆儿看。

“还没看够,你个死相。”

“看你千遍不厌倦,嘻嘻嘻……”

俩人不谈造人计划,合计着接下来靠什么过日子。

王世斌父母50多岁了,膝下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已出嫁,父母好不容易把幺儿的婚事完成,欠下了一屁股的债。王家两代打鱼,把王世斌这一代算上,就是第三代捕鱼人了。

祖父王光宗那一辈,在长江、洞庭湖、出海闯荡,在大风大浪中讨生活,翻过船,滚过水,挣扎在生死线上。在无数个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创下了一片基业,组建了一支船队。他们的队伍声势浩大,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王光宗有一次出海打鱼,被渔霸打劫,中枪身亡,之后他的船队分崩离析。

到了父亲王耀祖这一辈,进入了合作化时代,王光宗的船收归集体,王耀祖自己跟着渔业队出工,记工分,过着大集体的生活。经过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渔民生活日渐困顿,王世斌一家生活拮据。如今,他父母筹办儿子婚事都拿出了老底子,全家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

斌儿、圆儿夫妻俩没有半亩粮田,只能靠捕鱼为生,俩人早出晚归,在船上过着渔家生活。汲水烧茶,船上做饭,船中休息。在十几步的船仓内来回,一生都在水上行。

这年年末,王大丫呱呱落地。

        四

王大丫出生的第二年,那里发生了一次自然灾害。村里几个月久旱无雨,田地开裂,沟渠干枯,长河断流。

三老倌在路上狂奔,不停地叫道:“天不下雨,我们吃什么,吃死鱼烂虾,老天呀……”

王世斌和李世圆驾着渔船,先在本乡打转,水面上一阵阵死鱼的臭味扑面而来,闻到就想呕吐,王世斌强忍着,捞起死鱼烂虾加工当主食。在浅水区捞完了死鱼,打光了活鱼,渔船离开浅水区,向深水区行进。

船往前走,“快看,前面有浪,小心点!”李世圆大叫。循着手指望去,王世斌看到一物猛地蹿过。快点划!王世斌使劲划桨,击打的水流声哗哗的响,来到近前,用渔叉朝那物掷了过去,水上冒出了血,王世斌跳下水,双臂使劲划动往前游。

一条大鱼!快!王世斌抱着鱼头和鱼身,被鱼带着猛地沉入水底。一会儿水上,一会儿水下,人被鱼拖着跑。

李世圆惊慌地拍打着船舷,斌哥,斌哥,放开,放开,不要命了!王世斌死死地抱着鱼,出没在水波里,喘着粗气,脸色苍白,被拖上来后,朝天躺在船上歇了好久。李世圆抱着他,拍打着他的后背,抚摸着他的脸颊。

王世斌摸着李世圆的大肚子叹口气:“哎,大丫要吃鱼,你肚子里的也要营养啊!”

李世圆红着眼,“我们无田无地,风里来雨里去,在水上讨生活,一家人要生活,我们离开了打鱼就没有靠得上的营生啊!”

俩人心事重重,划动的木桨单调的击水声不停地响。洪水涨起来了,黄色浩荡,一片苍凉。婴儿在摇篮里哇哇地叫着,李世圆凑过去,抱起来,掀开外衣,胸脯紧挨着喂起奶来。

大丫长得圆滚滚的,眼睛坚定,双手紧握,双臂有力,不停地舞动,一连串的啼哭不断,没有一丝杂音,高亢激越而又婉转,一点也不感到疲倦,这婴儿精神旺盛非常。

大丫两岁之后,李世圆产下了二丫。

大丫嗷嗷待哺,二丫等着喂奶,家里没有来钱的渠道。没有田地,没有米,缺少日常用品。一家寄希望于打鱼换钱买吃的,日子实在过得不易。

王世斌为了搞钱,动起了脑筋,搞了几个电瓶,通过改装,一套电打鱼设备搞定。

白天,一路巡查,前往大鱼聚集之地。从堤坡下河,肩背电瓶,手持打鱼杆,一左一右淌着水,摸索着,寻觅着,等待大鱼撞来。

一条一条又一条,那鱼窝子里,深水区里的鱼密密麻麻,成群结队,蜂拥而至,刚才欢跳的鱼眨眼间触电即死,不一会就装了半篓。

电打鱼的收获立竿见影,看到的鱼就能打上来,但耗电,又有触电的危险。有时忙了一整天,也只能打一篓鱼,人很辛苦,渔获物的量不很理想。

王世斌想,还是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用电打上来的鱼,品相不太好,留着自己家里吃。他看到别人下地笼网,可以捕获更多的鱼。

一条十多米长的地笼王拦在河中,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张口以待,等待那一批批成群结队的鱼儿来投。网底下饵,那些留恋不动的,将葬身渔网,来后即走的,网口余生,侥幸逃命。

