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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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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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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郑小洲

郑小洲牺牲了——

出小区时,我听见正在吃午饭的两个快递员说着郑小洲成为英雄的事情,好似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他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着打发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我肯定会想到这座城市可能会有第二个郑小洲,第三个郑小洲,甚至第N个郑小洲,但绝对不会想到那就是我的师父郑小洲……

1

郑小洲想起了那片阳光,小女孩端坐在院子里,在认真地给洋娃娃打针。那时郑小洲七岁,她小他三岁,他认准了她是喜爱医学的,可是直到医学院毕业的第二年,他才知道是误判了。

对于童年,郑小洲心里充满歉意,为那些在他手中献身的青蛙和麻雀。那些年,他满脑子想着快快长大,成为一名医生。

为此他经常偷拿了父亲刮胡刀上换下来的迟钝刀片,用解刨的方式想弄明白青蛙为什么会跳而不会飞,而麻雀却能蹦又会飞,郑小洲在血肉模糊里得出的结论是它们的生理结构不同,青蛙在本该长翅膀的地方却没长出翅膀,而麻雀除了有一双直挺挺的腿外,还在长翅膀的地方长出了翅膀。

2

在实习生中,王队的视线看过一个个寸头小伙子,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在刑警队驻所中队,清一色的男人世界里,王队有固定的喜好,致使他看到我的时候,愣住了,假小子毕竟不是小子。

“董芸芸去内勤室,把郑小洲给我换出来,一个大男人当什么内勤。”王队不假思索地说。在后来的时间里,我读懂了王队此时的心情,在刑事警情面前,男人等于战斗力。

刑警队驻所中队有10来个刑警,我们5个实习生,既是新鲜血液,又是战斗力,当然我不仅是战斗力,更是解放力,我把内勤郑小洲从内勤室解放了出来。

郑小洲此后成为了我的师父,便注定我们有了更多的牵连,也就有了之后的故事……

3

郑小洲是医学院毕业的,原是三甲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无意中瞥见一则招警公告。

分山分局,这个跟她有关的字眼出现在郑小洲的视线里,他心脏一阵悸动。去年体检检查出左心室缺血,也许那一刻血液突然加热膨胀,涌入了干涸已久的左心室,好似它的功能随着疼痛恢复了正常,那种疼让他瞬间想到自己隐秘的“白月光”。

这些年来,他一边收集着有关她的消息,一边又在努力忘掉她,差不多已经快忘掉时,关于她的一切却以这种方式冒失地跑出来,粗暴地把她推到他面前。

喊了30年警情非儿戏的王队,三年前一看郑小洲的专业——临床医学专业,眉头一皱就让他去了内勤室。

我猜测那时郑小洲一定喜欢写诗,台历上就有这么几行:

夜将灯点亮/我却执笔书写黑夜/你遥望的是星空/而不是满银河的思念……

事后证实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写作对于郑小洲来说是遥远的,偏偏他持之以恒,尽管投出去的稿件篇篇石沉大海,可他就不甘心,想着总有一篇会透水而出,成为一条会飞的鱼……

郑小洲刚走出内勤室,就被我的电话给催了回来,他高估了我的能力,警校我学的是侦查学,又不是内勤专业。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侧面看他的轮廓,比我们同级国旗班的180警草还耐看许多。可后来在我的回忆中,郑小洲的长相应该是普通的,怕是他的专注给他平平相貌加分不少吧。因为他一旦认起真来,便会让你坚信他的确是一位很有耐心的警察。

我没有郑小洲那样幸运,至少学医是他自己的主意,而警校是父母替我选的,一本线对于我来说不仅是需要踮起脚尖,可能还得踩个高跷。更重要的是,以前遇到什么还可以舍下脸皮骂一骂闹一闹,走入警校后,即使上街被人撞了肩膀踩了脚背,都不好意思跟人辩跟人争。父亲的得意之作就是给我戴了这顶“金箍儿”,这事在我心里憋得年头太久了,都可以发酵长出蘑菇了。

4

樊一欣打小就想当警察,大一点时她的目标更清晰,她想当刑警。政工老主任看了她的履历,直接将她收至麾下干起了宣传,警校时她担任过三年校刊的主编,大大小小荣获的各类写作奖,反而成了她入警理想之路的绊脚石。

她怎么都忘不了7岁那年的一个仲夏夜。那时父亲刚从部队转业到这家企业,一家三口人挤在一间不到30平米的平房里,贤惠的母亲用柜子将房子简易地隔出两块区域当卧室。

经过一天炙烤的平房屋顶,在夜里将余热反噬进来,家家闷热像是被捂在蒸笼中一样。男人们光着膀子,在老槐树下支起矮桌打通宵的牌,打牌也是一场考试,输家要去钻只有小孩子才能钻得过的低栏杆。女人们凑在屋外打着毛衣,除了襁褓里的婴孩,大院的孩子们总有做不完的游戏,人们用自己的方式消耗着暑热。

