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一座铁索桥上。桥上南风浩荡,阳光四溅。那头是叠石花谷的百花深处,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这座桥,非过不可。
桥下,是一个大峡谷,四五十米宽,数千米长。峡谷里面灌木茂盛;底部藏有一条河流。这个季节,河是干枯的。等到夏季,它才有山泉涌来,才能潺潺而唱。此时它静默,悠然,以一种郁郁葱葱的形态眺望着夏天。这种等待的姿势,多美。
峡谷很深,足有四五十米。我虽然腰上系着绳索,绝对安全;但脚依然抖。桥在晃动,身在晃动,我的感觉也在晃。耀眼的阳光,在汹涌,在澎湃。
我的背在发汗。不知道是因为热,因为紧张,还是因此刺激。大多数的桥,是为了更快地到对岸,走在上面越稳越好。过桥仅仅是一种手段。而这座桥,是为了过桥本身,为的是享受心跳,越慢越好,越摇晃越好。大多数的桥,是功利的桥。这座桥,是审美的桥。它们都是人所需要的。
我定了定神,稳住了身形,细品叠石花谷里的大好春光:无边的青草,红艳的杜鹃,奇美的傩神像。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向我袭来,人间多值得:阳光免费,春风免费,白云免费,脚下的风铃声也免费。世界上,多少美物都没有主人。只要有一颗闲心,就能将它们据为己有。
晃悠悠地走到桥心。心跳如战鼓擂动。我想是不是应该闭着眼睛走。就像人生之路,有时需要挺着胆子,闭着眼睛,走过去就是了。
我抚摸着黝黑的、巨大的铁索。它由铁丝扭绞而成,有肌肉感,像是男子汉的结实的胳臂。我想起了父亲抱东西的情景:抱着上百斤的柴火;抱着瘦小的我;抱着一家人的吃穿住行……
由于,整座桥下都系着风铃。所以我的脚下就有了两条河:一条铃声之河,一条季节性的枯河。它们产生一种丰盈与干枯的对比,给我一种旷世独立之感。是景区建设者有意为之,还是他们妙手偶得?我不知道,也不想询问。
或许这就像人生的幸福,它们来得并不需要理由。就像曾经获得的一份爱。来得那么快,那么顺利,只是我那么紧张,又那么笨拙。
铃声之河欢快地流淌着,似乎在安慰我。我看到过各种风铃。彩色的,素色的。它们的外表不一,但它们都在捕风。这多像人生:金色的童年,红色的壮年,银色的晚年。不论那一个阶段,我们都在追逐幸福之光。
风铃对风极敏感。再细微的风,它也能捕捉得到。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心修炼成风铃?
风把自己给了大地上的一切,给了树木,给了花草,给了游人,给了风铃。然而只有风铃最懂它。人间的知己,是不是可以叫做风铃。
我还想起了一种传说。你屋檐下的风铃响起,就是送你风铃的人在想你了。我愿意相信这种传说。很多时候,相信就是一种幸福。
我又想起了故乡的石桥。它是青苔幽幽的。它依旧在静听河水。而我已不是少年了。记得去年,我走过它时,我的脚很沉重,灌满了伤感。春水从桥下流过,我的忧愁也从桥下流过。我那么想它,又那么怕想它……
行走于桥上时,我紧张于不应紧张的,我快乐于应该快乐的,心神不定如半岁大的猿猴,不断打捞曾经的月亮、美好与悲哀。
下桥的一瞬间,我的心顿时静了下来。突然,我对“心静如水”有了新的看法。静可以生静,动亦可以生静。就如走这一趟铁索桥。
是不是,心如大海,波涛滔天之后,才能静如平镜。