等了几天,王世斌和父亲收网装鱼,大鱼小鱼虾子都捞上来了,鲜亮、活蹦乱跳的,他们就像挖到了宝藏,捡到了金子,收获了粮食,父子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就抹去了,王世斌的忧郁霎时不见了,幸福的歌儿不知怎么就从口中蹦了出来,他们陶醉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父子俩一人一担渔获物,扁担两头一颤一颤的,合着移动的脚步跳跃着往前走,他们走向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集市。卖掉鱼,买回白花花的米,绿生生的茶,细嫩的肉,滚圆的蛋……

1989年,二丫两岁之后,李世圆又生下了三丫。王耀祖和妻子张铁花在屋里嘀咕:圆儿真没用,生了三个丫头,不知生不生得出儿子,在她那里,搞不好我们王家会断香火!就是,得给斌儿说说。

一日,王世斌回来看望父母。母亲问他,“斌儿,你们俩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你媳妇生了三个女孩,会不会生儿子呀。”王世斌答道:“生男生女是双方的事情吧,不能全怪她。”

王耀祖生气了。“别人生得出男孩,就她生不出,你们真没用。想想办法,我是单传,到你手里还是单传?!”

“爸爸,我无能为力啊!”王世斌无可奈何。母亲吩咐:“你们到庙里去拜拜观世音菩萨,我们王家千万不能在你手上断了香火!”

熄灯入睡,斌儿抱着圆儿抚摸后背,圆儿以为斌儿有什么要求,一时扭捏作态。

斌儿的嘴蠕动了一下,没发出声,圆儿见状,追问道:“斌哥,想说什么呀,这么磨磨唧唧的?”斌儿叹道:“我们王家的香火快断了!爸妈心里转不过弯来,非得要你生个男孩。”

“你没读书?生男生女是两个人的事,我生不生得出,全赖我?你总要有生儿子的条件吧?” 圆儿嗔道。

斌儿拍拍圆儿的后背,“我们俩到黄山拜菩萨去,求菩萨发发慈悲,赐给我们一子,生了儿子,你就功德圆满了,什么要求都满足你。”

“好吧,明天就去。”圆儿应道。

第二天一早,俩人划着桨,沿河而上,径直往北疾行,船头激起浪花,虽寒风拂面,但心里抱着希望,想得到神灵的眷顾。

沿着陡峭的石级,缓缓而上,突然,一阵钟声传来,看见不远处飘来袅袅香烟。

进入大殿,屈膝参拜菩萨,斌儿默念:“菩萨保佑我们吧,保佑我们王家生个儿子,接上香火,保佑我们王家世代昌隆,绵延不绝,到时再来拜谢!”起身将香火钱投入箱中。

接着圆儿跪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生了三个女孩,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喂养,抚育,自己在寻找生活的船上,饥一餐饱一顿的,艰难度日,三个孩子加上两个大人,日子过的越来越难,再添人口不知还过不过得下去。

“哎,人都来了,多磕几个头,生不生得出儿子天知道。”斌儿瞧见圆儿在那里沉思,问她在想些什么。“我没想什么,我是你的生育机器,你想生儿子最好找别人去。”

“怎么回事,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生孩子还生气,从来没见过!”斌儿愠怒。

“我不和你吵,我回去了!”圆儿扬长而去。

三四月间,天阴雾罩,细雨霏霏,连绵不断。圆儿的心情就像这三四月天,阴霾不散。

关于生儿子,张铁花整天念叨这事。她把西村的王婆叫来,决定施一施法,赶走鬼魅,去掉灾厄,请来神的恩赐。

王婆全身披挂,身穿玄衣,手握白剑,在堂屋里转圈,越转越快,从疾走到飞奔。

突然,王婆怒睁眼睛,大叫:“妖孽,哪里走!”便手起刀落,将“妖孽”斩于剑下。王婆额头冒出一阵汗,矮胖的身体气喘吁吁。

接着,她挥洒甘露。一节柳枝伸进瓶内,再轻轻地抽出来,手臂挥动,沿着室内转圈,将甘露撒遍四方。

王婆念念有词:“观音菩萨洒甘露,早送贵子,太上老君赐药,急急如律令!”“诸位菩萨,无上道君,十方神灵,大发慈悲,延续香火,显灵施恩!”