夜慢慢深了,女人们喊了自家的孩子走进家门,通宵打牌熬过几日的男人们今夜熬不住了,揉着干涩酸痛的眼睛散场了,人们喧嚣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去。

爸爸的打鼾声有节奏地叩响着静静的夜,像摩托车的小马达回荡在大院中。樊一欣进入了梦乡,她是被一阵阵叫喊声吵醒的。院子里人声嘈杂,尤其是这么深的夜,任何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樊一欣看到院子正中间围了许多人,她好奇地往跟前凑去。

“快给派出所打电话……”

“也不打问一下,还敢来咱们大院杀人……”

七嘴八舌的人们发表着意见,她从人群缝隙里看到,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趴在地上,不断地被围着的男人用脚踢打着。

“小子,你真行,以后就是块当警察的材料。”樊一欣听见父亲在夸赞什么人。她退了出来,听到了女人们在惊慌失措中还原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大院是一排平房,与平房相对的是一栋只有四层的单身楼,说是单身楼其实居住着拖家带口的职工。

在这个三楼有一个离异的女人袁中瑶,大约30来岁的年纪,一个人带着小男孩生活。离婚后,丈夫再婚多年没有生育,男人动起要回小男孩的心思,男人要女人不给,几个回合后没有结果,男人找来一个闲散朋友,让朋友吓唬一下袁中瑶,将孩子带过来。

闲散朋友可不是酒肉桌上的狐朋狗友,是真正两肋插刀的朋友,一想到是去吓唬女人,随手带了一把匕首。半夜把门敲开,说明来意,遭到了女人的拒绝,男人亮出了匕首,这个节骨眼被小男孩看见了,很深的夜,传来小男孩的惊呼。

“杀人了,救命啊!”小男孩稚嫩的嗓音将夜刺破,同时也拨动了男人慌乱的神经。

男人抱起小男孩往外逃,母亲怎会任由孩子被抢走,男人情急间一刀捅向了袁中瑶,当女人肩膀不停涌出鲜红时,男人一下子慌了神。他听见楼道里有人回应小男孩的呼救,急于脱身的男人扔下小男孩的同时,后背被人重重击打,他感觉脚下失去重心,还没倒地又被涌上来的男人提了起来,他被男人们带到院子里,又被陆续赶来的男人踢打,被围过来的女人辱骂。

当憨厚的父亲听男人说是甘肃人时,父亲忍不住也踢了一脚。小院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父亲唯独觉得甘肃人最为忠厚老实,今夜这个男子却挑战了父亲的认知,给他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抹黑。

樊一欣看到那个被父亲和男人们夸赞的男孩,约莫10来岁的样子,被一个中年男人搂在胸前,男孩低着头,在众人的赞誉里,小脸上有一抹红色,不知是少年的乡里红,还是一抹被人夸赞后的羞色。

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他们带走趴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围观的男人们争先恐后地跟在警察身后,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樊一欣不经意间便记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她想夜本来应该是静谧的,家应该是团圆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是勇敢的。

而那一夜之后,她变成一个拥有秘密的小女孩。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个秘密,便烙印在了那里,往后岁月里无论使用什么样的软件,都无法删除……

5

这天清晨,我刚上三楼,看见一个二司警衔的女警等在内勤室门前。

“您好!我是分局宣传办的樊一欣。您是内勤吗?”女警露出的牙齿很好看。我每天看着很多口的大黄牙,难得看见这样白洁齐整的牙齿,她笑起来很好看,170的个头,马尾在脑后,浑身洒满阳光让人觉出很暖的味道。

“领导好,我是实习生,我给您去找郑警官,请稍等。”将女警带到内勤室,我跑去食堂将郑小洲唤了下来,当我提及樊一欣三个字时,他是即刻放下碗筷,扔下了才拨拉了几口的饭菜,把脚就走。

以至于让我平白无故地责怪起自己:死没眼色,不会等人家吃完饭再说吗?