王婆施法请神之后,悄悄地回家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公公婆婆家里发生了什么,在这个时候, 斌儿和圆儿一起喝药,中药很苦,听说有奇效。斌儿转身回仓内休息去了,圆儿一个人坐在渔船上,望着天上的弦月,呆呆地出神。

她想起那年与斌儿热恋时,站在树下,一同蹲下抛着硬币,正面生儿,反面生女,硬币落地,四次反面,无一次正面。

斌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莫非王家在我手里断了香火?圆儿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大男子主义,早就新社会了,你还旧思想。伟人说过,女子能顶半边天。我生了女孩,我给她取名赛男!”圆儿的脸都气红了。

时间过得真快,几年一晃就过去了,他们一边抓渔业生产,一边抓人口生产。鱼越捕越多,孩子生了三个,无奈生的全是女孩,公公婆婆不爽,斌儿也没见笑脸。

一层层云遮住了月亮,月亮变得沉郁苍白,犹如蒙娜丽莎蒙上了一层阴云,月光如水,倾泄过来,月儿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泪流满面,泪沾衣襟,无声无息。

月儿逃到了云层中,它怕见这难受的场景,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圆儿慢慢挪动脚步,向船尾走去。斌儿呼呼大睡,脸上一丝忧郁的表情,然而,一阵呼噜声把脸上表情破坏了,一个翻身,侧身翻转过去。

月儿躺下来,无力地睁开眼睛,斌儿的后背对着她,圆儿转过身去,背对背,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八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八月十五月儿圆,斌儿、月儿和三个丫头回到孩子们的爷爷奶奶家,虽然他们常年在河湖上漂泊,但这是他们临时的家。

热气腾腾的肉端上了桌,难得吃上一回的猪肉香气扑鼻,撩拨鼻子,肉摆放在桌子中央,藕笋、辣椒、茄子、南瓜等时令蔬菜都挤上了桌面,孩子们的口水流了出来,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王耀祖问:“斌儿,你们在外面过得还好吗?孩子们的营养跟得上吗?”斌儿回答:“将就,我们在水面上过日子,鱼不断餐,猪肉很少吃,鸡鸭从来没有吃过。”

哎!王耀祖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都差不多。你们带这么多娃儿,怎么过啊。”

张铁花接话道:“生了三个女孩,女孩儿终究要嫁出去的,留在家里的还是男孩。斌儿,圆儿,圆儿还没见动静,要想办法啊。”

放碗下了桌,王耀祖眉头一皱,想个主意。“要不你们找牛医生抓点药,吃一个疗程看有没有效果,听说有的人吃了药怀上了,生了男丁。”

斌儿笑道:“爸爸,您别说笑话了,哪个保证吃药了生男孩,牛医生开的药都生男孩,他家绝对发财了。您不知道他老婆生的是两个女孩吗?”

王耀祖厉声喝道:“就你知道,你聪明,王家的香火就在你手里断了!我们老去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我们想尽了办法,还不是为你,你不要儿子给你养老?快抓药去!”

圆儿腾地站了起来:“什么牛医生马医生,你们想孙子想疯了!我不是生育机器,你们要什么我就生什么,生儿生女我能够决定?生儿不出,你们要我背锅,怎么不找你们的儿子,他没有问题?”

一家人被李世圆怼得哑口无言。

王耀祖一口气憋回去了,张铁花气得直喘气,“不孝,泼妇,无知,败在你身上了!”

好像与她们无关,三个女孩各自玩她们的,一会儿跳啊,追啊,一会儿唱啊,笑啊。他们沉浸在天真浪漫、纯洁无暇的世界里。

     九

王世斌早早地划了船,赶往十里开外的朝天嘴去,那里有他一周以前沿河布下的二十多米长的地笼网。双桨滑动水,噗噗地响,鱼儿惊动,猛地蹿向远处,前方的激流拍起浪花,一波一波地冲向河堤,拍打大堤轰轰的响,惊得天上的鸟儿霎地飞向远方。

远处的树不甚明了,白色的雾如牛奶一般,渐渐化开。用黄沙和砾石铺成的堤面凹凸不平,旷无行人,不见猫狗行走,只是静寂无声。

前方有树枝挡着,王世斌搬开树枝,绕过一个大旋涡,笔直往前走。右前方一只鹭鸶在水面游动,头和脖子往下一扎,长长的嘴上叼出了一条一尺多长活蹦乱跳的鱼,它飞快地游到鹭鸶船,上了船,打鱼人把他脖子一挤,嘴上的鱼便掉落到船舱鱼篓里。

前面就是地笼网。一排竹竿直立,网上水面动荡,波纹弥散开来。

开始起网,哇!一条10多斤的大青鱼,大鲢鱼,大鲩鱼,无数的鲫鱼,刁子鱼,装满了一篓又一篓。地笼网真厉害,下到哪,哪儿的鱼就一网打尽,超过了一个月的电打鱼的数量。

“依呀,爽啊!”一路兴奋一路歌,那高兴劲儿从支溜的桨声中蔓延到了回家的岸边。

春去秋来,转眼就是一年。圆儿鼓起了肚子,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如果这次生不出男孩,再生个四丫来,真没有办法交代,到时就如同跌入水中冰凉的感觉。

斌儿摸着圆儿的肚皮说:“圆儿,肚子要争气,别再生丫头了。”

圆儿回道:“再生丫头,我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傻话,我们团团圆圆的一家人,丫头就丫头,我们永生永世不分开。”

“我不想分开,你父母要接香火啊,他们不会放过我啊。”

斌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几天王世斌头部有点胀胀的,划起桨来,双手双脚没有先前那么灵活,放不开,他以为是这几天劳累的原因。

又到了收网的时候了,没有胃口,早晨没吃早饭,便赶早划着船去起网。

好家伙,一长溜地笼网,网里又是满满的,斌儿兴奋得跳了起来,一个劲地收鱼。

忽然,远处传来汽笛声,渔政执法队来了!跑!王世斌没命的划船,前方一个浪头打来,赶紧绕了过去,太阳光闪着眼睛,只好眯着眼睛一个劲地划,好不容易划到中途,双手没了力气,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

住在公公婆婆家的圆儿接到通知,斌儿脑溢血突发住院了,守了一天,斌儿撒手人寰。

圆儿握着斌儿的手,开始默默流泪,最后止不住嚎啕痛哭。她哭三个女儿失去了父亲,她哭自己27岁失去了爱她的丈夫,她哭从此以后要一人承担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和一个还未出世孩子的抚养责任,她哭没有理解她帮她的人。

孩儿呱呱落地,带把儿的。生了三个女孩,公公婆婆盼来了孙子,总算如愿以偿,可谓圆满了,他们一合计取名王圆满。可惜,可叹,可悲,王世斌看不到圆满了,实为一大憾事。

圆儿注视着圆满,百感交集,她喜的是终于圆了王家接香火的梦想,圆了丈夫的心愿,圆了自己的使命,忧的是丈夫撒手西去,留下一张张要吃要喝的嘴,日后的生活怎么过。日子再难过还得过,一双勤劳的手,两只奔忙的脚,为生活为命运而奋斗。

把孩子放在公公婆婆家,圆儿架起希望之舟、命运之舟,在生活的河湖里搏风打浪,奋勇前行。

东边晨雾初露,太阳慢慢升起,一叶渔舟缓缓前行,每天这个时候,圆儿就驾船出发了。沿途碧波荡漾,绿草如毡,绿树像站立的士兵,给她行注目礼,轻舟越过万重波。

经过一天的捕鱼,满载而归,圆儿高兴地哼起歌儿。

“喂,小妹子,唱的什么歌啊?”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只见他一手荡着桨,一手夹着烟,眼睛对她挤眉弄眼。

这不是村里的地痞王小二吗?“你好,二哥,打鱼啊?”圆儿热情的打招呼。

“嗯,打鱼,圆妹子,今天打的鱼真多呀,我不如你呢,我们今天一起搭个伙,做晚饭吃吧?”王小二一幅真诚相邀的样子。

“哦,我不,我要赶回家里看孩子。”

“孩子有大人照看,莫担心,你忙了一天辛苦了,不吃晚饭?”

“我不吃,我几个孩子在家等我呢。”

“这样啊,把孩子接到我家吧,我母亲很喜欢小孩子,给她带去。”

“不不,我是王家的媳妇,怎么把孩子给别人带!”

“这有什么,王世斌家庭情况不太好,我们家住楼房,衣食无忧。昨天刘媒婆带了一个女的,说是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不同意。”

“我不管你的事情,我要赶回去了,小孩饿了!”圆儿使劲划起桨来。

看着圆儿袅娜远去的背影,王小二盯着后背叹了一口气。

十一

李世圆全家住在公公婆婆家,公公婆婆年纪大了,他们也要照料。

王大丫初中毕业后,不爱读书,辍学回家务农。

早晨,鸡儿一声长鸣,引来群鸡接连打鸣,太阳升起来了,李耀祖起了床。

“大丫,大丫,大丫,快起床,干活了!”王耀祖叫道。王大丫恋着床不起来。昨天同爷爷下地锄草,腰有点酸痛。

其实她早就醒了,一直也睡不着。昨天同妈妈聊天,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就要去干农活,她的同学都在上学,邻居家的孩子也在家里玩。干农活真辛苦,还是读书舒服,因为没有太阳晒。可是自己不争气,成绩不好。

母亲对她说:“孩子,你爸去世早,你们几个还小,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要养全家啊!你得做点牺牲,干点农活,为我,为爷爷奶奶分担点吧。因为,妹妹们要读书,弟弟这么小,我担不起呀。你是妈妈的小棉袄,你就担当一点吧!”