驻所中队属于分局的小远散单位,分局平时很少有人造访,所以一听说来人便会变得有那么些紧张。

“樊老师您好。”

郑小洲看见樊一欣是这样称呼的。

后来听他说樊一欣在局里组织过几次写作课,王队每一次都安排他去听课,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写诗。不仅写,还把稿件投给分局,虽然篇篇石沉大海,但是郑小洲相信新闻主编樊一欣一定看过他的诗歌。他记得樊主编在一次培训时,看着他说过一句话,能来参加培训的都是具有创作热情和写作潜质的,持之以恒就能写出好的作品。

郑小洲记住了,在专业人士眼里,他与好作品也就差一个持之以恒。

“郑小洲,我听说冯金刚家的案子是肖远主办侦破的,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让我先找内勤了解一下情况。”

“没问题。”看得出郑小洲有点紧张,他在说话时,总是看着我,好像我倒成了那一刻他内心的依靠似的。

二级女警司一说话就带着笑,让人觉得有点与众不同,是她的眼睛,又好像是她的话语,或者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听老路讲,郑小洲比肖远年长几岁,他们是儿时的玩伴,但是我丝毫看不出来他们的感情基础是那么的深远,给人的感觉恰恰相反,甚至连普通关系都夹带着疏远,有那么点奇怪,他好像又想方设法地将郑小洲固定在了自己的接警组。

不管云起云落,郑小洲都是一副认真负责的工作标准,相比其他几位焦头烂额的带班领导,肖远还就当真是高枕无忧。

好像肖远看中我师父的也是这一点。

尽管我的实习生活已经有那么一阵了,但整个中队,我还只熟悉郑小洲。

在老路给我八卦时,我的大脑正在开小差,竟然想到的人还是郑小洲。

这让自己都有些个吃惊:不会吧,日子还不久何谓生情呢?

为了将自己从这种不自在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我鼓动老路想办法,给单身的郑小洲创造机会,可难得有女警空降到中队。

老路干了20多年的刑警,他乐于干牵线搭桥的事情。他经常开玩笑说自己所有的品牌皮鞋都是终成眷属的有情人送的。他喜欢看夫妻你侬我侬的样子。听郑小洲讲老路被爱人发过多次“红牌”:调离刑警岗位,不然就离婚。

有一次我问过老路,年轻时他把刑警这个职业爱到骨子里,干起工作不管不顾,这么多年伤了爱人的心,但是他不知道离开刑警岗位自己还会干点啥。

其爱人见“红牌”没能吓倒老路,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毕竟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钉在板上。

老路还就真的有办法。

还就真的给郑小洲创造了机会。

比如他告诉樊一欣这起盗窃案件的协办刑警是郑小洲,而且重要的证据线索都是郑小洲发现提取的。樊一欣的注意力被老路成功转移到郑小洲身上,接着是他变着法的玩失踪,还答应老路会去相亲。

一想到他的感情在某次相亲中会有着落,我承认见到郑小洲时心里便自在多了……

肖远不好看,但是足够冷,这股冷空气将他的感情冻结着,28岁保持着单身。

听老路讲,肖远来分局的几年里,有好几名女警先后喜欢过肖远,付之行动后都打了退堂鼓。

6

前段日子,肖远破获了一起盗窃案件,村里的印刷厂被盗了。厂长冯小胜清晨发现印刷厂大门锁被撬,车间里的两台彩印机、一台覆膜机、两台机床零部件被盗。冯小胜大清早就跑到中队来报案,冯小胜的父亲冯金刚不放心,这位老村主任先先后后往中队跑了不下20来趟,硬生生将中队变成了每天的遛弯必经地。

肖远借助印刷厂模糊的视频图像和走访研判竟然把案子给破了,冯小胜带着冯金刚和厂里的七八位村民将几面红红的锦旗直接送去了分局。郑小洲给我讲起这个案子,他不是针对案情,而是冯金刚,他瞧不上这个人。

听村里老人讲,冯金刚年轻时家里穷,过了老大难的年纪还是找不上媳妇,快40岁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吴先生看不下去了,就带着冯金刚学医,冯金刚出师后,自己走街串巷给小孩打个退热针,给妇女看个不孕不育。

也是这一年,冯金刚娶了吴先生的女儿吴梅花,女人啥都不缺,就是智商经常不在家,出门找不到家。冯金刚只要是个女人嫁他就行,婚后第二年冯小胜降生了,这小子,没有沾上妈的不好,也没有沾上爸的不是,打小就聪明,大点了就显得更猴精了。

冯金刚不再走街串村了,在家里给人开始看病,经常大半夜有人请他去瞧病。他从来没有空手回来过,几个鸡蛋、一条毛巾,一袋白糖,村民手头紧张时,就用手头的物资来支付医药费用。时间长了,光阴好了,冯金刚却出了一件事,吴梅花从家里跑出来摔下悬崖了,吴梅花事出不到半年,冯金刚迎娶了吴梅花的堂妹,吴口花。

这么多年,吴梅花被父亲圈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往出跑,嫁于冯金刚十来年都没有出过门。寡妇吴口花一人拉扯着3个孩子,吴口花大半夜找过几次冯金刚后事情就发生了。村里老人说,吴口花是买自己的身子将自己买进了冯家。