早晨吃了小鱼干,背着锄头,爷爷领着她下棉花田去锄草、整枝。

田里有点闷热,锄头在棉梗间游走,连根锄掉杂草,松开板结的地皮,锄头进土一寸多深,手臂带动锄把一划拉,需要几分力气。看到爷爷娴熟的锄技,行云流水,一会儿就看到一长溜松开的土层,他顺势将土块培在棉梗根部,防止风吹棉梗倒伏。

王大丫有点力不从心,弯下腰好不容易将锄头锄入土地表层,使力使得不顺当,腰弯得更下了,双臂更沉了,锄头在棉梗旁游动,几次锄头伤着棉梗了,划开了皮,甚至锄断了棉梗。

“哎呀,小心,大丫!慢点搞,又不抢火,那么急干什么!丁字步,腰站直,双臂使力,锄头离棉梗一寸,看,就这么锄!”爷爷摆开架势,当起了教师爷,这比上课时老师教课还来得直接,有模有样,活灵活现,效果立竿见影。

使唤锄头毕竟是体力活,双臂弄得肿胀,双腿如灌铅一般,异常沉重,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不一会儿,全身汗如雨下,脸色通红。

“爷爷,我搞不动了,休息一会儿吧?”王大丫央求道。

“好吧,休息,到树荫下休息去,那里放了一茶壶水,你多喝点。”爷爷疼爱地望着孙女,眼睛透着关切的神情。

背着锄头,王大丫相跟着爷爷往树荫走去。

麻木的腿往前挪动,双脚踏着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小道,一步下去,溅起的灰尘扑到周围,胶鞋上蒙上了薄薄的一层。单调的蝉鸣一声紧似一声,仿佛敲动脑神经,让自己变得莫名的焦躁。

爷爷看着王大丫喝着白开水,她的腰身粗些了,双臂粗壮,手掌打了茧子,面部黑里透红,眼睛有一种刚毅的神情。这孩子,再锤炼一番,必然变成侍弄庄稼的好把式,王耀祖心里乐了,高兴劲从嘴里冒了出来。“孙女,真不赖呀,有出息!”

王大丫不知所以,疑惑地看着爷爷,她觉得读书不行,做农活也不行,真和“不赖”挂不上钩。她觉得还要历练历练,才学得一身本领,对得起去世的爸爸、操劳的妈妈、疼爱自己的爷爷。

爷孙俩下地又锄,她在蒸笼中忍受着酷热地煎熬,王大丫双臂舞动得更快,双腿坚实有力,她坚定的往前走,仿佛一个将军,一路披荆斩棘,灭敌无数,凯旋在归营的路上。

十二

王二丫今年15岁,就读初中二年级,这年正是跨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年。虽然不是班干部,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骄人的成绩引来全班许多同学的羡慕和个别同学的嫉恨。

赵小兔怎么也看不惯王二丫,自己以前是第一,却被她抢了第一,自己的荣誉被别人抢走了。一切都看不顺眼,说话总觉得刺耳,动作总觉得张扬甚至放肆,看她的眼神总觉得有点冷傲,直刺心灵。走路那么快,展开的双臂同掀起的衣服,像一个骄傲的孔雀开屏,把她的优雅和亮点展露无疑。

他给她取了个诨名:学习王。把一张纸条别在他背后:为自己崛起而读书!

同学们乍一看见纸条,有的快笑断气,王二丫纳闷了,这有什么好笑的?成绩好就笑成这样,太恶心了!

她背着个纸条,在学校蹿去蹿来,都不知道。在放学回去的路上,她要好的王小丫同学叫住她,把她身上的纸条取下来。

王二丫咬牙切齿道:“哪个兔崽子干的!”王小丫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想,肯定是班上的莫正军!这几天看他鬼鬼祟祟的,做事不正经,喜欢搞恶作剧,肯定是他!我们得治治“莫正经”!

两人一合计,明天在他经过的路上挖坑放猪屎。选好一条莫正军放学回家的必经路段,把铁锹、钩子扁担、箢箕放下,把工具和猪屎藏在草垛内,专等莫正经放学半小时前挖坑。

第二天一早,王二丫和王小丫起了个大早,把“作案工具”准备好,藏在草垛内。

经过一天的漫长等待,在放学的前一节课,杨小丫叫住莫正军。“莫正经,什么时候回家?”“下午5点30分。”

得到准信,杨小丫和王二丫背着书包,冲出教室,飞也似的朝藏工具的地点跑去。

放下书包,提着铁锹就在路面开挖,挖出30公分见方的土坑,一人挖土,一人挑土,挖坑完毕,蛇皮袋装的猪屎“哗啦”一下就落了坑,把路面掉落的土块扫干净,把树枝和草垫在坑上面,把土铺在草上,最后把路面整平,藏了工具,两人躲在树后,等待莫正军落坑。

过了10分钟,莫正军唱着歌儿,蹦蹦跳跳地来了。

离土坑二十几米远,蹦跳的莫正军消停下来,慢慢走路。突然,远处一头牛站在那里直晃,头一个劲的触地面。莫正军好奇地跑过去,一看,原来牛跌进了土坑。莫正军牵着缰绳,把牛拉了上来,他叫道:“谁这么无聊,专门搞破坏,神经,坏蛋!”接着嘀咕:“他奶奶的,臭狗屎,不,猪狗屎,不,猪屎。”

王二丫、杨小丫藏在树后不敢吱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莫正军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她俩才站起来,失望至极。莫正经,臭小子,算你运气好,刚好躲过,下次决不饶你!