现在冯金刚80来岁了,冯小胜把吴口花留在了老屋,每天媳妇希文给吴口花送一次吃食。吴口花的3个儿女好像忘记了还有一个妈,现在的吴口花拖着严重变形的风湿腿独自生活。冯金刚从村主任位子上退下来后,好像忘记了吴口花,这个没有给他生育过一男半女的吴口花好像从没有走进过他的生活,他现在很安心地跟随着儿子过日子。

世上也就有这么些说不上的人啊……

内勤工作我真正上手了,人心里断了依靠,会变得强大起来。但是去分局领物品,我还是会给郑小洲打电话,他还没接到什么大案子,一般的刑事案件节奏没有那么快,他会腾了时间带我去分局。

有一次领物品,我是自己去的,警务保障室的中年女警让我等到了最后。

经历了此次漫长的等待之后,我开始惧怕去分局。每有去分局的机会,我都会给郑小洲打电话,在分局名册里他是这个驻所中队的内勤,更重要的他是分局挂上号的“名医”,经常会被不同战友打电话问医求药。郑小洲去领物品总是沾光的,警保的中年女警会冲郑小洲招手,先领吧,你们驻外的先领。

郑小洲的诗歌仍然石沉大海。他告诉我,他刚做了一件“恶作剧”,上个月他写了一篇关于儿时做过的一件很勇敢的事,那是他最早觉醒的正义,可署名却是肖远。既然注定会石沉大海,那么就掺杂了很多私心,至于为什么会署名肖远,郑小洲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很大的事情。谁想,这篇让他不经意的“恶作剧”,竟然被樊一欣选中,推送到省厅文化网页刊载,也是这一篇文字,让樊一欣看向肖远的目光里夹杂了些其它的什么成分。

7

郑小洲中午给我发信息,讲起上周他破获的一起系列盗窃案,受害人几次想请他吃饭,被他一次次拒绝了,他不仅拒绝了请客吃饭,还拒绝了受害人想要送出的锦旗。刑警就是破案的,都是一些本职工作,只要做好就行了,如果各行各业做了本职都需要别人来感谢,那么感谢肯定会发展成一门职业。

来驻所中队快半年了,我发现内勤工作就是阶段性的工作,除了临时性报表,我这块相对空闲,丢空我就铺卷复习明年的省考。

老路今年58岁,他其实也是半个内勤,负责着中队的日常伙食采购、卫生内务、车辆保障,相当于半个教导员的角色。我看过老路的履历,他在很多岗位都工作过,刑警队的时间更长一点。王队头痛啥他就能化解啥,队上谁家为老人住院和孩子入学犯难,他都主动帮忙想办法,在队上颇有人缘,因缘际会中消息就比别的人灵通了许多。

听说局长对分局食堂的伙食一直不满意,走马观花换了3任厨师,直到第4任厨师时,局长难得地点了头了,而这位能让局长点头的厨师就是老路推荐的。

樊一欣来的这天,刚好是肖远的班,可是一整天我没看见郑小洲,再看见他时是在深夜的楼道里,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但他好像没有互动的欲望,脸沉沉地钻进了办公室,我猜他是遇到了难题。

下午,郑小洲刚出警回来,冯小胜来中队报警,吴口花失踪了。

吴口花一个人住在老屋里,城中村改造开始,村民变成了居民,住进了开发商在开阔地盖的楼房,吴口花没有被冯小胜带上楼。

但是前天,冯小胜的媳妇希文送饭时,吴口花不在家,而且饭菜没有动过的痕迹,希文虽有疑问,但没有多想,可是昨天送饭,还是没看见吴口花,饭菜也没有动过,心里疑点放大了,等到今天再来又是如此。老人大脑是清醒的,不至于迷路。

郑小洲将车停在了山坡下,半坡处是冯小胜的印刷厂,厂门外不到30米远的马路侧面是一个垃圾池,一位捡拾垃圾的老爷子佝偻着身子抬头看了看。

郑小洲沿着缓坡往上走,印刷厂对面缓坡处的两间平房就是冯金刚的老屋。年久失修,两间平房孤零零的看上去很破败,院中有个园子,或许以前曾种过蔬菜,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疯长的野草,院子一侧有一个搭建的木棚,一辆很破旧的架子车停在里边,堆放着纸箱和矿泉水瓶之类的物品。

这间熏黑的小屋曾经传出过一日三餐的风箱声,柴火燃起时灼热着做饭人的眼睛和嗓子,烟雾沿了锅沿向四壁蔓延,冯金刚跺着脚冲这间屋里喊着开饭了,郑小洲好似看见了过往的生活。现在风箱声停了,人去房空,留下拉风箱的老人蜷缩在这间老屋里,3天后被发现不见了,她又会去哪了呢?