十三

2007年,王三丫十八岁,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帮着大姐干农活。

“三丫,干活去!”王大丫扯开嗓门叫道。

“干什么农活,天天干,你不烦我烦,我今天想休息一天。”

“那不行,像你读书一样,必须天天做,今天不做,明天不做,干脆就不想做了,你想吃闲饭吧?”王大丫刺激她。

李世圆体贴地对三丫说:“你今天不舒服吗?如果实在吃力动不了,就休息一天,没什么大碍,就跟姐姐干活去?”

“好吧,到田里挖金子,说不定会搬一块大金砖回来。”

“这孩子,我们家是需要金子,我没指望你挖来金子,干活去吧,不想那么多。”李世圆劝道。

三丫相跟着大丫到棉地里,一人一担水桶,拿着瓢,给棉地浇水。这里一月未下一滴雨,天气干热,棉地土壤发白,有的甚至开裂,有些棉株枯萎。

一人一垄,王大丫提醒三丫小心点,不要碰断棉枝,碰掉棉桃。两人握紧水瓢,躬下身子,一株一株浇起来。

王三丫鲜艳的衣服被棉枝触碰得染了色,拉扯得变了形。

太阳升高了,温度跟着升高,王三丫喘着气,浇了一会儿,蹲在高大的棉株下躲太阳。嗯,确实好受点,身上感到些许清凉。还想蹲一会儿,王大丫接连催促,快浇,快浇!

太阳升到半空,日头如同点燃的火,烘烤得难受,王三丫额头淌下豆大的汗珠,坚持不住了,只得坐在地垄上,回手压着草帽,将一小桶水倒在瓢里,一扬手,一大瓢水直冲了过去。

王大丫见三丫似乎中暑了,俩人赶紧担着空桶跑回家去,给她服下仁丹等解暑药品,三丫喝下一大杯水,往后一仰,躺在床上。

等了几天,该给棉花治虫打药了,王三丫穿着长衣短裤,头戴草帽,身背喷雾器,手提农药瓶就出了门。

喷雾器放在沟旁,倒出两小瓶盖农药,再放入喷雾器中,给喷雾器装满了水,两条布带套在双肩上。

这时起了微风,王三丫迎着风,打开开关喷雾。

棉株上的花开放了,粉粉的,一只蜜蜂的细脚踩在上面采蜜,棉桃长大了,青果圆圆的,棉枝横向展开,挡住了王三丫,她跨了过去,从上至下把药水喷洒到每一个部位,有虫卵的地方,来回多喷一次。喷了一亩地,王三丫忽然觉得下肢麻木,走路如同灌铅,呼吸急促,不好!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关了开关,立即赶回家去。

王大丫看到三丫全身衣服湿透,双臂发红,脸色发青,分明是中毒了!她拖出农具房里的板车,扶她躺在板车上,拉着她飞也似的往乡卫生院跑。

经过医生们的紧急抢救,王三丫转危为安。

十四

王圆满是独子,爷爷奶奶看得重,难免溺爱,小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读书时也是护着,老师管不住,无法无天。校里校外喜欢打架,得了个“打架王”的绰号。

“打架王”的绰号是他读初中时同学给起的。

那天,王圆满和班上几个男同学嬉戏打闹时不小心把马高大推到了,马高大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有娘养,没爹教的东西!”

“胡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爹在哪里?早死了,他无脸见人,投水死的!”

“你胡说,我爹是病死的!”

“小偷,他偷鱼,被人抓住了,羞得跳水死了!”

“你胡说八道,我日你妈!”

“打死你,你敢骂人!”马高大一拳下去把圆满打出了鼻血。

圆满捂着鼻子哭着跑回了家。李世圆一边给他擦鼻血,一边问他发生了什么。

圆满怒瞪着眼,“你骗我,别人说我爸是偷鱼,怕见人跳水淹死的!”

李世圆吃了一惊,王世斌去世了十多年,怎么还扯出这事。

“你爸是得脑溢血死的,他没偷鱼,也没跳水,这是哪个造谣,你说!”李世圆气得说话打颤。

“我们班上的同学马高大,我骂了他,他打我鼻子!”

王耀祖见状,大吼道:“你是孬种,真没用,你给我打回来!”

张铁花劝道:“算了,算了,不要置气,不要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说到王世斌的死,一股心酸涌上心头。那时候,家里穷,经年在水上飘泊,打鱼讨生活,靠捕鱼养活全家5口人,要不是下地笼网,王世斌超负荷劳动,怎么会突发脑溢血,过早地死去?与唯一的儿子都没能见上一面,他一直盼着儿子出生,儿子是他的心头肉啊,要是不死,这个不要命的主,谁敢欺负儿子啊。

李世圆流着泪对儿子说:“你爸爸有骨气,有担当,绝不是小偷,为了生活,那个时候很多渔民下网捕鱼,靠捕鱼的收获维持全家的一日三餐,不这样做,你们都长不大!”