冯小胜跟老人的3个子女联系过了,他们与老人很久不联系了,老人跟了赤脚医生的冯金刚,一家人有了吃喝,冯金刚当了村主任,一家人又有了出路,有了出路的子女纷纷筑巢离窝,恐吴口花与他们有一丝的牵连……

真的跟断了一样。

年轻时的吴口花拿着身子换取了一张“饭票”,但娶她的男人是吴金刚。吴梅花没的那年,冯小胜已经15岁了,母亲再见不得光,那人都是心上的母亲。他记得那一年那一夜,父亲将平日里紧闭的院门打开,他好似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羽翼未丰,他需要一个父亲。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女人,当新房落成,他能做的就是让希文每天送一顿饭菜过去,是报复,又或是一种看不见的解脱。

8

郑小洲从老屋出来,没有丝毫的头绪,排除走失的可能,自杀?他杀?郑小洲满脑子的疑惑。

第二日,他就出门了,一同出门的还有老路。老屋附近就是3户独居的老人,除了对面的印刷厂有七八个村民在上班,这一带很少有人来。郑小洲想到了印刷厂的监控,肖远破获印刷厂盗窃案时,他们当时在视频里作了大量工作,一层一层清晰了案件的方向,郑小洲想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

陪同郑小洲看视频的是外聘来的设计师小陶兼财务,冯小胜很会盘算,一份工资让一个人来做两个岗位的事,平时冯小胜不在时,都指定了小陶来负责,可怕的权利将小陶的责任心套得紧紧的。

据希文回忆,她每次送饭时老人多数情况是在的,有时也会不在,她将饭放下,第二日即使老人不在,饭菜都是吃用过的。可是从前天出现了异常,连续三天,饭菜不仅没动,而且连位置都没有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

冯小胜带着几个村民把老庄子找了个遍还是没有线索,甚至去了当年吴梅花坠崖的地方。

从印刷厂出来,郑小洲拉开车门时,无意中看见车旁有一处暗红色的血迹,他环视了四周,神经紧绷起来,他的专业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

动物血?

人血?

垃圾池外露的水泥边有着明显刮擦痕迹。郑小洲联系了刑事技术,请他们做进一步的技术支撑。

回去的路上,郑小洲大脑闪现过许多种可能,老路给郑小洲提起了两件更重要的事情。第一件是郑小洲本周找时间去相亲,说到32岁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但是对于郑小洲,32岁只是一个符号。恋爱是一件由心而发的事情,像娶一个女人为妻更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隆重的礼赞。第二件是老路对印刷厂的人作了一遍走访记录,吴口花每天雷打不动都会来印刷厂,可是老人有3、4天没来过厂里了。郑小洲听着老路的走访,想起去吴口花家的情景,证实了老人有拾荒的行为,他记得在印刷厂前的垃圾池看到过同样拾荒的老人。

9

“董芸芸,我听郑哥说你在复习考公,准备怎样?”余强拿着一本红色的书敲开了内勤室的门,我看了看手机不到22点。

“余哥,警校生不考怎么办。”

这也是我来驻所中队第一次看见他,有点像熟悉的陌生人。在过去的半年里,我对着花名册给他打过很多个电话,那个一直说自己跟随分局在外办案的那个人。

余强,在刑警中队干了4年多的辅警,别看是辅警,每次分局出外打案子,主管刑侦工作的黄副局长列的名单里最后一位肯定是他,我来半年多很少看见他,这阵子应该刚回中队。

“你一看就可以。”

余强走进了内勤室,顺势就坐在我的办公桌旁,一副要聊点什么的样子。

“成功还可以写在脸上?”

我自知这是无话找话。

“你做这么多题,信不信,你绝对可以。”

他的手在桌上一摞子的试卷中翻看。

自己可以用功,但是当自己的用功被人发现,并公布于众时,内心陡然会变成火焰山,燃起的每一根火苗温度都会有点高。我开始排斥这位不请自来的人,他过于优越的感觉让人不舒服,即使我是实习生。他送给我的那套试卷,被我封印在柜子顶层去感受凡间的尘土。

事情并没有结束,他接二连三会来内勤室转一转。就他那个瘦干小眼睛的样子,即使做朋友都不是合适人选,黄副局长的眼光很独特。我对世事有点看不懂,在我眼里,郑小洲是胜过肖远的,更胜过其他人,要不肖远每遇案子,总会变着法子拉上郑小洲去协办。

肖远有动作了,中队10来号人都看到了,他本就一张冷脸,听老路讲肖远是迷倒过一片女生的。刚入警的第一年,被分局抽调过去给技校新生搞军训,就有女学生装病潜入他的宿舍,把肖远的床单枕套全洗了。

在我和好朋友张艳的聊天里,肖远曾出现过,出现过的还有郑小洲和余强,当然像老路这个高龄些的男人是不会高频率出现在女人、尤其是年轻女生的话题中,原因是他们在年轻女人面前已经失去了热度。