圆满疑惑地望着妈妈,不明白不捕鱼就不能生活的处境。他爷爷说:“不打鱼,你们几个都养不活,这是真的!”

大人散去,圆满在屋里坐下来,鼻血止住了,头脑冷静了下来,他没能见着爸爸感到失望,要是爸爸在世,碰到这些烦心事,就把心里的话全部对他倾诉啊!

爷爷临走时留下一句“男儿是要有血性的”,这句话久久在他心头回荡。

马高大你这小子,血口喷人,你再高大,就是一头牛,我也要搬下你的一只角,你是一头老虎,我也要敲掉一只牙,你是一座山,我也要掀翻你!

他沉思着,想着如何反击他。

第二天放学后,在马高大必经之路上,圆满早早地候在那儿,不一会儿,马高大和几个同学向这边走来。

马高大斜眼看向李圆满,撇了撇嘴,切!他扬了扬拳头,“我的拳头不是吃素的,你没尝过揍你的滋味?”旁边的同学起哄大笑。

圆满书包一丢,红了眼睛,放马过来,像发疯的牛 一个猛扑,将马高大掀翻在地,拳头不停地击打他的后脑勺,马高大双腿乱蹬,毫无还手之力,哭爹叫娘,哀嚎不已。圆满的两只脚踩着马高大的后背,在上面蹦,痛得马高大连叫“哎哟,哎哟,哎哟呢”。

“看你再胡说八道,我揍死你!”圆满高举起他的拳头,马高大连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好,好好,好好好!”

小王掀翻大马,“打架王”的名声不胫而走。

十五

2019年的一天,是55岁的李世圆一生令人难忘的日子,这天一早,驾着机动渔船,从停泊地向归集地开去。

两岸新绿,河水清清,鱼翔浅底,不远处,河豚从水中冒出头来,逐浪而去,李世圆的心情格外舒畅,把稳尾舵,快开,快开!不断催促圆满。

机动渔船经过一处浅滩,成群的小天鹅、斑嘴鸟、红骨顶忽地惊飞,箭也似地冲向天空,它们在天空中盘旋,飞舞,欢快地叫着,这天水间充满了祥和之气,一切和谐而灵动,畅快而张扬。李世圆、王圆满心中的激动按捺不住,就像这喷薄而出的朝阳,燃起炽烈的火焰。

快到目的地,船速慢了下来,县政府要求在港口汇聚的渔船第一批有百条之多,他们把船开到这儿,销毁渔网,拆解渔船,补偿渔船损失,随后解决他们的禁渔补助、生活补助、困难补助。

上岸了!王、李两家三代在水里讨生活的捕鱼历史结束了,回想靠捕渔养家的时候,那些搏风打浪的日日夜夜,那种漂泊无依的日子,那清汤寡水的生活,他们都有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几十年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然而,现在浑浑噩噩的苦累脱身而去,幸福快乐不期而至。

他们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好措施,他们分到了农田,在工业园找到了工作,给予了健康保障和养老保险。

王圆满当上了护渔队队长,从打鱼人变成护渔人,他带领护渔人员巡逻,保护渔业资源,保护生态环境。

李世圆在家门口找到了工作,参加乡渔业养殖合作社,搞名贵鱼养殖和虾养殖,靠养殖挣得一份工资,这比先前外出打鱼挣得更多了,无需担心生命安全,还可以顺便照顾老人和孙子,一举两得,好不高兴。她走路都带着风,嘴上哼着歌儿,有使不完的劲,生活过得像田里的芝麻,节节高!

长江十年禁渔,渔民们全都上了岸,他们建起了漂亮的新居,有安心的工作,幸福的生活,做梦都笑醒。他们在村部广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站在屋场扯起嗓子,歌唱新生活,不时舒展双臂打太极拳……

十六

今天,是李世圆的生日,子女们相约赶来,为她做生。

大女儿王大丫嫁在附近村里,她第一个来,提着大包小包,人在屋外就大声叫喊:“妈妈,我来了!”

58岁的李世圆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仰着生皱的脸,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招呼大丫坐下,大丫不肯坐,帮妈妈烧火做饭,精心准备一桌生日宴。

屋外传来喇叭声,王二丫从宝马车上走了下来,反手一关门,就往尾箱那里走,从车上提出茅台酒、和天下烟,她妈埋怨道:“我不抽烟喝酒,买这些干什么!”二丫笑道:“瞧,您看这是什么?”李世圆打开精美的盒子,“啊,钻戒,给我的?”“是的呢,我替爸爸给您补上!”二丫取出戒子给妈妈带在手指上。顿时,李世圆的眼睛变得模糊。

不一会儿,王三丫开着电动车驶入屋前操坪,嘀嘀一声,唤来了母亲。三丫提着满满的一篓鸡鸭鹅。

李世圆笑对王三丫:“三丫头,你提这些劳什子干什么?你怕我吃不上这些吗?”

王三丫提着篓子边走边说:“您以前不是吃鱼吃厌了?一见鱼就反胃,吃鸡鸭鹅吃得少吧,这些多吃点,补补身子!”

“你真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呀,你提这么多,我哪吃得完呢。”李世圆的脸上漾起两团红晕。

正说着,幺儿王圆满骑摩托车来了。

王三丫招呼道:“圆满,让我看看你,嗯,脸变黑了,身子长壮了,护渔队长越来越精神了!”

“哪里,我还是那熊样,脸黑心善,干事稳当,靠谱。姐姐们都还好吧?”王圆满关心起姐姐们。

几个姐姐同声答道:“好,好,我们都好,我们都是泼出门的水。妈妈年纪大了,平时要多辛苦弟弟和弟媳,把妈护侍好,我们都感激你!”

“那还用说,我是幺儿子,我不照顾谁照顾,姐姐们都请放心吧!”王圆满允诺。

李世圆爱怜地对儿子说:“圆满,你二姐带的烟酒你拿去,你三姐提的鸡鸭鹅你提回去。”

“妈,那怎么行,这都是姐姐们孝敬您的,我吃了会掉牙齿的!”

“我看看,你掉牙齿没有?上次不是你从我这里提了一块腊肉,吃了吧,掉牙没?”

三个姐姐和王圆满张开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香喷喷、热腾腾的菜端上了圆桌,满满当当12碗,鸡鸭鹅猪牛肉、蛋,有蒸有卤有烤有煎,各种时令蔬菜,红绿黄白,有炖有炒有拼,四个子女齐刷刷站起来给母亲敬酒,他们齐声祝福:“祝妈妈健康长寿!”

李世圆端杯一饮而尽,全场爆发出热烈、欢乐的笑声。

十七

李世圆今年59岁,王大丫、王二丫、王三丫、王圆满姐妹弟相约外出旅游,带着妈妈走出王家村,看看外面的世界,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王二丫用携程旅行app网上订好客车和下榻的酒店,第二天天没亮,他们每人拖着旅行箱就出发了。客车在田成方、水成塘、树成行的“棋盘格”上穿行。看,一丘丘油菜花金灿灿的,蜜蜂在飞舞,小鸟在鸣叫。河洲上,牛在悠闲地散步,啃食青草,不时用尾巴拍打自身。

美丽的清水湖,湖内水草密植,看得到游动的鱼群。农家小舍红瓦白墙,花圃或方或圆,送来一阵阵清香。近旁,一只黄狗突然蹿了出来,惊得母鸡咯咯地叫唤。

车行黄山头,那青翠雄伟的山,因历代先贤登临而盛名,因横跨湘鄂两省被传颂,这里留下先辈们战天斗地的荆江分洪工程。纪念碑上,镌刻着他们的英雄壮举,那像龙一样的长坝止水安澜,护佑着湘鄂人民的幸福安康。

过平原爬高山,登天子山、上天梯、进天门洞,游十里画廊,沿着沱江,他们来到美丽的凤凰古城。沱江上转动的水车上的激流,冲向远方。虹桥上,游人如织。附近的桥上,直播的帅男靓女们翩翩起舞,引吭高歌,那六弦琴,刮起了一阵风,那琵琶,拨动得心旌摇曳,那横笛,激越婉转,把人带入到暮归的牧童图景中。

他们由湘入鄂,登上黄鹤楼,观赏横无际涯的长江,那些在江中劈波斩浪的游泳的人们,从不畏惧危险,因为有人护航。喧嚣的游人惊起一滩鸥鹭,它们向遥远的碧空飞去。

登上陡峭的石级,与身穿白衣、手摇折扇的“李白”相会,用相机留下与古人的“邂逅”。

他们前往武汉大学观赏樱花。樱花大道上,白茫茫的樱花像棉花一般洁白,风一吹,雪白的樱花从树上飘下来,宛如雪花从天而降。樱花花瓣是白色的,花蕊是黄色的,但李世圆他们的心是红色的。

他们到湖北省博物馆观看古老的器物和先烈的遗物。

桂林山水甲天下,他们来到漓江。漓江行舟,两岸圆圆的山头在身边游走,行行修竹亭亭玉立。“刘三姐”的彩船开过来了,男女双方对歌,把他们带入青春的浪漫时光。

李世圆想起同王世斌在树下相会的情景,他们在月下,在树旁,手拉着手,憧憬着未来幸福的生活,计划生儿育女。

他们结婚没有彩礼,没有盛大的迎亲队伍,没有大排场的结婚仪式,没有光鲜亮丽的行头,只有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波澜不惊的低调场面。

游罢漓江,他们回转身来,向着北方——祖国的心脏奔去。北京,令人神往的地方,他们几辈人的梦想,终于实现了遥远的拜访。

李世圆在心里说:王世斌,你的愿望,我和你的儿女们替你完成了。

水上人家,从颠簸飘摇的不定之舟上岸,迈向了无边的幸福快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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