张艳的男朋友是上一届的师哥,警校虽然不让谈恋爱,她却暗恋上纠察队里铁面无私的男一号,听说写情书必须要用英雄钢笔的那位。张艳不在乎他曾给女孩写过多少封情书。他对着她的被子说要扣分,又因为她的头发过肩被登记在小本上,而她却无可救药的喜欢,喜欢上让我们惧怕的白色钢盔男。

青春里,心里的气息是会传染的,铁面无私的师哥在实习的那一年,主动摆脱校规的束缚,表白了我的好友。去年师哥考进了市局特警支队,给了我和张艳一剂信心。

张艳说我是榆木脑袋,不懂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身边有帅哥心就要敞开一点。现在的男人已经没有很多耐心了,让他们去久追一个人的事情,肯定会让许多男人知难而退的。张艳恋爱了,变得很懂男人的样子,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敞开心扉就可以,在我的认知里,如果不是那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又如何去敞开心扉呢,即使敞开了,心里可能什么都没有。

刑侦技术的报告出来了,是人血。

这一点让郑小洲进一步了自己的思考。

几日来,郑小洲有一个推测,老人会不会与车有关,印刷厂承接的广告制作的活很多,每天有车辆出出进进,会不会是车把老人?他将拷贝回来的视频图像反复看,他有了一个发现,三日里除了印刷厂自己的一辆蓝色微货车外,还有一辆银色微货车频繁出入过印刷厂。

这一次去印刷厂他发现老人失踪后,这辆银色的微货车再没来过印刷厂。

“小陶,这辆银色的微货车你熟悉吗?”郑小洲将头扭向陪他一同调取视频的小陶。

“郑警官,除了厂里的一辆微货车比较固定,其他的车辆都是根据货量多少随机找的,不过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车,司机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

“厂里微货车的司机在吗?”郑小洲想到了这个突破口。

“郑警官,你认识的,是我们老板冯小胜在开。他如果有事的话,会安排丁健开,这几天老板忙着找人,丁健在。”小陶回答得很认真,他的表情还在认真搜索有关的信息,一副沉思状。

郑小洲见到了丁健,一个中年憨厚的男人,他告诉郑小洲,老客户都是他去送货,新客户一般是老板亲自去送,如果遇到货多,会喊别的微货车过来拉运。桥洞街有一个药材批发市场,那里停放着等待拉运货物的各类货车,但是能来这里拉货的,还是比较固定的。就在郑小洲与丁健了解情况时,小陶走了进来,他示意郑小洲结束谈话,他跟随小陶来到办公桌前,小陶压低了声音说。

“郑警官,我发现一个情况,我们外请的微货车费用都是一趟一结,但是有一辆微货车前几天拉完货,到今天迟迟不来结账,这是我们从来没有遇到的。”小陶已经沉浸在福尔摩斯的故事里,他在努力回忆每一个可疑的现象,希望为破案提供最重要的线索。郑小洲发现,小陶口中这个迟迟不来结账的车,正是他视野中的那辆银色微货车。

“谢谢小陶,他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郑小洲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有的,要不要我打电话叫他来结账,他是最近被新加的车,前一阵子经常停在厂门外等活,就是那个垃圾池边。”

小陶说着用眼睛看了看门外。

“骏子,你的车钱啥时来结一下?攒了三趟了。”小陶拨通了叫做骏子的电话。

“好好,我这几天闲了过来结。”

男人听上去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周边人声车声比较多。

“今天有一趟活过来接一下呗?”

小陶开始发挥,他一定是觉得这样能让警察听出什么破绽。

“哦,车在修,等好了吧!”

叫做骏子的男人急于挂断电话,不给小陶发挥的余地。

夜晚,郑小洲手里拿到了这个人详细的身份信息:李中骏,男,39岁。

灯光下老路的表情很沉重,他在一遍一遍听这两天走访的录音,他多年的破案经验告诉他,真相看似在迷雾笼罩里,其实在走访中就有一些细枝末节已经直指了事件的真相,只是还处于懵懂之中的我们,视而不见罢了。

10

余强来内勤室的频率很高,他给我打电话的频率更高。那天,他字正腔圆地对我说,董芸芸,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一字一字蹦出来的时候,我正在核算半年报表,心里猛地一惊一乱,我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那一刻,我的大脑有一个人影闪过,我清晰地看见那个人就是郑小洲。

此时此刻,我心里跟长了桃毛似的,浑身不自在起来,如果余强可以做我的男友,那么我宁愿明天就领回来一个,公交车上色狼多了去了,我带一个回来就是。

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份期待的爱情,心照不宣的默契才是爱情中最曼妙的风景。黄副局长啊,赶快把您的人列到名单末尾吧,这样我可以像前半年一样不见到这个人,等再一个半年回来,我的实习就结束了。我看了看装备柜,那本红色的习题册正在漫漫时光里落满尘埃。

这座城市冷不会很冷,热也不会很热,像一个好脾气的人,也像极了郑小洲。

“你是一条河流/流淌过我的心河/你是一股冷空气/将一个曼妙的你,冻结在我的眼眸/你曾无意问起/我的远方在哪里/岂不知就是去你的身旁/那个遥远我不可及的地方……”

有一次读到郑小洲这几句诗时,能感觉到他对爱情的执念,男人作出的选择,是一个方向。

在郑小洲眼里,我或许是一个没长大的徒弟。

中午,老路带着郑小洲完成了一次久拖的相亲。

那天,我失眠了。

到了晚上,郑小洲在微信里打招呼,把白天相亲当作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同我分享,对他的这件事,我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在没法吭声的情况下,语气助词便成了万能的用语。

就这样没聊两句,他说起了手头的案件,转换了话题,在这样具体的事件面前,顿觉释然的我,还是相聊甚欢的。

半年以来,我们都把对方看着可以讲心里话的人。我知道郑小洲是个实诚的人,朋友很少,但认可了的人就会往深里走,我又是初来乍到,这也促成了我们的交往。

我对我们关系的定义是:我们两人做朋友等级可是属于最高层级的。括弧,除了内心没有生出爱情。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郑小洲生出了好感,或许也是这么一天的晚上,他跟我分享了他心中的那一片阳光。

他七岁那年,父亲享受政策就地转业,户口随至落户到分山区,但母亲是农户,他的户口跟母亲在一起,父亲单位里解决户口是需要排队的,母亲带了他在寒暑假才会过来同父亲一同居住。

作为小乡村来的人,他对于城市,有着根深蒂固的仰慕之情,类似于单相思那样的感情,又甜蜜又屈辱,心里潜伏着不为人知的自卑感。邻居阿姨每次见他总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喊他“乡里娃”,他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是男孩的自尊心还是被触碰到了。

这让他觉到不舒服,甚至有些许被微微刺疼的感觉。

也许就是这些不舒服、甚至微疼让他不爱出门,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对面平房里会走出一个女孩,抱着一个洋娃娃坐在阳光里,很认真地给洋娃娃打针,一下午的阳光就在女孩身上移过。以至于回到课堂时,被老师问起理想,他会不假思索地说医生。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大院里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农村背景的,甚至包括那位爱跟他开玩笑的阿姨,还有阿姨离异的丈夫肖建国。

他上初二那年,他和母亲的户口落户到了父亲的户口本上。

我问郑小洲那后来呢?

你没有因为那个女孩早恋吗?

郑小洲告诉我,那一年厂里调了一部分职工去了分厂。

郑小洲给我讲述了那片阳光,我好似也坐在了阳光地里。

那一刻,对于郑小洲,这个人,我心里便有了一种特有的温度。

夜晚,我在灯下做题的时,郑小洲的案子取得了进展。

老路讲李中骏审讯的过程太长了,近11个小时的审讯,突破李中骏的心理防线,他真正说到案情用时不到1分钟就讲完了,跟他推断的一样。

9号李中骏被丁健喊来拉货,他去印刷厂已经是傍晚,拉了广告橱窗出来,他将车暂停在垃圾池旁,找小陶把记录填好。车开动时他感觉车头处撞到了什么,走下车一看,一位老妇人倒在了车下,顿时慌了神……

咋办?

咋办?

李中骏四周看了看,待开发的老村落静寂一片,慌乱中的他将颤抖着的手探到老人的鼻息处,没感气息了!

完了——

赶紧将老人拖拽到垃圾池后,用垃圾将老人掩藏了起来。

送货回来夜幕已经降下,借着夜色的掩护,他将老人的尸体转移到车上,掩埋在了郊外的一个山洞里。

第二天,丁健又喊他拉了两次货,但没探听到任何消息。

第三天,厂里约他拉货时,心里惶恐的李中骏谎称修车。

几天前,小陶打电话喊他来结账,做贼心虚的他便已感觉到恐惧、那无边的恐惧潮水般地压了下来。

肖远准备求婚了,那位即将嫁给他的女人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丝毫的悬念,听说他们马上要互见父母商量婚期。

那一天,肖远让我帮他写求婚仪式的回赠礼,我忙中出错,居然好几次把未婚妻的名字写成了自己的名字,肖远有点冷嘲热讽,让我多吃胡萝卜和韭菜可以提前预防老年痴呆。

在我心里,预防老年痴呆的应该是他。

这么多年,那个被他母亲憎恶至极的父亲一直被他排斥在千万里之外,还不就等于遗忘。

用肖远的理论来说,记起肖建国这个人,是需要吃很多胡萝卜和韭菜的。

肖远的代理副中队长,终于在求婚成功没几日去掉了代理两个字。也是从这时候起,我发现一个现象,再也没有群众将锦旗送到分局了,他更像身边其他刑警一样,让人看起来踏实了许多。

余强丝毫没有受我冷淡的影响,热衷于内勤室的任何事情。

中队就这么大,人尽皆知余强同我有一段缘分。

月老啊,你就开开眼,找个让他看上的其他人吧。

我感觉月老很可能不是个老头,估计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因为只有女人才会为难女人。

我想将烦恼说给郑小洲听,但是他与女老师的事情横在我的心里,说不定也会像肖远一样有了爱情的方向。郑小洲忙着结案,我懂得喜欢一个人需要资本的,一个与其匹配的资本。

那可是需要积蓄与努力的。

我相信命中注定的人是不会轻易走散的,或许现在,是我必须经历的,唯有经历过这些才能来到他面前,就像小溪必须跌落无数悬崖,穿越无数山涧,才能投身宽阔平静的河面一样。

女人要拿住男人,不能光喂他好听的话,你得让他真正的心跳一回……

11

第二年,我考进了市局治安支队。

市局出了新政策,凡是考入市局的民警都要去特警支队历练两年。

新训一开始,我见到了师哥。

那个被传曾用英雄钢笔写情书的那位,他终是和张艳分道扬镳,前提是师哥先把张艳变成了前任。

他带我们新训大队,警校时期纠察队的基本功被师哥全都派上了用场。听说他对着一个女警的被子当场要扣分,在警容风纪检查中又指责这个女警头发过肩要扣分,扣分过多会延长历练的时间,看着师哥面前哭哭啼啼的女警,我知道有一场预料中的风花雪月即将到来……

肖远和樊一欣互见了父母,这一面让近在咫尺的婚期变成了咫尺天涯般的遥遥无期。

樊一欣看见肖远母亲的那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仲夏夜,年轻的离异女人袁中瑶。

樊一欣记得驻所中队曾投稿过一篇散文《初醒》,是讲述少年初醒的正义,为少年未来的职业埋下了伏笔。与其说是朴实的语言打动了她,不如说是有人洞悉了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当年少年初醒的正义让她从医的梦想起了变化。

似曾相识,她记起初见郑小洲的场景,每一面都会让她像遇到亲人一般,心觉亲切,她小心翼翼从他身边走过,像极了儿时,她在门前给洋娃娃打针,对面单身楼的三楼,在学生假期里,总有一个脑袋趴在窗户上,一趴就是一下午,他们相安无事,但觉得是很亲切的陪伴。

直到《初醒》的出现,肖远这个作者的名字撕开了樊一欣的心门,她以为他会是儿时那个满脸羞色的小男孩……

郑小洲牺牲了,出小区时,我听见正在吃午饭的两个快递员说着这件事,好似一件重要的事情,让他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着打发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我肯定会想到这座城市可能有第二个郑小洲,第三个郑小洲,甚至第N个郑小洲,但绝对不会想到那就是我的师父郑小洲。

实习结束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断了联系,不联系久了会丧失再去联系的勇气,得知郑小洲牺牲,已经是我离开驻所中队一年后的事情。

郑小洲加班回家途中,听见附近一女子呼救,他闻声赶了过去,一女子被一名持刀的男子殴打纠缠,女人头部血流不止,不远处,侧翻的自行车旁坐着一个2、3岁的幼童,眼泪、鼻涕、尘土将孩童的脸上涂抹得肮脏不堪,孩子撕裂般的啼哭,一阵紧似一阵——

郑小洲冲了上去——

女人得救了,持刀男子是女人的前夫,男人来的是为了抢夺孩子……

结果是暴怒的那个男人,将一腔怒火全发泄在斜地里横插过来的郑小洲身上,将他狠狠地砍倒在血泊之中——

他的视线慢慢地变得模糊了,倒下去的那一刻浑身软绵着,沉重的眼皮开合之间,他看见天空是很纯粹的蓝色,他想起了那片阳光……

他的眼里便有了一丝的笑意。

他在熟睡中被一个声音惊醒,那是一声有关生命的呼救,他提了长条板凳就冲向了隔壁阿姨家,那个天天唤他“乡里娃”的阿姨,他冲着持刀男人的后背猛然击下去……

心中没有一丝恐惧,他记得一个中年男人说他是块当警察的材料,父亲将他紧紧拦在胸前,接受来自男人和女人们的称赞。

夜很深了,院子没有一个人离去,他们·等待警察的到来,那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好似一道阳光,让人觉得很暖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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